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星际和平公司市场开拓部旗下的重点娱乐项目,辉煌再起的失乐园给了蒙受巨大灾难的厄缪斯人一个庇护所,让他们度过了最危难的时刻。而在日积月累的熏陶下,将园长宣言的“快乐等于牺牲与奉献”奉为皋臬的厄缪斯人也不得不全年无休地忙忙碌碌。
被冠以星球之名的卡门剧场更是重中之重,在别的星球算是虐待的工作时长对这里的员工来说都是家常便饭,谁叫厄缪斯人记恩不记仇、记吃不记打,不仅精力充沛还心大得漏风,只要提供基本的住宿与饮食,再辅以几句不痛不痒的口头表扬,就能以极低的成本获得高质量的劳动力。
可群体表现的特质最多只能代表大部分,仍然有少数厄缪斯人不那么符合外界对厄缪斯人的刻板印象,阿月就是其中一个。
父亲在维修设备时意外身亡,母亲因操劳过度撒手人寰,失乐园官方给出的补偿也无非是将阿月安排进所谓“热门抢手”的卡门剧场继续工作,并在她演砸了新推出的剧目后将她丢到了无人问津的角落,只在人手不够时要求她作为无足轻重的配角登台,偶尔还要身兼数职,负责当道具师、灯光师、编剧、统筹、采购员——的助理。
但阿月总会偷懒,在以付出与奉献为荣的失乐园员工看来这简直不可理喻,却在遇见她清闲休憩时免不了心生几丝羡慕,而且说到底阿月也没给他们添麻烦,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们不约而同地瞒下了阿月的懒散行径,于是卡门剧场里从此多了一个相对来说十分游手好闲的员工。
那是一个风很大的晚上,阿月忍无可忍,逃掉了剧团第九遍纯粹为了凑工作时长的排练,溜到了后院的大树下乘凉。
她不能理解,明明第五遍的时候就已经解决了所有的问题,第六遍更是毫无错漏堪称完美,只是因为担心无法展现自己的热爱工作,就一定要再排第七第八甚至第九遍,哪怕已经有人出现了明显的疲态也不肯休息,彷佛足够辛苦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园方提供的餐饮与住宿,彷佛牺牲够大才能体现园长所说的“个人价值”。
大家都说,观众的掌声与肯定是对他们最大的鼓励,也是他们工作的动力,而努力工作就是对善良的游客们的最好回报。
这似乎是个死循环,尽管当时的阿月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她试图跳出这种思维怪圈的心蠢蠢欲动。望着头顶璀璨的星空,阿月“大逆不道”地策划起了“离职”行动。
思绪正放飞时,眼前辽阔的夜空忽然出现了一个忽闪忽闪的亮点,并且逐渐放大,竟是朝着阿月所在的方向晃晃荡荡地落了下来。
阿月大惊,定睛一看,居然是失乐园里常见的运输气球,只不过这一次上面运载的不是物资,而是一个没穿工作服的游客。
气球落得太快,阿月匆匆忙忙起身,刚往旁边跑了一步,对方就连人带球一起砸到了树冠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叶片和树枝纷纷坠落,不少都落到了阿月头上。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一个没踩稳又从树上掉了下来,眼看着就要砸到地上,阿月赶紧跑过去试图接住,结果就是两个人摔作一团,混在枝叶堆里狼狈不堪。
“哎呦!”
两声惨叫重叠在一起,阿月躺在地上眼冒金星,倒是她身上的人迅速地起身站稳,一边拍打衣服一边将她扶了起来,手腕间的染金手镯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抱歉抱歉,你没事吧?”
阿月的连声道歉显然把对方吓得不轻,直言不讳地吐槽道:“你没病吧?明明我才是该说抱歉的人啊!”
“失乐园的员工不应该给游客带去‘快乐’以外的任何情绪。”阿月熟练地背诵起员工守则,令对方侧目。
“什么破规矩,不会是被我砸傻了吧……”她嘟囔了一句,伸出手轻轻拍打着阿月衣服上的灰尘,随意地问道,“我是扶涯,你呢?”
“你好。”下意识地扯出标准的微笑,刻在骨子里的礼仪让阿月稍微后退一步,恭敬地朝扶涯弯了下腰,“欢迎来到失乐园,我是阿月,很荣幸为您服务。”
“啊?”
向来随心所欲的扶涯被深深震撼到了,她本人不守规矩,也不在意别人是否讲规矩。而且礼貌归礼貌,这种程度的礼仪用在简单的自我介绍上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年纪轻轻就入职剧场,就算阿月经常摸鱼,待到现在也差不多学会了失乐园里工作人员那一套,紧接着就热心且义不容辞地询问起扶涯遇到了什么麻烦。
“呃……”扶涯目光飘忽,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阿月,冷不丁又提出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你们这里……有龙吗?就是那种长条的、超凶的、没有翅膀的,最好是喜欢发疯的……龙。”
阿月第一次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什么?如果是游乐设施的话——”
“不不不。”扶涯连忙打断她,“就是龙,活蹦乱跳的凶残生物。”
在失乐园工作这么久的阿月从来没听过这种东西,但游客的需求不能不管,阿月便快速调整好了心情,亲切地介绍道:“如果您是第一次光临失乐园,这边建议您可以去园区服务中心咨询前台,或者申请一个属于您的陪伴向导。”
说着就要领着扶涯往外走。
“这么周到?”扶涯跟上了她的脚步,不禁感慨出声,阿月笑而不语,“不过你看起来也没多大,居然已经是员工了吗?——哦对了,别叫‘您’,听起来好老啊。”
“住在失乐园的每一位厄缪斯人从出生起就会入职呢。”阿月笑眯眯的,对上扶涯诧异的眼神也不觉有异。
晚上的失乐园依旧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从剧场后院出来就是汹涌的人流,阿月热情地跟来来往往的每个游客打着招呼,即使对方冷眼相待的也不气不恼——每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员工都是如此,遇到再无理取闹的刁难也不会收起笑容,仿佛将这副表情焊死在了脸上,看得扶涯瞠目结舌。
“没必要吧,你们只是工作人员,又不是用来讨好游客的狗。”
惊诧之下,扶涯丢掉了本就不多的委婉,用词难免辛辣了些。
“这是规定。”阿月依旧笑着,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前方就是服务中心,我作为剧场的员工不能在外多待,所以送您到门口后就会返回——唔?”
扶涯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双手捧起阿月的脸,然后不重不轻地揉捏起来。
“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人脸嘛,怎么做什么都是同一副表情?不开心的话就别笑了,你们这里制定规则的人真是死板。”
“唔……”阿月抬手按住扶涯作怪的手,温温柔柔地笑道,“可是我很开心啊。为游客服务,在失乐园里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啊。”
不,这不对。
这里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不喜欢。
扶涯无声地摇了摇头,想起那几个家伙对自己的祝福——如果这样也算是开心,那绝对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如果这是白珩选择的寄宿点之一,在她散落的意识被唤醒前,这样一幅场景绝对不能出现在她的记忆碎片里。
计划都在稳步推进中,她还有的是时间。
于是扶涯拽着阿月原路返回,“我改主意了。相遇即是缘,就从你工作的那什么剧场开始玩吧,你来当导游。”
“诶——是卡门剧场!”阿月被她拽得一个踉跄,连忙跟上扶涯的脚步,还不忘纠正对方的措辞。
“嗯行,卡门剧场——你是演员吗?”
“算是吧。”
“哦……”已经学会委婉一点的扶涯思忖片刻,“你什么时候有表演?让我看看呗。”
阿月的心底荡开一抹无奈,双手一摊,“可我只是个不起眼的配角,没有什么出场机会。”
“那我就在剧场里等到你上场表演好了。”
扶涯随口承诺,打定主意要从阿月身边入手,好好调查一番这个奇奇怪怪的游乐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清楚她想法的阿月并不在意扶涯的要求,毕竟她在失乐园也算是老员工了,古怪的游客见了一批又一批,扶涯这种突然冒出来又我行我素的游客虽然不着调,但并不是最难搞的那一类,因此阿月欣然给自己安排上了暂时作为扶涯的向导的职责。
反正她本来就身兼数职,不差这一个。
倒不如说,如果没有好好招待扶涯,她才会有更大的麻烦呢——尽管剧场里的大家都管这种“麻烦”叫做园长的谆谆教诲,但阿月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没有深入探究这种奇怪的情绪从何而来,只想着能避则避。
在扶涯拙劣的有意亲近,和阿月善解人意的刻意纵容下,两人的关系迅速升温,短短一小截路,已经够让阿月了解到扶涯究竟是怎么从气球上坠下来的了。
居然只是迷路后跳上运输气球试图观察地形,结果看着看着就思绪游离任由气球失控下坠吗?这也太不把自己安全当回事了吧!阿月听着心脏几度骤停,当事人浑然未觉,话锋一转就开始抱怨起失乐园的糟糕管理。
“……我本来都快忘了,突然找上我说是当初闭园延期的补偿,发了无数条消息喊我和朋友来玩——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扶涯想到这事就有点忿忿不平。
闭园?阿月有生之年里从没遇见过失乐园关停,倒是听到老一辈的人提到过,大约两百年前,失乐园在第一任园长——一位假面愚者——的经营下名扬全宇宙,却因为受到恒星风暴的冲击而支离破碎,当时的园长意外身亡,失乐园也因此被公司接手,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被翻新了一通,渐渐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所以扶涯至少已经活了有两百年了。阿月有些吃惊。她并非没有接待过长生种的游客,但扶涯身上满是蓬勃向上的活力与朝气,怎么看也不像是活了那么久的老不死。
说话间,两人也重新回到了卡门剧场。阿月带着扶涯逛遍了剧院的每个角落,而熟悉的剧目一遍遍在扶涯面前上演——每一个遇见她的员工都会热情礼貌地向她问好,认真专注到仿佛被她看一眼就是奖赏与恩赐,态度比阿月更加恭敬温顺。
也许其他游客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但扶涯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在听到阿月简单介绍过失乐园的园规后,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地方实在诡异,连看向阿月的眼神中都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怜爱。
游客是失乐园的中心,为他人带来快乐是人生最大的意义,因此,失乐园的员工应该一切以游客的意愿为主,不许反驳,不许忤逆,不能在游客面前展露负面情绪……什么员工,这明明是在培养予取予求的奴隶。
星际和平公司这么干简直是拉低了银河中各个星球的文明档次,听着就不爽,回头再去砸几次庇尔波因特。
扶涯暗自下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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