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晃眼的白，如一束光打在了浓雾中，这样的景象好像维持了很长时间，慢慢的，雾气散去一些，视线中央浮现出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学弟，我觉得……这个研究……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看不清五官的男子说着，似乎是看着面前的人没说话，语气更委婉了些，“毕竟我们都不是专攻这方面的，况且我也并没有那么好的天赋……”
“是因为SUP-塞托克雷吗？”
听到倪曼阳的声音，对方愣了一下：“嗯……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我……即使是我自己负责的基因研究，我都只能算是勉勉强强，学弟你最终想要做的，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研究范围……”
“再说，那个已经绝种了吧，或许还是某种未收录的珍稀植物……”男子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干笑了两声。
倪曼阳没做挽留，对对方的退出表示理解：“不怪你，是我不太懂这些，很多时候帮不上你什么。”
“没有的事!学弟你千万别这样想……”
对方虽然一再鼓励倪曼阳，告诉他团队近两年的研究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
可倪曼阳都清楚。
那批种子没死，却无论如何也发不了芽。
他是项目的负责人，怎么会不知道。
倪曼阳不久前带了几颗去农学院，拖自己认识的老师的关系，请了一位特级植物专家帮忙培育。
可那几颗种子，无论是水培、土培还是空气悬浮胶培育的，不管采用怎样的基因繁育技术，无一例外不是自里而外腐烂就是什么变化也没有。
几位老师讨论后，将推测告诉了他:
那些种子正处于一种类芽孢的休眠态，脆弱无比的同时又异常坚韧顽强。
包裹在坚硬外壳中的基因链一旦离体或经外界刺激便迅速裂解异构，同时启动某种程序自体消溶，而只要不催芽不动它，它便会以此状态一直一直休眠下去……
像是只有某种条件极其严苛的特殊环境才能激活它，使其重新焕发生机。
可仅凭最后尚且不足10粒的种子，他们寻不到任何办法，更无法推进研究继续下去。
“即使走不到最后，我们至少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不是吗？”随着对方说出这句话，那张脸也变得清晰起来，“再说，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了，之前的项目都是多亏了你，凯曼，如今，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不是学长的问题。”
“那更不是你的问题，”男子重重拍了两下倪曼阳的肩膀，“我帮你收拾完实验室再把东西和资料搬走……”
“好，麻烦学长了……”
倪曼阳这时候感觉到自己脱离了身体，像是魂魄出窍般飘飘扬飞到了半空，他从上俯视着实验室里沉默无言的两人，看着实验台上的各种熟悉的器皿和试剂，视线慢慢被一片空洞的漆黑笼罩了……
房间内，大床上，睡梦中的倪曼阳皱起了眉，极薄混凝真丝窗帘这时被智能机器人管家调节着徐徐拉开，倪曼阳尚未从疲乏的梦中完全清醒，明亮的光线已经从窗户外投射进来，将原本沉如暗夜的房间和大床一并照亮。
“皮克……”
略带沙哑的嗓音还未说完话，叠放整齐的衣物已经被送到了床边。
戴着红色领结、两颊喷吐成酒红色的皮克今天显得格外喜庆，它乖巧地把头扬起，语调上扬，听起来轻松又愉快:
“主人!今天也是由皮克为您服务。”
机器人的显示屏上显示出一串跳动的数字。
数字从“5:59:59”跳到了“6:00:00”。
“已经到六点了，主人，请您抓紧时间，八点之前——”
“等等……”倪曼阳抬起手，打断它的话，“皮克，今天是周末……”
周末应该好好休息，他会确保自己在学习日以外不做任何课业。
策划案……改完了……倪曼阳迷迷糊糊地想，实验项目……也……结束……不用……睡个回笼觉吧……
朦胧眨了下眼的倪曼阳打了个哈欠，又缩回了被窝。
“把窗帘拉上”还没说出口，刚闭上眼睛，他就听到了皮克满是困惑的声音：
“主人，今天是周末，可也是您的婚礼日啊!”
倪曼阳睁开眼睛:“!？”
哈!？
婚礼——日!
他猛地坐起来。
看到眼前整个大变样的机器人，青年用复杂的眼神瞧了又瞧，见对方兴致高昂，最后还是决定礼貌保持沉默：
“……”
“您忘了吗，”皮克捧着衣服滑到了床的另一边，它眨眨机械眼，轻快俏皮的动作与充满质感的铁皮色泽形成滑稽的反差，“……因为帝国和联邦双方都不肯妥协，所以他们联名发起了星际投票，星际民众最终选定了今天作为婚礼日……”
倪曼阳确实忘了，但经皮克这么一说又想起来了：“……”
他捂住脸，掩住一抹稍纵即逝的烦躁，再放下手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神色。
十几分钟后，倪曼阳看向落地镜里的自己。
不是皇室标志性的耀眼金发，一头亚麻色头发在灯光下闪着些许光芒，头发顺着脸颊和脑袋而下，不算细软也不算长，发尾带着点自然柔顺的弧度，意外多了些高贵之外的活力。
一眼看过去，镜子里的那张脸不算惊艳，整体气质比较清爽，五官匀称和谐，倒是眉下的那双浅灰色眼眸与头发照应，流转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韵味。
往下，宽松的白色棉麻睡袍勾勒出身形轮廓。
身体颀长、四肢有力，手臂和胸腹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看起来并不缺乏锻炼。
再换上皮克精心准备的衣服，倪曼阳对着镜子，把额头前蓬乱的碎发理了理。
取出一副半框眼镜戴上，眉眼瞬间便冷冽下来，倪曼阳把碎发往上拨，喷了一点固发剂，露出光洁的额头。
镜子里的人比起刚才多了几分不易亲近的傲气与淡漠疏离，虽然样貌不算出众，气质却很好。
房间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
“伯爵，护卫队在庄园外等候您的指示。”
“走了。”临别前，倪曼阳对皮克挥手告别。
“主人，祝您生活愉快，新——”婚幸福。
“不用了。”
倪曼阳跨出别墅门，转过头来，站在阶上，朦胧的晨光笼罩下来，在他周身晕染开一圈光晕，使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在发光。
皮克看见自己的主人露出了一个朝气十足的笑容：
“这话就留着下次再对我说吧。”
嗯？下次？？？皮克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代表眩晕的方形和圆形的重叠色块。
系统分析的结果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显然，皮克并不明白。
主人这是什么意思？他还要结婚吗？？他还要和谁结婚呢？他还能和谁结婚啊？!
于是下一刻，它在搜索框内打出了如下问题:
#帝国允许公民重婚吗？#
皮克站在门口，机械爪里是一条绣着“囍”的粉红色帕子，它攥紧了手帕，抬眼看着自家主人身前身后长长的仪仗队和围在他身边的护卫人员。
队伍行进间偶然露出被众人包围在中间的青年，从泛着光的皮靴尖到亮晶晶的发梢，每一寸都透露着贵气和明朗。
很快字句开始跳动，表示正在修改，等再次稳定下来的时候，机器人搜索的问题变成了:
#帝国伯爵重婚对方犯法吗？#
而已经走向飞行舰停台的倪曼阳并不知道自己的机器人管家为自己操碎了心，天晓得他当时只是想说:
等下次回来时，祝我单身快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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