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丘一直在厨房里忙活,钟离正在挑选食材,符玄和彦卿采买去了。灵砂立在院内,倚靠在中央那棵火红色的枫树下。她低头侍弄着自己的衣衫,粉红色的浮元在脚下窜来窜去。如今正是艳阳高照的时辰,稀疏的树影落在她的身上。
厨房内一片其乐融融,大家都在为晌午的一顿饭忙活着。虽然没有明说,只是说椒丘大夫研究出了新的火锅吃法,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场庆功宴。
灵砂轻轻闭了闭眼睛,按理说她不应在这里自取其辱的。不管是椒丘还是钟离,亦或是符玄和彦卿,还有没有回来的云璃和白露,他们都有待在这里的资格。而自己,却是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的。十王的一番训斥不痛不痒,她听得出来,十王其实并没有动多大的肝火,反倒像是例行公事,做副样子罢了。毕竟,若是连十王也没有窥探到面具的秘密,又如何能强求自己能一眼识破钟离先生的计策呢。
灵砂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十王的那副面孔却是让她的心揪紧了。这一招可真谓是歹釜底抽薪,也难怪十王会特地跑这一趟,还“训斥”得如此没有诚意,恐怕也是钟离的计策。但不知现在是不是景元故意要给自己难堪,要庆功,要吃饭,大可去金人巷或是神策府,可他却偏偏摆在了丹鼎司。而自己又是丹鼎司的司鼎,又怎能借口有事离开。但让自己厚着脸皮与他们一起准备午饭,自己又确实做不到。故而只能像个事外人一般,在这院内逗留。只企盼着唯二与她熟悉的云璃和白露,能尽快来解一解围。
然没有等到云璃与白露,却等来了微勾着唇角的景元。灵砂登时站直了身子,微微欠身:“将军。”
灵砂早有预感,钟离先生让十王来训斥自己一番无非是让他们自乱阵脚,好让景元趁虚而入,收买人心,让自己为他所用。而十王若有若无透露出来的意思也是让自己做碟中谍,巧施反间计。
然自己却已经看明白了,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但想要她继续做一枚棋子监视景元,也是不可能的。不仅仅是觉得钟离先生高深莫测,更是因为景元将军这样劳苦功高的人不应遭受到莫须有的怀疑。
而且她也想明白了几分,早在自己随师父云华流放朱明时,或许景元将军就与怀炎老将军通过气了,怀炎老将军进而与炎庭君也打过招呼了。否则,凭自己连坐的戴罪之身,炎庭君又如何会收自己为徒。师父云华破坏了持明族转世轮回二人论的规则,若是日后持明再犯错,保不齐便没有褪鳞轮回这等好事儿了,直接宣判死刑。这对持明族来说不可谓不严重,不仅仅是罗浮,还有整个仙舟联盟。然炎庭君却没有计较,反而收下了自己做徒弟,所教也是倾筐倒箧。
自己本应该对景元将军心存感激的。然自从来到罗浮,她便没有给景元个好脸色。现在想来,真是十分惭愧。
灵砂再次欠了欠身:“将军,以往多有得罪,在此向将军赔罪了。”
“灵砂司鼎不必如此多礼。”
“……”
灵砂心底有些复杂,景元的语气一如既往,并无与旁人说话时的不同。按理来说,她所做的那些事情,钟离先生早该告诉了他才是。即便要收买人心,也不应是这个语气才是。
或许景元将军只是来单纯叫自己吃饭去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灵砂立即否决了,并且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虽然她现在已经确认了景元将军对联盟从无二心,但能坐到将军这个位子上,并且还坐了七百余年的人,又如何是个简单的人物。每一句话每个动作每个神情都得揣摩一二,才能知晓其背后的深意。
“灵砂小姐莫不是在想我为何会在丹鼎司宴饮。”
左右也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灵砂索性道:“将军无非是想让妾身自取其辱。”
“哈哈哈。”景元笑了一声,“灵砂小姐果真快人快语。然此番却是想错了,若是成心想让你难堪,我便不会走到你面前了。只是什么都不说,便会让你无所适从。灵砂小姐是个聪明人,看得长远想得深切。但往往就是这样的聪明人,能自己把自己绕进去。”
灵砂微微一怔:“所以将军……”
景元从背后掏出一个烟袋,递给灵砂。灵砂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接过来这个烟袋,有些明白为何十王会特意跑来“训斥”她了,恐怕不单单是因为自己的办事不力而导致十王变成如今这副面孔。
灵砂的拇指摩挲着烟袋,烟红色的的眸子变得有些深沉。
这个烟袋是她送与韶英的,先前龙师长老几次三番来登门拜访,她都推拒了。但偶然间,她发现韶英极爱吞云吐雾。虽未出面相见,但却把一只烟袋混在了韶英送来的礼品中。如此便能在他吞云吐雾之际,利用烟雾幻化成的烟兽作监视监听之用。
这本应是个万无一失的计策,岂料韶英也在这次龙师反叛中被波及到了。这个烟袋里的烟料出自她之手,她却未在这次平叛起到任何积极的作用。若是说不清楚这其中的门道,旁人有理由怀疑她与龙师乃是一丘之貉。
不,还是起了些积极作用的。
先前拜托钟离先生去幽囚狱的正是自己,以钟离先生的聪明才智,应是不难猜到自己应与韶英毫无关系。
不,恐怕这烟袋就是钟离交于十王的,给了十王另外一个借口来丹鼎司。若是真是为了面具一事,他要么不来当无事发生,轻飘飘揭过去。要么来了大发雷霆,痛斥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管如何,断然不会如此轻飘飘几句话略过。十王日理万机,轻易不离开虚陵仙舟。此番来罗浮,也不过待了半日。他没有闲到如此地步——仅仅只是来说几句话。但十王却未曾提及烟袋一事,通篇都是在说面具一事。
灵砂轻皱眉头,不多时,脑中灵光乍现。
她猛地抬头,有些复杂地看向景元。
景元轻笑一声:“看来十王还是几百年前那副模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见灵砂小姐如今这副神情,想来是十王丝毫没提烟袋一事。”
灵砂笑出声来,唇角溢出一抹苦涩:“他怎会提及?如今妾身已经是枚即将被废弃的棋子,提不提的又有何干系。提了,也只会让妾身在被废弃之前担惊受怕,惶惶度日罢了。不提,反倒能让妾身继续心甘情愿地为之卖命,还会感激他并没有因为自身的疑心病而将怀疑的矛头对准自己。提不提的并不是重点,他若真有心保住妾身,这个烟袋又怎会落至将军手中?”
“不……”灵砂摇了摇头,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怕是早在十王面容生异时妾身在他眼中便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若不是钟离先生将烟袋交给他,逼迫他来丹鼎司走一遭,怕是妾身现今已遭毒手。椒丘大夫在丹鼎司,非为监视,而为保护。但这一点,恐怕他也是在见到十王面容时才后知后觉的。”
“灵砂小姐果真心思敏锐。”景元道:“然十王远不至于铤而走险,你是元帅亲签委任状的司鼎,他再如何猖狂也会顾及几分元帅的面子的。”
“元帅?呵呵呵呵,若是让元帅见到十王如今这副面容,落在妾身脖子上的刀怕不是要比十王更快。”
景元摇头笑了:“灵砂小姐似乎对元帅,对十王,乃至联盟都有不切实际的悲观情绪,也对你自己的定位认知有失偏颇。”
灵砂微微一怔。
“七百余年,罗浮丹鼎司没有任何司鼎。你受令师流放朱明的连累,几百余年没有回归故乡。再加之你在朱明学习期间,对于混杂的人际关系有自己的一套处理方式,元帅才会亲自书写委任状让你担任司鼎,处理鱼龙混杂的丹鼎司。”景元双手负在身后,有些无奈笑道:“若只是让你作监听监视之用,又如何会用司鼎一职。一直以来,你都搞错了自己的定位。若非你又将怀疑的矛头转向了钟离,恐怕十王也不会接收你盗取来的面具。”
景元的神情严肃了几分:“联盟,确是对钟离有疑心,且更甚。联盟如何疑心我,元帅对我也是知根知底的。然钟离来历成谜,能力成谜,联盟对他自然更是疑心。然联盟如何疑心,也断然不会因一时的念头便干净利落地将人宣判死刑,否则钟离来罗浮如此长的时间,联盟都没有采取任何直截了当的措施?岂非养虎为患?他们也在观望,也在评估。”他看向灵砂,金黄色的眸子逐渐变得有些深沉:“对钟离如此,对我如此,对你亦是如此。十王并没有废弃你,他只口不提并非为杀你灭口。你不是浣溪,十王也并非龙师,我更不是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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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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