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
8
长生种的病好得很快。
彦卿去找符玄道谢,得了一个“哼”字。
“你还是该多出去走走。”符玄说。
他清楚自己执念未消,索性参与到更多更远的任务中,倘若领队人反对,便用剑首身份与自己的剑做保,保证会顾好自己的命。
相对于前半年,顺利得不可思议,也不知是他真的成长获得人心了,还是有符玄帮忙的缘故在。如此,彦卿倒也迅速忙了起来,回罗浮的时间短了许多。
这次回来,他收到一封信函:剑魁决胜的邀请函,或者说邀战函。
“六仙舟的剑首都会去,”符玄沉吟,“居然这样快……”
罗浮剑首之位空悬七百年,以符玄的年纪,这也是她第一次经历剑魁决胜。
“你……”
“想去。”彦卿即答。
果然。符玄猜到了,相比起之前的小心呵护,她现在只摆摆手:“注意安全。”
“好。”彦卿笑着答。
景元离开后他就不常笑,罗浮的调温系统化不去他那一身冰寒气,现在突然笑一下,倒让人恍惚觉得回到了过去。
等人走了,符玄才后知后觉想起:彦卿过去见她也没几个笑脸,倒是会在她用词不敬时瞪她。
……
符玄:头痛。
不出所料的,彦卿败了。
玉阙剑首是个脑子缺根筋的豪爽大汉,一见到彦卿就忍不住伸手比了下身高。
彦卿输给了他,他又输给了曜青剑首,两个人都差不多一轮游。
最后变成曜青和朱明的剑首争夺剑魁,他们几个输家在台下打得不亦乐乎,车轮战、混战,打到最后都分不清是在打谁,能依靠的只有手里的剑和战斗的本能。
彦卿从来都喜欢这样,召出飞剑、跃起,不讲求技巧地竖劈、横挡,如臂指使,挡住任何方向来的任何招式,再仗着身形小在混战中来去自如,瞅准时机刺出一剑。
还不够,还可以,更上一层!
因此哪怕每天带伤,眼角眉间倒是比在罗浮时少了许多郁色。
中场休息时,他们伴着后面还没停下的两人的背景音,躺在地上聊天。聊剑术、聊各仙舟,打赌拉人去自己仙舟玩,少有聊战场和私人关系的。
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之术。他们都是来自各仙舟的剑术最优者,又在战场上沁了一身杀伐气,似乎也是因此,总是死亲人死爱人,若是结交一些朋友,上个战场也要死个七七八八。
可即便如此,听到新来的小弟弟倒地虚脱,回答他们为什么要当剑首时,迷蒙的脑子只扒拉出一句“孽物不除,巡猎无已”,他们还是笑了。
“说得对,小子!”
“孽物不除,巡猎无已——”
原本以为只是一句鼓舞士气的口号。可彦卿第一天来,站在入口处就见到了那一段:
我仙舟万民于兹盟誓决议
用是告慰四海,上至帝弓,下达十王,明有星海浩瀚迢遥,幽有殉难三劫烈士英灵,以昭矢志。
彦卿细细看这一段。
一边剑首见了稀奇:“你在学宫里没见过?”
另一边剑首接过话头:“入云骑的时候总该见过吧。”
“我见过,”他回答,还是认真,“只是感觉像第一次看到一样。”
我仙舟万民于兹盟誓决议
欲令后世免于侵凌攻伐、危疑苛暴之衅,
摈除无量生苦,平等一切人之尊严与神圣权利,
重申并呼吁公义与雅量,
弃绝掠夺、压迫、剥削与酷刑,
立复归凡身、根除寰宇不死劫难之志业,经久弗懈,
当效以宵旰之勤劳
重启守眠,更番轮替,期满解组,以避贤路,
建云骑军,镇靖内外,涤荡孽寇,卫蔽七舟,
立十王司,秉烛守夜,威罚罪囚,弹邪绳枉,
共举六御,尊贤使能,酬咨政事,制御同盟
用是告慰四海,上至帝弓,下达十王,明有星海浩瀚迢遥,幽有殉难三劫烈士英灵,以昭矢志。
他跟着几人往里走,剑首里有的用双剑,有的用重剑,熟识的互相打赌,提前放狠话等着比试。彦卿落在最后,周边嘈杂,却似乎在最后看那盟誓词时,听见了将军的笑语:
“你能看到多远的世界呢?”
“我很期待。”
暗淡了许久的光又在彦卿眼中亮起,他每天顶着那双跟工造司新型照明用具一样的大眼睛,跟在不同剑首身后喊前辈——因为同为剑首不方便叫老师了,对方烦了给他一剑正好;
但更多时候是被拎起来揉面团一样揉一通,彦卿死犟不肯服软,就只能到对方过足瘾了才放手,心满意足离开。
毕竟对习惯武力解决问题的剑首们来说,甜甜的小朋友固然看了心里发软,但有脾气又一本正经还不怕被弄哭倒打一耙的小子才最好玩啊哈哈哈!某剑首如是说。
跟彦卿最熟被他缠最久的玉阙剑首没有这趣味,他只是憋了老半天,憋出一句:“老子以后绝对不生儿子!”
彦卿正坐在旁边检查自己的宝贝剑,看他一眼,真诚疑惑:“你能生?”
看看,看看!太糟心了这!
“不是!”怎么可能呢!
但你既然都问了……其他仙舟的剑首还在后面乒乒乓乓,他索性敞开了说。
“是我媳妇儿、她最近有……这个意思,问我喜欢儿子还是喜欢女儿,”两米高的壮汉越说,脸上越升起一阵辣眼睛的娇羞,见彦卿还有要接着听的意思,就毫不避讳地开始炫:
“我媳妇儿是飞行士,飞行士你知道吧,贼帅!我媳妇儿是里面最帅最漂亮的那个……”玉阙剑首眉飞色舞,“她跟我说,咱俩都是脑袋挂腰上跑的,谁也别嫌弃谁,就是以前没想过养孩子,毕竟朝不保夕……”
满篇大白话里突然出现一个成语,彦卿细细咀嚼一下这个词:朝不保夕。
“现在也没想养,只是我媳妇儿看见别人家孩子,有点羡慕,”壮汉看看彦卿,大掌附上彦卿的头,狂乱搓了两把,甚至揪下来几根头发,再憨憨笑,“我也挺羡慕的。”
彦卿抬头看他,眨巴两下眼。
曜青和朱明的剑首打了半个月,还是没分出胜负,倒是都累虚脱了,倒在地上开始小学鸡对喷飙垃圾话:
“百年,百年之后再来!”
“来就来……百年之后,你照样菜!”
“一百年过去,等你身体机能下降,我就不信打不过你!”
朱明剑首四百多岁了,躺在地上很无语:“你一个剑首,怎么好意思这么无耻的……”
“无耻就无耻呗,”曜青剑首一下坐起,看向围观的众剑首,“说好了!百年之后,谁不来谁是狗!”
听起来好笑且幼稚,但彦卿听懂了:
百年之后,你们都要在,不许随便死掉。
有人笑这约定天真过头,但在场众人无一例外都答应下来。
玉阙剑首背起大剑,对彦卿晃晃手说句“不要当狗啊”,便转头走了。
彦卿弯眉笑笑,应声好。
9
星历8101年,罗浮剑首彦卿十五岁。
作为仙舟人,总会对数十年如一日的日子感到厌倦;然而变故来临时,又时常觉得自己反应迟钝,总是什么都来不及做。
彦卿和符玄不觉得,他们只想着:要快,再快一点,再强一点。每日忙得昏天黑地,周围人不说,十天便和一天没有区别。
然而,同景元离开时一样,青镞也是在一个十分平常的下午,突然提出自己要辞职。
“要准备褪生啦。”女子笑笑,伸手摸摸彦卿的头。
持明寿数将尽时,于古海褪生,轮回转世,待在卵中的时间说不上多长,但待到重新破壳而出,便忘却前尘,成为一个崭新的持明了。
彦卿明白。
符玄也明白,她只是,还反应不过来。
景元在时,青镞便是神策府的策士长了,幻胧作乱后,景元养病期间,她代理过神策府的事务。青镞对她并不很满意,总觉得她还差些火候。
但景元走后,那些事情也是青镞教她,擅长的、不擅长的,天眼能看到诸多可能性,而青镞则同她商议,在这些可能性里,寻找到最可行的那一条。
青镞什么都会,像神策府的一尊大活佛,不动声色,默默陪伴府中的人度过将军更换后这一年。
“符玄将军,”青镞低眉拱手,“您已可担得这一声将军了。”
眉心的天眼疼得厉害,符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青镞却像是很高兴,似是轻松许多,眨眨眼,凑近压低声音,像是在说秘密:“其实啊,我也有好多不会。”
“景元在的时候,好多事情都不用我们做,”绿衣绿裙的持明女孩笑嘻嘻,明明是准备着褪生,因着这表情,反而像是要出门踏青,“所以共事时指导你的那些,其实是现学现卖!”
这样高兴,让她想起景元走的时候。符玄笑着摇摇头,没回话,只是说:“再见。”
“再见!”
彦卿不说再见,只是抱起青镞打包用的箱子,低头跟在青镞身后,亦步亦趋,异常沉默。
符玄猜他们最后应是说了些什么的。
说了什么呢?
过去作为太卜,常年要看大量信息,她对他人的私事没什么兴趣,只是很奇怪的,她想知道彦卿现在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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