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闪过些明亮的光斑，照得玻璃上雨水干涸的水痕也发亮，迈耶尔有些新奇地探头出去。他以为自己会对这地方有些印象，不过遗憾的是，童年记忆流失得太快了，周围的景色全然陌生。
不过，这不是什么坏感觉，这座位于南海岸的小镇的春天相当明亮，一切都好像是新绿浓亮的，叫不出名字的小花浮在草地上随着风翕动，深绿浅绿的橡树和松木中夹杂着花树，空气里充满着清新的温热感。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他太久没闻到过这种草木味儿了，祖祖城只有在修剪草坪的时候才能闻到点。不过，对于那些快被汽车尾气盖上白布的草坪来说，他宁愿称那是小草被割草机屠杀的惨叫，暗自在心里向由巴画个十字——但在这里，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新鲜空气，草地的香气来自它们的生长，隐约还有花粉的香气。
“喂——这边！”
远远地能看到有个人在挥舞手臂，司机踩下刹车，迈耶尔赶紧提起自己的行李穿过座位下去了。
“你好，你就是迈耶尔吧？”那个扎着散马尾的棕橙发色的女人热情地迎了上来，逮着他相当用力地握手拍着他的肩膀。
“我叫罗宾，是这里的木匠，镇长刘易斯让我来送你去你的新家。”
罗宾一大早就赶来了车站，不过显然等待是值得的，这个年轻人个子很高，眼睛和头发都是漂亮的红木一样的棕色，穿着过于朴实的红格子衬衫和牛仔背带工裤，眼神有点茫然，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刚搬到鹈鹕镇的时候——一个新居民，一副农夫派头的新鲜血液，这对鹈鹕镇来说再好不过了。
迈耶尔暗自叫痛，她确实是个好木匠，好就好在手上力气真的很大。
罗宾看起来很年轻，只有三十几岁的样子，但她眉目间有种显然的从容……相当让人信赖，她像是你会见过最正义最有同情心的好工人，作为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总让人放心不少。
“真不错，我们有个新农夫了。”她咧嘴一笑，“刘易斯已经在那里给你打扫屋子了，农场就在这边，跟我来吧。”
他赶紧提起行李跟上，农场确实不远，拐个弯一条小路就直通农场，远远就能看到红顶的农场屋子，但……目之所及的土地实在是和想象中相去甚远，杂草丛生不说，连树都连成片了，一眼望去甚至没个下脚的地方，荒芜得像是丛林。
罗宾顺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去，“哦……这儿杂草是多了点，但下面的泥土可是很肥沃的。”
“你看起来心情好像很好？”迈耶尔一边跟着她跨过那些被踩出一条小路来的枯草，努力找了个话头。
“可不是，这儿人不多，很少有人来，你是个大新闻…你看起来觉得农场生活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把问题给丢了回来，顺手还把挡路的一丛枯草给拽下来团了团，随手丢进了更深的草丛里。老天，她的帆布裤上挂满了草屑，像是刚从及腰深的柴堆里爬出来。
“嗯……”迈耶尔犹豫了一下，“没想到这里会这么……。”
他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不太冒犯这个充满回忆地方的形容词。
“…毕竟自从你爷爷离开后，这里已经空了十几年了。”罗宾顿了一下，“这里有太长一段时间都是空空荡荡的，你能来这里是件非常好的事。”
“是的，我明白……”迈耶尔点了点头，他抬头望向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荒芜树林深处，“他一定也是希望我能让这里变成点新样子。”
“有点耐心，肯定很快就能清理干净它的。”她领头趟过地上被踩塌的草丛往农舍去了，“这边就是你的新房子了。”
迈耶尔摸了摸鼻子，继续跟上去，看着她往门上用力敲了几下，一个梳着两撇灰白胡子、穿着绿衬衫和棕色背带西裤的先生推门出来，“啊，我们的新农夫到了！”
“欢迎！我叫刘易斯，是星露谷的镇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整了整那顶软呢帽，“你不知道，很多人都对你很好奇，这儿很少有人搬进来的。”
他喘了口气，这才转身叉腰看向旁边的老农舍。
“瞧瞧……你要搬进你祖父的老农舍里，是间很有乡土味的老房子。”
这屋子的外墙也是木板，有不少已经有了裂缝，虽然确实不影响安全，但看着有那么些老旧……屋子从土地上拔起来一截，两级台阶分开了泥土和门廊，而屋子旁边还有个柴房，里面堆满了不知何年何月的落灰柴垛，看着倒是整齐。瓦红的屋顶在阳光下闪光，窗户不够明亮，上面是有些褪色了的浅绿碎花窗帘。
“哈，乡土味儿！”罗宾大笑一声，“顽固还差不多…”
或许是吧，迈耶尔又看了一眼周围，也笑了几声，“是有点旧了，不过我看能住。”
“别听她的，罗宾只想忽悠你买她的房屋升级服务。”老先生一竖眉毛，“你爷爷的屋子当年可是这里最好的。”
“哎……那也不假，等你清理了农场，手上一定会有不少好木头。”木匠斜靠着门廊的栏杆，用力拍了拍那些已经剥落的漆皮，“总会需要的，这还能成为一座好房子。”
她看起来很认真，不过镇长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迈耶尔一路赶过来也该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你得到镇上走走，认识一下所有人。”
“所有人？”
“所有。”刘易斯点点头，“大家都想见见你呢”
迈耶尔暗自咋舌。在他概念里城市是装满了成千上万人的地方。但之前他熟识的人可连十个都不到，整天上班下班连隔壁坐的谁都不知道，要在这几天去认识所有人，能记得清吗？
刘易斯又嘱咐一次，转身刚想走就又想起了什么。
“差点忘了，如果你想卖什么东西，放在这个收货箱里就行，我每晚都会过来收走。”
“那么……祝你好运！”
镇长搓了搓胡子，带着木匠一起离开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对着这一大片杂乱的土地发呆。
早春还有些微凉的风从门前卷过，原地踌躇一会儿，迈耶尔还是拎着包先进了屋。
屋子不大，二三十平米的样子，进门就能看到桌椅、壁炉、电视和床，几张家具散布在各个角落，东西太少所以反而显得有些空旷。
把包先放在桌上，迈耶尔用手指擦了擦桌子，发现桌上确实是一尘不染。地板颜色暗淡，但只是因为老化，灰扑扑的乡土小舍里倒是干净得很，他打心底对刘易斯表达了尊敬和感谢……或许还有罗宾和其他人，他们一定提早几天就开始打扫了，虽然只是间小屋，但把闲置十几年的地方打扫干净可要花费不少时间。
里面还有扇小门，推开就能看到简单的卫生间，倒也算是设施齐全了。
他试了试昏黄的灯光，视线慢慢从发黄的瓷砖移到水龙头上，又把脑袋从门后收了回去，重新去看外面的卧室——床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一个小纸包，上面画着欧防风的图案，名字也是这么标的，里面是些棕色的小颗粒……似乎是来自刘易斯的礼物。
真是个好人！迈耶尔吹了声口哨，把种子揣进口袋里，去拿来了干农活要用的工具——斧头、十字镐、镰刀、锄头，还有最重要的水壶。
屋子还有的是时间看，但时间不等人，种子种下去就会生长，而他不去种菜的话杂草同样会生长。
提着镰刀来到门口，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那些能把人吞了的杂草给一通折腾。长得过长阻碍了交通的杂草是最先要去除的，不过它们都已经纠缠在了一起，倒也好处理，铡上一圈后拖着其中的一团就能把一大丛全都拖出来，迈耶尔学着罗宾的样子把它们团成一团，堆在了一边。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杂树，说是树，也都只是些没长成的树苗，比人高不了多少，一只手就能握住的细弱枝干，只有干枯的树枝横七竖八伸展着拦人去路。
棕发青年挥起斧子，没几下就砍倒一颗，拽着小树连根拖起来一起丢在屋子旁边，和杂草堆在一起。
忙活了快一个小时，他才抹一把汗，叉腰望向面前的土地：从连脚都没处下的地方已经勉强算是露出了地面，坑坑洼洼翻出松散黑土的树坑和草桩四处都是，还有不少石头和杂草……但他总算是把这块地方给清理出来了。
看着得有五六十平米的地方，靠着自己的手这么变得平坦还是很有成就感的，迈耶尔在原地又喘了会儿气，看看手表时间才不过早上八点多一点，于是又提起锄头和镐子，蹲下慢慢去翻土和撬掉那些阻碍耕种的石头了。
金属的农具铲进板结的泥土里，浅色的土壳下是深棕的带有水分的湿润土壤。
罗宾说得没错，这里的土地确实很肥沃，迈耶尔一点点把杂草的根系铲断，挑出来丢到一边，在弥漫的土腥味儿里散出些草汁味，又过了一个小时他才整理完了这块空地。
不过，在撬开最后一块石头时，一只窜起的青蛙吓了他一跳。
视线里一个活物直接冲着脸跳起来，他给惊得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然后才发现是只青蛙，很明显它也吓得不清，迈耶尔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把它捉住，放进了不远处的小水塘里。
这活比想象中耗时还长，迈耶尔直起腰来望了望天，晴空高照，一天才刚刚开始，不过他却感觉已经干了挺久了。一鼓作气把欧防风种子都种下去，从水塘打来水浇了地，这才在小屋门口坐下擦汗检视自己的成果：
一片小小的耕地，乱七八糟地翻着土，透着刚浇过水的湿气。
年轻小伙又灌了几口水下去，才起身把农具都在门口排好，回屋洗了把脸。
他不是农夫出身，现在没什么种植经验，幸好这事不会太复杂，开垦、播种、然后浇水就是了。他的姿势不对、也没法加快速度，但也都没什么关系，不会就慢点做，总能慢慢学的。
白云从春日的晴空中悠悠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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