远离了宫殿的灯火，花园是僻静而灰暗的。
姬霜走在前方，微微侧着头，眼神瞟着半步远后的妄玫。
妄玫换了身衣服，把发髻解开了，一头银发披在背后，双手很淑女地在小腹的位置紧握。
缺少明朗的光线，妄玫的美貌并没有受损。
她紫色的眼眸在模模糊糊的树影间如玻璃球般闪闪发亮。
那头银白的长发更是皎洁得夺走了弯月的光彩。
姬霜忽然有种不真实感。
这么年轻漂亮、又身份贵重的向导居然跟了自己了？
就像白富美被大老粗娶了一样，暴殄天物。
“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姬霜不自在地搓手，有点后悔除了军事，没有学习过其他知识。
贵族小姐会喜欢的琴棋书画，她是一窍不通。
没有共同语言，两人之间能走到一起吗？
“嗯。”
妄玫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只发出简略的单音节。
她好像在拒绝对话。
姬霜察觉到了。
空气便归于沉默。
只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忽快忽慢。
*
在庆功宴上，姬霜将军对妄玫公主一见钟情，当场求婚，不依不饶。
这个消息已传遍帝国的上流社会圈了。
好在妄玫公主很高兴地答应了求婚，没有让大家面上难看。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变成了饶有趣味的佳话。
姬将军和妄玫公主联袂而行，到花园交心去了。
表面上是圆满的结局。
实际又怎么样呢？
风一吹，酒意没有散去，反倒都聚到脑部神经了。
姬将军跌跌撞撞地走，走快了，怕把公主落下，就相当刻意地驻足片刻。
她醉得身形摇晃，脑袋晕乎乎的，但不妨碍她后知后觉自己做了错事。
公主的脸色有点微妙，和宴会上甜甜微笑的模样大相径庭。
应当是刚才被迫替她收拾烂摊子，才笑脸迎人，离了人群就恢复正常了。
姬霜不禁感到自责。
不过，若是时光倒流，她还会那么做的。
能占有看中的向导，绝佳的机会不是随时都能到手的。
月光影影绰绰，花草树木也摇摇曳曳。
两人谁都不说话，一前一后地漫步，安静了许久许久。
单调到枯燥的脚步声过于逼人。
姬霜不甘寂寞，终于忍不住停下来，抱住娇小的公主:
“我是不是让你难做了？”
哨兵热乎乎的呼吸喷在公主的脖领。
妄玫公主怔了一下，莹莹发亮的紫眸眨了眨，刹那间，双颊就遍布绮丽的红霞。
她摇摇头，否认了姬霜的说法，“没有，是我想嫁给你的。”
姬霜心头一喜，得寸进尺道:
“那你看上我什么了？”
在她的角度，能比较清楚地看到黑暗中公主红透的脸。
她的手臂也能感到公主的身体在微不可察地打颤。
也许她们的契合度真的很高。因为公主只是被抱了抱，眼神就变得湿漉漉了。
公主想要请求她先把自己放开，睫毛扑闪扑闪，有些难以启齿。
为了尽早摆脱她的拘束，公主小声地解释起来:“你是帝国的英雄，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谁会不憧憬救万民于水火的战神呢？
可姬霜陷入了死脑筋，就是不信这么简单的道理，把她抱得更紧:
“没人喜欢我，所有人都害怕我。你也是吗？为什么不对我笑了？”
仗着酒意，姬将军简直是在胡作非为了。
妄玫为难地缩了缩身子，只好想尽办法安抚胡闹的醉鬼:
“我没有怕你。刚在宴会应酬过，我有点累了，不想说太多话，这样不可以吗？”
她人长得柔弱，嗓音也很柔弱，仿佛是白玫瑰化成了人形，娇艳欲滴，楚楚可怜。
姬霜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家伙，对她的辩解满意了，就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可以，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你是我的人了，我会对你好的。”
贵族之间的交际是很麻烦。
爬到高位的姬将军自己都嫌贵族那一套弯弯绕烦人，怎么可能理解不了未婚妻的疲惫呢？
未婚妻只是朵深居闺中的小玫瑰，没被心机深沉的坏蛋一口生吞就不错了。
犹如被这即兴的一吻亲到了宕机，妄玫僵硬两秒，才再次启动。
显然，她不适应亲密的举止，非常不适应。
与她相反，姬霜已经完全适应了，并且和自己的不足光速和解。
我是个粗人，那又怎么了？她想。
漂亮的小公主愿意嫁给我，是因为我其他方面优秀。军功没我高的人别羡慕，羡慕不来的。
再说了，老婆需要的话，那些乱七八糟的知识她也是可以补的。婚后几十年，想补习什么就补习什么，时间绰绰有余。
接受了自己的闪光点，也认可了公主选中自己的理由——因为自己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姬将军乐呵呵地哼起了小调。
此刻的她再没有先前的局促不安了。
她兴致勃勃地把未婚妻托起来，托得高高的，还想让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只有常年泡在军营的鲁莽武夫会做出这种傻气直冒的事儿。
公主惊叫一声，在半空扑腾双腿，然后两只手死死地圈住了将军的脖子，以免不小心掉下来。
将军恶劣地咧嘴，猛然松手，逗她玩儿，享受她挂在自己身上惊慌失措的状态。
“不要，我快抱不住了……”
妄玫比姬霜矮了一个头，小鸟依人地攀着姬霜的肩膀，手指用力到泛起青筋。
两脚离地令她六神无主。
而姬霜等她吓到快要掉小珍珠了，才把她一把搂住，爽朗地大笑:
“别怕，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胆小的公主直到落在安稳的地面，还心有余悸，狠狠地锤了她的胸口几下。
姬霜不痛不痒，只当未婚妻是在撒娇，笑得更开心了。
*
既然未婚妻喜欢自己英勇骁战的特质，姬霜就投其所好，对她讲述自己建功立业的事迹。
大大小小进行过几十场战役，姬霜印象最深的，是第一场和最近一场。
第一场由她指挥的战斗，是入学式。
军事学院要求严苛，安排给每位新生一个实战的任务，必须杀死66只虫族才能进入学院上课。
经过层层选拔的新生们，到了边境星的安全区，在导师的辅助下，体验击杀敌人的感觉。
原本是挺顺利的，只有低级虫族被放入狩猎范围。
学生杀得兴起，老师也在为后生可畏而欣慰。
不幸的是，有高级虫族混过了检测仪器的排查。
导师被一只潜伏的空行体偷袭了，在缺乏防备的状况下，脑壳让虫子的大嘴咬掉一半。
失去了导师，学生们群龙无首，乱成一团。
为了避免更大的牺牲，姬霜就只能硬着头皮挺身而出了。
她在一片混乱之中，井然有序地对众学生发布命令，表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指挥天赋。
其他学生是精英，那她就是精英中的精英了。
问题被合力解决，她也一鸣惊人，被学院的投资者纳入视野。
“你应该知道的，在幕后投资学院的神秘贵族就是你的大姐。”
姬霜对未婚妻道。
大公主妄言挖掘了一名出类拔萃的人才，举荐给女皇陛下，这就是一桩政治资本。
姬霜也是因此才平步青云，成为皇帝眼前的红人的。
代价是超出年龄的重担也被交给她了，美其名曰是历练，让她的前半生充斥着血与火。
“嗯，我知道。”
听到大姐的名字，妄玫垂下睫毛，掩去眼底浓稠的厌烦。
再抬起眼，她笑盈盈的:
“大姐一向很厉害，很得母亲的宠爱。”
姬霜以为她喜欢这个话题，就继续补充:
“是啊。我和妄言算是互相成就吧。她利用了我，害我吃了许多苦头，但我也得到不少好处，双赢。”
和老婆的亲人套近乎准没错。
姬将军是这样想的。
老婆听到自己和她姐姐关系好，会为家庭和睦而宽慰吧。
殊不知妄玫咬了咬唇，忽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那你娶她不就好了？”
姬霜万万没想到又甜又软的未婚妻会来句讥讽的话，揉了把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定睛一看，她这才发现未婚妻的神情不知何时变得冷冰冰的，紫眸幽幽地注视着她，随时会和她切割似的。
皇室成员互为竞争对手。
女皇也不是雨露均沾的，对这个女儿宠爱多一点，对那个就少一点。
现在的姬霜没想到那一层，只是惊讶地挑高眉头:
“玫玫，你吃醋了？”
妄玫不是吃醋。
但复杂的感情堆积在心头，她既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
最后，她只说:
“世界天然是不公平的。有些人做了好事，结局是被忽视、被遗忘；有些人只做了一点点，就被大张旗鼓地表扬。”
“什么意思？”姬霜问。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其他人交谈的声音，是同样来花园散步的宾客:
“将军对公主一见钟情，好一段佳话，对吧？”
妄玫听到了，喃喃自语地重复一遍，“‘一见钟情’，是么？”
除了她，不会有人知道她和姬霜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就连姬霜本人也不记得。
正如她所说，世界天然就是不公平的。
所以，尽力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她全力以赴应该做的。
“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姬霜又问道。
妄玫困扰地微蹙柳眉，露出近乎忧郁的表情:
“没什么。我是不受宠的公主，嫉妒我的两位姐姐。”
姬霜再问。
她就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不值一提。不要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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