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彻仰躺在舱位上，裹着印了穿梭舰航司标志的毯子，盯着顶部的光屏发呆。
回学校的直达票太贵，他买了中转票，旅程时间一下子拉长三分之二。
他此刻正躺在前半程的穿梭舰上。瑟莱斯族专属的舱位相当宽大，隔音性能也好，躺在里面仿佛与世隔绝。刚跟着指引来这个舱位的时候他还有轻微的不适应，仿佛自己是什么危险品必须单独运送。但待久了也习惯了，毕竟不被打扰也有不被打扰的好。
据说这种过分宽敞的舱位是为了方便伴侣来陪伴已婚瑟莱斯族。可惜尹彻目前还是单身，并没有分享对象。
穿梭舰舰体严格密封，属于尹彻的隔离舱也不靠窗。头顶光屏上呈现的星际景观就是尹彻能看到的全部景象了。
启航离开埃索帕加星的时候还是白天，进入太空就只剩黑暗。大部分星体本身是不发光的，宇宙中也没有光源。穿梭舰驶入其中，仿佛行驶在浓郁的夜晚或者潜入越来越深的深海。
这毕竟是尹彻第一次亲历星际旅行。星际跃迁过程中私人终端没有信号。在安静而连绵不绝的无光环境里，尺寸或者速度都显得微不足道。
尹彻潜意识里隐约有些抗拒，就像抗拒即将面对的不可知的未来。
上穿梭舰之前尹彻收到一份婚姻合约的初稿，据说是那位申请的匹配对象自己起草的，又由匹配中心转交给他。
尹彻毕竟不是本土公民，此前也从未有过婚姻经验，读这种法律文件读起来磕磕绊绊。简单来说就是这位匹配到的弗芮欧族会帮他清偿债务，但自己同时需要按要求为对方提供足够的安抚剂原料。
除了这点交换之外，对方不希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也不会和自己见面。签约事项将会全部交给他的代理来完成。
关于所谓的安抚剂原料，合约中说得很隐晦，只说需要另外协商。但尹彻恰好了解过这个社会的常识。通常情况下瑟莱斯族的信息素对弗芮欧族具有安抚作用，而信息素通常需要从腺体里提取。
不同时间的腺体中信息素浓度不同，同时也受到健康状况，年龄，情绪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如果浓度过低的话，为了满足提取安抚剂的要求，也许会被要求抽取更多份量的信息素。
此外，即使是瑟莱斯族什么也不做，也会有微量的信息素逸散在空气中。因此瑟莱斯族专属的隔离舱是有空气净化功能的，和普通舱位对比起来也有单独连通的净化系统。
据说瑟莱斯族舱位的温度调节系统也是单独控制的。如果有瑟莱斯族不慎信息素爆发，为了保证他本人不被循着信息素而来的弗芮欧族威胁到生命安全，他的舱位会被封闭降温。一方面是迅速降低信息素浓度、防止诱发弗芮欧族失控，一方面也是物理上从源头控制信息素爆发的状态。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尹彻的确觉得温控系统出风口的温度有些低了。凉意流动，空气净化装置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平心而论，在尹彻看来这要求可以接受。毕竟他对这个合约的预期就是一场利益交换，并不因为婚姻的名头而存在什么旖旎浪漫的东西。
而这位婚配对象表达的意思还要更明显一些。这位陌生弗芮欧族似乎只想解决掉生理问题，而尹彻则是他选定的供货商。对方付出价格，尹彻则提供自己的信息素。
双方不接触，也避免这种单纯的供需关系中掺杂其他的情感。
至于为什么这样的合约必须冠以“婚姻合约”的名头，尹彻猜测可能是有什么法律规定，又或者必须要通过匹配中心对方才能找到合适的信息素供体。
反正弗芮欧族这种怪异要求的来源尹彻也没必要追究。他需要确认的就是对方是否真能付出那个大得夸张的数目，自己又能不能如约供得上足够的安慰剂——说起来仿佛是把自己明码标价。
不过毕竟是原身造成的损失，尹彻既然继承了原身的身份，当然也继承了麻烦，没办法甩掉。
据尹彻了解，在这个社会身为瑟莱斯族似乎依靠弗芮欧族是很自然的事情。瑟莱斯族通过付出信息素安抚剂就能从弗芮欧族那里得到想要的一切。等级越高信息素安抚能力越强的瑟莱斯族就越受追捧。而弗芮欧族为了得到安抚甚至会做出一些极端行为。
但尹彻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瑟莱斯族公民，他的等级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C级。他没办法把这一切当做是理所当然。
尹彻盯着光屏上的微弱的一点亮光，不自觉地抿紧嘴唇。如果这位弗芮欧要求的代价太大，尹彻也只能再想办法拒绝这项匹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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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中央星入夜很迟。天一黑下来，夜空中的星体光辉闪烁。毛茸茸的大猫一动不动坐在会议室落地窗边，尾巴乖巧地环着自己。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萨维尔戴了副细边眼镜，如流水般的银色长发低束在脑后，坐在会议室宽大的桌边微微眯着眼睛。
“我还是建议您再考虑一下。”时间已经很晚，但头发花白的法律顾问仍然精力旺盛，讲话也中气十足。“其实没必要现在就决定。”
“我请您来，是讨论怎么把这件事做成的。至于做不做，不需要考虑。”萨维尔漫不经心道。“请不必顾虑其他东西。”
话音一落猫就回过头来，矫健地小跑几步，平地起跳，落在了萨维尔腿上。
“很快就回家了。再等等。”萨维尔伸手摸摸毛茸茸的猫头。面料昂贵的正装黏上几根深色猫毛，他不大在意，又轻轻在它耳后屈起手指揉了几下。“出门就老实了。在家挠我那么贵的台面。坏东西。”
会议室的全息投影把文件满满铺在他们面前。文件有的以通用语写成，有的则是更复杂和长篇大论的纳瑟珥语。后者往往已经上了年头，是几十乃至几百年前奥勒菲亚家族文件的存档。
很多像奥勒菲亚家族这样历史悠久的家族文件会使用纳瑟珥语，他们往往认为这种古老的语言精确而有韵律感。也正因为这样，以纳瑟珥语写就的文件被看做是有底蕴的表现。
不过萨维尔并没有那种看法。对他来说纳瑟珥语也只是一种语言，因为家庭原因经常使用所以掌握得还行，和通用语比起来并没什么明显的优越性。
几代以前的长辈习惯于精细的遣词造句，他不得不和顾问一起慢慢阅读。
在s级弗芮欧和上将之外，萨维尔还有一重身份。他目前是奥勒菲亚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
奥勒菲亚家族信托基金中有一部分财产设计了婚姻触发条款。如果萨维尔想要得到这部分财产，那么就需要完成结婚登记，然后向管理机构提交证明材料，等待审核通过后才能提取财产。
萨维尔的意思很明确。他希望自己能尽快和尹彻完成婚姻合约，然后以此提取这部分信托基金，用以偿还尹彻的负债。找顾问来就是为了研究相关条款的限制。单纯的合约婚姻是否符合信托基金的要求？是否还有什么他不了解的隐含限制需要满足？
而顾问倒不是想掺和萨维尔的择偶倾向。十亿星币是结婚也好，取成现金撒着玩也罢，本质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劝萨维尔单纯是因为萨维尔给的婚姻合约。
在他看来这份合约非常不妥，过分明显地流露出双方划清界限的意思。之后如果双方有什么纠纷的话也许尹彻会借此找上瑟莱斯族权益协会制裁萨维尔。
也许奥勒菲亚家族并不怕瑟莱斯保护协会，但到底是一桩麻烦事。
如果只是想花点钱弄点信息素，何必要用远远不值得的数字去和一个低等级瑟莱斯族签订这种合约？
如果是想要长久稳定的关系，又为什么要这么明显地拒绝和对方接触呢？
毕竟比起使用提取物来安抚弗芮欧，还是真正和瑟莱斯族接触更有效也更便捷些。
“家族这边的规定没什么问题。”顾问伸手把满是纳瑟珥语的窗口关闭，打开另一份通用语表格。“一旦完成婚姻合约的签订，信托的流程就可以走起来了。我看看，其他相关资料都在准备中。——如果您确定，就是这位尹彻先生的话。”
一时间双方都沉默下来。只有无忧无虑的长毛大猫在萨维尔腿上张开爪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仿佛对这个位置很满意。
“其实我知道您的担忧。”萨维尔一下一下给猫顺毛，主动开口打破了寂静。“我的所有诉求就在这份合约里了。如果对方不满意的话，金额可以再调整。其他条件不要让步。”
会议室灯光泛着金属般的冷意。萨维尔感觉到自己似乎又要失控，耳后的鳞片又在往外冒，也许还有关节之类的部位。他把手从猫背上挪开，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吐字清晰，一字一字往下说。
“也许和这位C级瑟莱斯见过面之后他会提出新的条件，谈判的权力我完全交给您。我相信您能促成双方都满意的合约。……至于履约情况，包括以后可能发生的问题，就等真正发生了再处理吧。”
“——可以吗？”
长毛大猫抖了抖毛，哼哼唧唧从萨维尔腿上跳回地上，落地轻盈，不留痕迹。萨维尔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其实奥勒菲亚家族的继承人们多少都有些脾气古怪，婚姻观和当下社会通常的观念也不大一样。萨维尔在同辈里还算是相对温和的那种，至少还会老老实实去走匹配中心的流程。
因此即使他态度看起来有些盛气凌人，但这项合约的代理对顾问来说也就是正常工作，并没有什么非常规的内容要处理。
“完全明白。请您放心。”顾问微微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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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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