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瓦特星上,还有的人没有吃上一顿饭——
在天从橙黄转紫红混靛蓝,很快变暗,最后化为滞重的黑色时,少年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赶回了家。
“哥!”一间小平房外传来声音。
平房前水泥凹面的水混着泥污在仅由一根铁丝吊着的无盖节能灯绒照耀下反出些许晃眼睛的光,一个七八岁、扎着高马尾的小女孩站在门槛上,中气十足地朝外喊。
正是不久前,牵手回家的姐弟俩中的姐姐。
“你看诺瓦!”女孩说着就伸手从门旁拖出一个小男孩,两三岁的小孩子穿着条褪了色的牛仔背带裤,脸和鼻子蹭得满是锅灰。
名叫诺瓦的孩子被女孩拽着后背的裤带,一副挣扎不出被半拖半提的可怜样子。
“怎么了?好好说,别动手。”少年在胸前满是油污的旧衣上擦了擦手,赶紧把小男孩从妹妹手里“解救”出来,又顺手擦了擦他脏兮兮的脸。
小男孩朝少年软软一笑,眼神清澈无邪。
“我正在做饭,他又来捣乱了!”
“我给他讲,你先别生气。”克劳恩把诺瓦抱出厨房,将狭窄院子里的长条木板凳倒在地上,坐下把诺瓦抱在膝头。
“今天做了什么啊,诺诺,为什么要打扰姐姐做饭呐?”
两岁多的孩子刚刚保证的话马上就忘得没影了,他拍拍手高兴地向自家哥哥分享:“花花,漂亮,susu送!”
“是想哥哥买漂亮花花吗?”
诺瓦摇摇头:“嗯呢,诺诺花花,送,诺诺,有花花!”
克劳恩又反复换了几种问法,诺瓦被套话套得彻底,克劳恩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不过是木板拼凑的房子,自然也隔不了音。
茜拉早在克劳恩套话时就面色惊慌地冲出来了,只不过,对上克劳恩凝重的神色,她只好老实沉默,闭嘴惶然站在屋子边。
终于,在看到自家哥哥脸色陡变的瞬间,茜拉忍不住出声狡辩:“他今天又跑去垃圾场边上了,我是去找他……”
不过这对克劳恩好像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他只是一针见血地问:“收的东西呢?”
茜拉拿着锅铲背着手,垂头踢了踢凸起的水泥疙瘩,撇撇嘴:“在床板下……”
女孩说完又吸吸鼻子,但没有动。
诺瓦也意识到了什么,扭着身体下地,蹲下来仰头抱住了克劳恩的小腿。
克劳恩很是头疼:“哥哥是不是给你们讲过很多遍不要去捡那些东西,好好待在家里?”
他又看向女孩。
“凭什么哥!要留也是把诺瓦留在家里,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为你分担了,我也可以去做搬运工,也可以去垃圾场分类处理垃圾!梅丽告诉我她一天就可以赚到9星币!”
手中的锅铲一松,茜拉冲过去争辩,诺瓦也双手搂紧了克劳恩的腿,垂下头,委屈极了。
“茜茜,听话,诺瓦还小,他需要有人看着。”
被叫做茜茜的女孩将头猛的一扭,歪斜的马尾甩到了胸前。
她瞪了自己弟弟一眼,口无遮拦地责怪了一句:“拖油瓶!”
两岁多的诺瓦显然也明白这句话带有责备和嫌恶的不好情绪,他嘟着嘴唇,眼睫毛扑闪扑闪,眼泪很快就蓄满了眼眶。
他朝少年怀里跌跌撞撞扑去,伸出手抓住对方的衣袖:“锅锅,累,辛,苦……诺,诺瓦,不,不,拖油瓶……”
诺瓦用大眼睛看着自己哥哥,大颗的眼泪覆在了眼睫毛上,克劳恩叹了一口气,擦了擦自己手上的灰尘,又将诺瓦抱起来,顺手摸了摸妹妹茜拉的头。
“诺瓦当然不是拖油瓶,茜茜也可以做事帮哥哥分担。”克劳恩把茜拉拉到身边,“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们还要等等。”
“等什么?”茜拉急不可耐地询问。
“很快了,哥哥要换工作了,到时候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陪你们了。”克劳恩耐心解释。
“真的?”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了。”
“好吧,我相信你了,哥。”茜拉把手背在身后。
“锅锅,”诺瓦吸了吸鼻涕,开心地拍了拍手,“陪诺瓦!”
“现在去把捡来的东西扔了。”
“哦。”
茜拉拿着花走出去正要扔,诺瓦趁着克劳恩不察挣扎下地,扑过去抱住她的腿,茜拉扬手便要推开他。
“诺瓦。”克劳恩喊道,但诺瓦不肯松手,举着手想要去抓那束花,花瓣顿时掉落下来几片。
少年这才仔细看了一眼那花,眼神一凛,整张脸带着青,看起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哥……”
“锅锅?”
“这花是从哪里来的!”
克劳恩语气严肃起来,看向茜拉,但又很快回过神来,蹲下来按住了男孩。
丢花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但好巧不巧是包装得这般好的夜月流光,这很难不让克劳恩多想。
这么多年了,难道是那些人找上门来,打算赶尽杀绝吗?
或是某个认识他们却在暗中悄悄窥伺,试图引诱他们上钩的伪善“旧友”?
一想到这些,克劳恩就忍不住发慌后怕,还得克制住对两个狗屁不通的孩子发火,他顿时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一圈。
“就是捡垃圾——”
“茜拉·伊弗雷德。”
克劳恩后槽牙都咬紧了。
“还有你,诺瓦·司宾夫忒——”
两个笨蛋!
“不认识,的su,susu,给诺诺……”诺瓦跑过来,小脸皱成一团,拽拽克劳恩的裤脚。
茜拉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她蹲下把花束放在地上。
“咔哒——”
有什么东西从花束里掉出来落到了地上。
克劳恩瞟了一眼突兀出现的贺卡,眉头一蹙把它捡起来。
诺瓦傻乎乎地把花又抱在了怀里,还小心地伸出手去拂掉上面沾染的灰尘和泥污。
过了十来秒,克劳恩问茜拉:“叔叔?他多大,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吗?”
“哎呀,就是一个认不到的人,最多二十来岁吧,好像是没有找到他的什么朋友,都准备把花放进处理器的,看到诺瓦就给了他。”
听到这里,克劳恩脸色稍霁:“诺瓦,乖,现在把花给哥哥。”
“嗯,花花,还有叮叮当,都给锅锅!”诺瓦将一直紧抱在怀里的东西塞进克劳恩的怀里。
茜拉应该没有说谎。
卡片里附带了把花制成干花换钱的方法,附了一张面额可观却不大的货币,印着联邦和帝国双方婚礼的特殊印章,还写了“福特,我的朋友”“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希望你能宽恕我”一类的话。
这样一来,对方在婚礼后出现在这个处于两方边界的星球,而他的朋友出现在这个贫瘠之地也能解释了。
但下一秒,克劳恩又转头看向女孩,笃定道:“茜茜!把东西拿出来。”
“哥,没有花了。”
“我说的是别的东西。”
“噢噢,好吧。”茜拉别别扭扭地从贴胸口的内衬口袋里摸出几个铜质圆形币,圆形币在她掌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茜拉不明白自己精湛的演技怎么露了破绽,她小心地看了一眼自家哥哥的脸色,谨慎道: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要,可那个先生说没关系,可惜他没带喜糖,他说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想必他一定收了很多的喜钱,所以这点钱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他很高兴能和我们分享这份喜悦,是吧,诺瓦?”
“茜茜姐姐,坏!”
“说什么呢,你这个小坏蛋!”
茜拉上前来想让他闭嘴,但诺瓦转过上半身抱紧了自家哥哥的脖子,他大声告状:
“金色,闪闪!”
“啊啊啊你闭嘴!”
“茜茜。”
“讨厌鬼诺瓦!哥,你也好烦!”
在自家哥哥的死亡射线中,小女孩尖叫一声,把鞋脱了,从磨损起球的鞋垫下摸出一个沾着湿气的金质方形币。
她觑了一下克劳恩的脸色,最后破罐子破摔:
“这,这是那位先生给我出的主意,他让我把东西藏好,没人发现的时候就可以拿到垃圾处理中心的交易器兑换小额一点的慢慢用。对了,这是他对我的投资!因为我告诉他我以后要做律师,他说他被我的能力折服了……”
茜茜犹豫着说出最后一句:“他还说他相信我能做到!等我长大了就聘用我!”
克劳恩压低声音,冷笑着看茜拉:“是吗?亲爱的茜茜大律师,私下收受贿赂,你知道你触犯了星际哪几条律法吗?”
“啊?”
“星际法第三百四十七条,受贿罪,在……”
“真的吗哥,完了完了,”茜拉小朋友痛苦挠头,“哥,那怎么办,以后我还能当星际第一律师吗?”
克劳恩故作深沉地说:“把东西都交给我,也别和任何人说,对了,你们没有告诉他名字什么的吧?”
“当然,我可是茜茜啊!”
“诺瓦呢?”
“哈——诺诺困,睡觉觉,锅锅。”
“睡吧。”克劳恩将诺瓦抱去了小隔间,给他洗漱换好衣服,带他上床把人哄睡,回到门口拿走了贺卡,然后抱着花来到了用木板隔出的“工作区”。
隔间的木板门很快被悄悄推开,是茜拉。
“哥,诺瓦把名字告诉那个人了!”
克劳恩有些好笑:“是吗?他怎么说的?”
茜茜顿时有了告状的底气,她清清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来:
“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诺瓦……”
“啊,我知道一个无国界的英雄也叫诺瓦,看来诺瓦也是家里的小英雄咯,那就把这束……”
茜拉一时间想不起来对方说的花名是什么了,于是含含糊糊接着道:
“咳——月光——花献给我们的小英雄。”
是夜月流光……
克劳恩拿着贺卡的手轻轻一颤,贺卡在摇曳的烛光下晃了一下,那张笑脸一时间生活了起来。
银辉在灯光没有笼罩的桌案阴影里悄然投下,从某种角度来看,流光溢彩,一如克劳恩记忆深处那样,细腻、温柔,却满含一个家族永世的荣耀与光辉。
※
空间内。
第四张卡牌“垃圾星”以成堆的垃圾山和由满地淤泥相映衬的褐黄色天际为背景。
小男孩过膝的不合脚蓝色雨靴、女孩发间鲜艳的红色发圈、倪曼阳手中的洁白手帕,还有那束被抱了满怀的夜月流光,是这里为数不多的“靓丽色彩”。
裹着驼色大衣的倪曼阳在污水坑旁蹲下,正拿帕子给小男孩擤鼻涕。
花被诺瓦抱在怀里。
因为花束很大,他的小屁股撅起来,胸口隔着花贴心地把头伸过去,看着十分可爱。
茜拉则靠在倪曼阳身后侧方一个凹凸不平的脱漆铁皮桶旁,一边斜眼“监视”年轻男人和弟弟的情况,一边往鞋子里塞着什么东西。
雨点落在泥坑里,荡漾起一圈圈细小的波纹,无意将一大两小映出的朦胧倒影相连。
原角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唔,怎么说呢……
很有感觉,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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