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山林晨间依旧蒙着一层如同白纱般的雾气,虫鸣鸟叫渐渐兴起,多日的棉雨之后,今日终于难得放了晴。
晨光透过竹叶子的缝隙落在地上成了一团又一团的光影,正随着山风跃动。
“啪——”
一双小腿踩在了其中一团光影之上,而后又跳到了另一团上,就这么一团又一团,不断往前。
七八岁的少东家此时身形高了一些,学了几年武,他的身手动作也利落了不少,脑袋上顶着一个用暗蓝色发带扎成的小包,发带末尾那段也随着他的动作扬在了空中。
手里拎着一竹筐的江晏脚步稳当地走在他身后,在少东家往斜坡跳去的时候,他熟练无比的伸手抓住后者的粗布领子,像是拎狗崽子一样把他拎到了自己身边。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一处挖笋的好地方。
拨开地面上的竹叶,嫩黄的笋尖便无比清晰地展现在两人眼前。
继上次自告奋勇拿起铁镐但差点把自己的手连同春笋一起给掘了之后,少东家便对挖笋这项工作兴致缺缺,但生性好动活泼的他是停不下来的,除去帮忙标记春笋地点,他会睁着自己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众多翠青的竹子里查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江叔。”
“我在。”
“那边有条小绿蛇,我可以养吗?”
江晏手中挖笋的动作没停,抽空瞥了一眼少东家指着的方向——那是一条三角形脑袋的竹叶青。
“不可以。”
“好吧。”
在少东家转头之后,一枚竹叶如同利箭般夺出,竟生生折断了那条竹叶青所攀附的竹枝,只消一瞬,又一颗石子击中那条还在空中的蛇,被打飞的后者,径直朝那并不算高的悬崖坠去……
过了一会儿,在周围乱跑的少东家又回了来。
“……”
江晏看向少东家手中的已经被紧紧抓着软了身体的蜥蜴。
苍天大地,他竟在一只蜥蜴上看到了茫然无措的情绪。
少东家满眼期待:“江叔,我能养这只小蜥蜴吗?”
江晏有些无奈:“不能。”
“哦。”
不一会儿,江晏与一只圆滚滚的棕色皮竹鼠大眼瞪小眼。
“江叔——”
“不能。”
这里环境很好,少东家找到的小动物越来越多,画眉鸟、树蛙……
几乎是一有收获,他就跑过来问江晏能不能收养这些小动物。
而不知被扰了多少次的江晏也十分有耐心,像是耗不尽似的,几乎是有问必答,只是他一开口,便是拒绝的话。
时间推移,竹林里愈发热闹,地面上的影子挪了一大个角度,不大不小的竹筐里已经快要被春笋给填满了。
江晏没着急站起来,反倒是伸手,准确无误地在一旁的竹根上,摘下了一只外表泛着光泽的黑色虫子。
“哇塞!独角仙!”
少东家如获至宝地从江晏手中接过那只体型硕大的独角虫,全然忘记了方才被拒绝收养先前动物后所闹出来的委屈。
这可是威风凛凛的独角仙,拥有一只这般的虫子,在同龄人的小孩子里,那可是非常神气的存在。
“小心点,别被夹到手了。”
他说着,举起铁镐砍下一条手臂粗的竹子,手起刀落间,竹子遂成为了与小孩手臂等长的竹筒。
把剩下的竹子削成细条,拧成比手指还细一些的麻花状条索,而后把上面的倒刺处理,便在竹筒上打几个洞,最上方有两个洞平对,用方才处理好的麻花辫穿过,便是可提的简易竹筒。
独角仙被放进去后,便用制作竹筒时被削去的竹盖盖好,再用干草与竹筒绑好,结结实实,不会掉。
下山的路并不平坦,拎着一筐子竹笋的江晏依旧走在后头,他的前面,是笑嘻嘻拎着竹筒的少东家,和来时一样,若是他打滑还没摔地上,后面就会伸来一只手,拎起他衣领让他站稳。
午饭是春笋炖鸡汤,春笋是江晏刚挖的,野鸡是下山的时候江晏用石子打的,江晏手忙脚乱在厨房这干活那干活的时候,外头的少东家正和那只独角仙玩的正欢。
按照本子上说,先把鸡肉切块,放进装有冷水的锅后,放入几片姜,倒入黄酒,煮沸后捞去浮沫。
把春笋去皮切成滚刀块或者厚片,再放入沸水中煮一会儿去除涩味,捞出来后放入冷水备用。
在锅中放入鸡肉、竹笋、姜片、葱结,倒入足量清水末过食材,小火慢炖,接下来就是等待,到鸡肉软烂,就可以开饭了。
春笋爆发的时候,少东家几乎每一餐都能够吃到各种各样的笋,煮汤的,清炒的,还有腌制的,只是他永远吃不腻,每每见到竹笋双眼就放光,无论哪个做法,即使混了别的食材味道,但竹笋都是清脆甜香。
但这好像仅限于,这些才菜肴出自江晏之手。
对此,寒香寻也颇有疑惑。
在江晏外出的时候,年幼的少东家便会被托给寒香寻照顾,小孩的名号“少东家”也由此得来。
寒香寻的酒馆也有下酒菜,竹笋是其中出场次数最多的菜品之一,竹笋的做法也就那样,万变不离其宗,但做出来却不得某人的青睐。
吃过几顿的少东家说什么也不愿再和竹笋碰面了,不吃竹笋倒也没别的,毕竟还有其它的食物,只是——
小屁孩不大,但挑食。
某天,外出的江晏归家,寒香寻来到竹隐君,正想拿少东家挑食这件事和江晏说道说道,就见坐在院子里桌子旁的少东家,正满脸美滋滋地往嘴里送拿白条条的竹笋。
一旁的江晏就静静地仰头喝酒。
喝的还是少东家前段时日在酒馆“做工”而后抵押过来的离人泪。
寒香寻疑惑,寒香寻不懂,寒香寻拿过筷子吃了一口那竹笋。
……
不可能一模一样,毕竟她家厨子手法娴熟,有多年的经验,但眼前这人,剑下死的人,比杀的鸡还多。
想不通的寒香寻于是抬起手指,往还在使劲干饭的少东家弹了一梭子。
捂着额头的少东家:“???”
拎着酒壶的江晏:“……”
寒香寻舒心了,摆摆手无所谓道:“没事儿,忽然看这孩子脑袋上来了只蚊子。”
这些年,江晏时不时会外出办事,除去调查那年发生的事情,还有就是接悬赏赚钱养家,无论哪种,皆是长剑染血,尸体横生。
离家的时间取决于事情的复杂难易程度,有时候长达以月份数来计算,有时候也就几年(后面直接按年份来算了),年幼的少东家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看过话本的他只是认为自己的江叔在精彩绝伦的江湖上仗剑天涯,这看看那看看。
于是,少东家也想去江湖这看看,那看看。
江晏是绝对不允许心智都还未成熟的少东家现在就沾上那些腥臭难闻的鲜血,刚开始是冷脸拒绝,在少东家那故意眨着两颗水汪汪的眼睛之下,表情松动,最后少东家仰头张嘴准备嚎哭一场时,他心软了。
只不过,心软了不代表最后会带他一起。
“江叔!”
衔着不悦与委屈,少东家的声音穿过薄雾,传到了船头上的人耳朵里。
一帆小船往看不到尽头的江流驶去,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往外扩散,直至波纹消失。
江晏回头,即使白雾阻挡视线,但习武的他视力却依旧灵敏。
岸边,年幼的少东家被寒香寻拎着脖子,正直愣愣地看向这条远去的小船。
渐渐地,那两道身影趋于模糊,直到完完全全被距离吞噬,消失在江晏眼底。
“小孩子嘛,家人远去是会闹一会。”
船夫瞥了一眼还在盯着来时方向的大侠,憨厚一笑。
“我家孩子也是,每次我一出家,就偷偷地擦眼泪,我哄他,说是回来给他买新奇玩意儿,这才开心一点。 ”
江晏其实也是这么哄人,少东家脑瓜子纯良,也的确很容易就被哄好。
“孩子和我们闹也是好的,”船夫喃喃自语:“我每次离家,都担心我家孩子太过伤心,最后都不和我好了,只黏着他阿娘。”
一颗石子被丢入平静的寒潭里,惹了阵阵不平的波浪。
江晏沉默,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码头的方向。
虽然现在,除了山,除了水,什么也看不见。
被江晏寒香寻摆了一道的少东家的委屈了好几天,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山啊树啊草啊给吸引过去,又开始笑呵呵地和各个同龄人玩成了一团。
春天慢慢远去,湖水也暖和了起来,几个小孩又开始估摸捕鱼拿去烤来吃,一伙人正脱去外衫准备下去的时候,眼尖的少东家就看见有个小孩在岸边踌躇不前。
“你不和我们一起下去吗?”
“不了吧……”
小孩挠挠后脑勺。
“我阿娘说,这河里前不久才淹死了一个人。”
有另外的小孩出声:“我们都是在岸边浅水石子滩抓俞鱼,不会去比超过膝盖的水域玩,不会出事哒!”
“不了不了,我去拿干柴,你们抓你们抓。”
既如此,也不勉强,少东家和其他小孩也去石头下面摸鱼摸螃蟹了。
河底的石头被掀开,带起的泥水模糊了一瞬少东家视野里的河水,但也很快清晰。
他抓起拿巴掌大小的螃蟹,丢进了石头上放着的筐里。
忽然,他的视野里闯进了别的东西。
那是一张模样和铜钱一样却比铜钱大得多的纸币。
河水不断流动,那张淡黄色的纸币往前飘的同时,也慢慢地,打着旋沉入水中,被这条河给吃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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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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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挖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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