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周眉的身子越发的差，她本将与大漠王女陈烟桃和沈柳几人的私宴定在了王女入京那天，但是最近精力实在不济，批了几个折子竟然头疼的无法安坐，便只能推迟了几日定在年前，虽说今日她的脸色还是灰白的吓人，但好在是不耽误过年了。
周眉坐在镜前疲惫的由着宫女为她梳妆打扮，一根根火红的珠钗插在她泛白的鬓角和灰白的面色旁，反而将她衬得更死气沉沉，她木然地盯着镜子里一脸衰败之相的自己，想了想，捻起了一片口脂往嘴上抿，镜中女人在这两片红的映衬下这才显得有点活人气了。
“轻妩是不是快回京了。”
她突然问道，柳轻妩是她的长女，虽说嫁了人，但也是在她力挺下入朝参政，时不时游离在各州府帮她办事。
“是，殿下来信说年前能回京，到时会和驸马进宫给您请安。”
“知道了。”
周眉点点头，又想到了她那剩下的两个儿子，一片艳红的嘴角僵硬的弯了弯。
她笑得堪称诡异，为她挽发的宫女冷不丁瞥见周眉突然这么奇怪的笑出来，登时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毕恭毕敬的干完活就退了下去。
那边松青掐准时间适时为她端来热好的汤药，周眉落下了笑，沉着脸伸手接过，又拿着勺子搅了几下，在碗壁上撞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她慢悠悠的喝着，松青一手捧着茶盏，一边对她轻声道：“娘娘，那边传来消息，王女已经出府了，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到，仙师和公子那边奴婢也已经派人去请了。”
周眉听闻喝着药的手一顿，“谁去请的？”
“赭红。”
太后听闻微微点了点头，赭红和松青都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叫赭红去请也是给足了沈书白的面子。
周眉几口将药喝光，接过松青手中的茶盏漱漱口，起身吩咐，“叫小厨房准备好吧，皇帝那边就不用知会了，他年纪尚幼，面见使臣的事情哀家来就好。”
周眉走了几步有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松青道：“对，你再去同帝师那边说，哀家过年之前要看到皇帝有篇成型的策论，写不好拿他是问。”
松青听的眼皮子一跳，为皇帝默哀了几秒，领命去了，
另一边，赭红也偷偷的溜到了赭雁少主的宅院，她与这二人的会面必须保密，江湖和朝堂互不交集，他们这样算是犯了大忌，所以只能她带着太后的玉符把他二人偷带进去，又不能叫赭雁门人发现。
赭红扫了一眼周围，脚尖点地身子“嗖”的一下飞到了沈书白屋子的房顶上，她轻轻掀起来一块瓦片，从胸口里拿出一张纸扎符贴自己身上准备让自己从房梁的缝隙里滑进去，然而还未等她给沈书白从那块瓦片的空隙中打个信号，房内的沈书白突然抬头扫了他一眼，这样防备心极重又充满杀气的眼神，赭红一个脚滑直接从房梁上掉了，飘了下去。
“哎呦喂。。。”
人虽然是纸质的但摔在地上的感觉却是真的，赭红疼的心里直哼唧，落地的一瞬间纸扎符就失效了，赭红迅速的站起来。
气氛有点尴尬，赭红僵硬的抬头，发现自己正好摔在了柳少瓷的桌案前，柳少瓷提着一只笔一言难尽的看着她，桌上空无一物，显然沈书白并不像让她知道柳少瓷在学什么。
“仙师，公子。”
赭红强装镇定同二人作揖。
沈书白淡淡的扫她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怎么不记得太后身边的宫女何时这么不当心。”
“奴婢该死。”
赭红大气都不敢出，维持着作揖的动作一动不动。
一边坐着的柳少瓷上上下下把赭红看了一边，突然神色一僵，他伸手拽拽沈书白的袖子，沈书白感受到了拉扯感便将那漠然的目光扫到了柳少瓷身上。
“嗯？”
柳少瓷并不怕他冰冷的语气，只是嘲讽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眼神晦暗不明。
“贵人身边的仆从自然是用的顺手的来，况且姑姑领子上绣的是太后亲卫的暗纹，身份不低，师尊莫要为难姑姑了。”
“太后亲卫？”
沈书白仿佛没看见柳少瓷神色的片刻迟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倒是给面子。”
而赭红并没看到这之中的暗流涌动，笑话，她被沈书白审视的眼神看的毛骨悚然连头都不敢抬，心中不断后悔今日来了这里，多余的话一句不敢答。
“仙师言重了，王女已到，娘娘也等了多时，只盼着仙师和公子快速动身才好。”
“这么欢迎我啊。”
沈书白的语气没有起伏，他抱着胳膊径直掠过了赭红，柳少瓷紧跟着他走了出去。
趁着推门的间隙，沈书白和柳少瓷不动声色交换了个眼神。
“她不是赭红。”
柳少瓷的声音在沈书白的脑内响起。
“至少里子不是，她的灵魄，脖子上有条看起来断了头的刀伤。”
“为师知道，莫要声张。”
沈书白哼笑了一声。
不愿投胎的枉死鬼吗...
有意思。
…………
他俩的造访可谓是“密谈”，连进去走的都是宫里的暗道，进了门，柳少瓷便自觉躲在了屏风后的暗室内，这场会晤他没有立场参加，如果被人发现了他在，难免会让人猜忌他的真实身份，亦或者他身上的鬼劫。
沈书白独自进了内殿后赭红就一个闪身就消失了，转而由松青为他撩开了帘子，松青自知上把沈书白得罪狠了，这回只敢规规矩矩做事半句话不敢多说，沈书白倒乐不得清净，他饶有兴致的扫了一眼周围，只见周眉对内厅并没有多加掩饰，只是在外面多加了侍卫巡逻，拿会见重臣来解释倒也搪塞的过去。
还算聪明。
沈书白默默评价。
他绕到屏风之后，周眉也已等候多时，这位美妇坐在主座对他端庄的笑了笑，沈书白没理她，反而将目光投向她下首的那位女子——
那是个轮廓极深的异域女人。
女人好像感受到了沈书白的目光，也缓缓的回头和他对上了眼神，她那双翠绿的眼睛漂亮的惊人，非要沈书白形容的话，沈书白似乎只能想到蓬莱唯一留存在世的那块儿蓬莱玉符能与它相称，但她的皮肤是经常在战场上厮杀被风吹日晒出来的粗糙的铜色，削弱了她眼眸的多情和美艳。
很显然她是个合格的上位者，她周身的锋利和血腥足以让别人忽略她与生俱来的柔软。
沈书白挪开了目光，施施然的坐在了女人的对面。
真有意思，大漠的狼进了中原的羊圈，沈书白不住的想，柳燕长达几百代的统治有那么几百年的断代，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年就是被陈秦夺走了王位，后来王朝复辟陈秦成了柳燕的属国，陈秦的直系被禁止踏入中原半步，而现在一个天劫能让太后违背祖训暗中以接见重臣的名头接见大漠的准狼王，沈书白真的开始怀疑太后是不是真有一颗飞升上神的上进的心。
“这位就是大漠的王女陈烟桃。”
周眉对着沈书白解释完，又转头有对陈烟桃亲切的笑道：“这位便是哀家与你说的信得过的仙人，沈书白沈仙师。”
“见过仙师。”
这位王女倒是很搞得清自己的定位，先给了沈书白面子，沈书白点点头算答应了。
周眉满意的笑了笑，她一抬手，身旁便有一宫女为沈书白上了茶，沈书白侧头过去，微不可察的愣住了。
这宫女竟然是刚闪身消失没一会儿的赭红？
而赭红现在却比在府里时更稳重了，虽说灵魄上却还有那条骇人的刀疤，但股生活在主子影子下的孤寂冒牌货演不出来，沈书白接过茶盏，很快的收回目光，基本确定了这个赭红才是真的。
那冒牌货哪里去了？
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看来这孤魂野鬼道行不浅，沈书白将视线从赭红身上移开，坐在陈烟桃的对面，本以为这位大漠来的野狼能感受到点什么，但沈书白同她对视了一刹，这位自称天劫的大能却是面无异色的端坐。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沈书白觉得事情越发的有意思起来了。
周眉柔和的声音适时响起，将沈书白的心绪又拉了回来。
“你二人都是这样沉稳的性子，哀家看着倒是投缘的很。”
沈书白还没想明白赭红的事，突然就被太后这么点一下。
他皱眉侧头看了她一眼，周眉那暧昧不明的语气让他听着一阵恶寒。
上来就想点鸳鸯谱？
不料他还没说话，陈烟桃就先一步开口，只见这位王女瞪着一双绿眼睛，眼底有些微藏不住的震惊。
“太后抬爱，臣一介粗人，不敢高攀了仙师。”
沈书白转头赞许的看了王女一眼，陈烟桃微微闭眼就当自己瞎了。
聪明人的对话向来点到即止，太后听了笑了笑，假意没看到他二人的神色，知道鸳鸯谱没点成了，也没接陈烟桃的话，反而笑眯眯的转头看沈书白，“烟桃向来有分寸，虽说哀家第一次见她，但说话做事哀家都喜欢，如此这样的女中豪杰，倒是和门主有几分相像。”
“门主的年纪怕是能做王女的祖奶奶了，恐怕也不喜欢和后辈相提并论。”
沈书白冷冷道，他心明镜似的太后这是想用娜依蔓拿捏他，若他能得到大漠的助力，除了娜依蔓就是早晚的问题，更何况陈烟桃还是天劫。
沈书白为自己斟了杯茶接着道：“况且，江湖不入朝堂，仙家本就有法力护身，若是再偷皇家气运，天理难容。”
他说的那叫一个正气凛然，周眉听了他的话一愣，片刻后又大笑了几声。
“仙师自有风骨，哀家佩服。”
那边陈烟桃也抬手，给沈书白远远敬了杯茶。
周眉那边笑够了，才挽了挽鬓发，盈盈笑道：“烟桃也莫见怪，仙师也不算坏了规矩，如今赭雁的门主并不是他，门主未至，就算不上牵连皇族，况且门主是鬼劫的源头那依草原的圣女，仙师虽未承鬼劫，但同鬼劫还是有感应的，天地鬼三劫同源，哀家请他过来也没戏耍你。”
陈烟桃还是那副异常认真的神色，对着太后恭敬一拱手，“大漠虽与中原相隔甚远，但大漠的子民还是向着燕京的，如若能让太后相信烟桃的诚意，烟桃自然不会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听了这话周眉满意的点点头。
“有你这话哀家就安心，但天劫本来不是小事，哀家虽不能放任天劫流落在外不管，但也不能容下一个假的天劫祸乱人间，如若你过了哀家这关，哀家自然会答应你，让你事成之后可在燕京建府，年年入京朝贡。”
“谢过太后。”
陈烟桃仍是那副恭敬的样子。
太后向旁边使了个眼神，可原本站在她身旁松青却没了身影，反而是赭红捧着一把盛着银质小刀的托盘走了上去，赭红慢慢靠近陈烟桃，陈烟桃只觉得眼前逐渐迷上了一层黑影。
“王女殿下恕罪，奴婢要割下你您的一片灵魄。”
灵魄乃修仙之人本源所在，若有损伤，必是万箭穿心之痛。
陈烟桃感觉到了那把刀丝丝缕缕的寒气，她死死按住微微颤抖的手，低头恭敬地跪坐，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
赭红将小刀拿出跪坐在陈烟桃面前，下一秒，那把尖利的刀就穿进了陈烟桃的心脏，陈烟桃闷哼了一声，由着那把刀在自己的心脏里搅了几圈，赭红动作麻利，不过几息就将刀拔了出来，刀刃上刻着类似血槽一样的东西，但是上面却没有沾上一滴血，只有几条丝线粗细的绿光，赭红将小刀放在托盘上呈在了沈书白面前，周眉也状似关心道：“松青，将王女带下去休息吧。”
陈烟桃死死捂着没有一丝伤口但疼的撕心裂肺的心脏，白着脸点头下去了。
沈书白接过托盘里的刀但是并没有动作，反而冷冷的看着赭红和离去的陈烟桃。
他的眼睛很特别，自小他便发现他能透过皮囊看见旁人灵魄的本相，但他从未对人提起，只是没想到这种能力能成为今日的筹码。
他看见陈烟桃的灵魄却是缺了一小块，但赭红脖子上的那条刀疤却消失了。
那个孤魂野鬼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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