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唰”地将乾坤扇打开，却不是为了御敌，而是为了遮掩姑获女身上过于浓烈的脂粉味。
“小妖见过二郎真君。”
“罢了罢了，快起来。”他侧过脸去。
“真君恕罪，小妖近日出入之地特殊。昨日感应到一幕，特来此报真君。”
“是什么？”
“禀真君，小妖看到一人身形消散，有一男子在旁哭泣。”
“你确定你看到的是我和三太子？”
“这……小妖不知！只是忽然有此感应，大约……不像。”
杨戬冷着脸：“那你来做什么？”
“真君息怒！虽见不真切，但小妖窥见了那人手上的金镯，似三太子的乾坤圈……故而……故而……”
“行了，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再没有了。”
杨戬把扇子一收，扇尾轻点女子额头，微弱金光闪过，女子大喜，俯身下拜：“谢真君！”
———————
“二哥，此番又劳烦你了。”
“你我之间没有这种话。”
哪吒笑了：“二哥不愿和离，是为不落人口实？”
“我没想过这点，不和离便是不想罢了。”
见哪吒似乎没有把话接下去的意思，他便继续开口：“你也不要想了，此劫已过，你我都好好的。”
他心中隐隐有与哪吒亲近的想法，可偏偏不知该如何去做，怀着所谓兄弟情谊的心思好像更容易接近，之前他和哪吒也不是没有过亲密的接触，但现在不同了。
明明从前做什么都很自然，可真到了想要挑破窗户纸、更近一步的时候，他反而手足无措，嘴也不听使唤。比如现在，他站在哪吒床边与他大眼瞪小眼，气氛尴尬极了。
“二哥，你是不是该回灌江口了？”
“我得待你这儿，”他立马接话，“你不会不欢迎吧？”
“哪里……”哪吒嘴角抽动，别过脸去。
“你现在感觉如何？”
“有些累。”
“那你先休息。”
“二哥，”哪吒往后仰，靠在床沿，声音轻软，“陪我说说话吧。”
“……好。”
两人相视一笑，又同时沉默了。
“二哥觉得我该怎么感谢李将军？”哪吒盯着他，手攒紧了被褥。
“……这事我怎好做主？你是统帅，你觉得怎样合适就怎样做。”
“哦……好。”
见杨戬神色如常，他话锋一转，又问：“那二哥和他是如何取药的？”
杨戬面不改色：“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取了，只是身体消耗太大无法行动。”
“可他说是二哥用玄功催了这神木……”
“那都是小事。”
哪吒冲他笑，琥珀色的眼瞳水汽盈盈：“那还是二哥救了我。”
他伸手去拢哪吒额前的碎发，不自觉也将声音放低了：“那木镯和坠子你千万要收好。”
“二哥头一回送我这些漂亮玩意儿，却是木的……”
“上回不是给了你一副耳坠么？”
“那样小，不算。”
杨戬笑出了声：“那玉呢？”
“那青玉环佩好看，只可惜不是二哥亲手给我的，”哪吒从枕头下方摸出了他熟悉的那块青玉佩，握在手中，“不过既然给了，二哥也别想着要回去。”
“原本就是给你的，我母亲临走前只给了我这一样东西……”
“这是云华夫人的？”哪吒的眼睛蓦然瞪大，手中的玉佩好像突然变烫了，伸手就往他怀里塞，“二哥怎么给我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以为只是块好看的玉呢！”
“你我已成亲，这玉不给你给谁？别闹了，快拿着。”
“二哥还是收好罢。”
“别开玩笑了，不给你难道要给别人？”杨戬一手握着玉上的青色系带，一手不顾阻拦将玉系在哪吒腰带上，打了个死结，“原本成亲第一天就要给你，只是怕你觉得……”
“觉得什么？”
“没什么。”
“肯定是当时不想给我罢了。”
“是我的错，现在不是给你了吗？”杨戬悄悄用术法加了个印，扶正他的腰，“这样好看，你别摘下来了。”
“那这个也不算，这是云华夫人的。”
“想要什么便直说，”杨戬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又坐近了些，“拐弯抹角的，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什么？”
“……想喝二哥炖的汤。”
他倒真希望能从哪吒嘴里听到些奇珍异宝的名字，哪知这人想了半天，眼珠滴溜溜转了数圈，还是只说出了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请求，说完了还冲着他傻笑。
“我去给你做。”
“明天要吃糕点。”
“好。”
“桂花糕。”
“嗯。”
“后天要吃玉兰酥。”
“……我不走，就在这儿每天给你做你爱吃的。”
心思被拆穿的人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又悄悄回头：“真的？二哥脾气大，哪天我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二哥又要气着回娘家了。”
“……你给我过来。”
“二哥！二哥我乱说的——二哥饶了我罢！”哪吒想躲过他伸过来的手，身体相一边倒去，他一把将人扶住，顺势扯到怀里，轻拍了下他的腰：“又胡说八道。”
“我说二哥爱生气吧……”
“哪吒，我有件事想问问你，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我也没有非要求个答案的意思。”
“什么？”
他很想问问哪吒到底把这桩婚事当成什么，愿不愿意与他做真夫妻，可话到了嘴边，又怕他问出口后过几天二人的相处变得尴尬。
“……什么啊？”哪吒凑近了，身上的热气拂过他的肩膀，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点，放开了之前拢在哪吒腰间的手。
“……你想喝什么汤？”
“啊？”哪吒疑惑道，“这就是二哥想问的？”
“你想喝的，我得提前去准备材料。”
“呃……鸡汤。”
“好。”
他不敢停留，急忙起身去厨房，连扇子也落在了床边。哪吒无奈，待心跳逐渐平复后才发现被遗落在床榻边的法器。
乾坤扇是杨戬自己炼制的法器。封神战场上惯用的三尖两刃刀是神器，但刀枪一类武器都不免有些笨拙，不易携带，往常他也只带着随身法宝乾坤圈和护身法宝混天绫，杨戬也秉承了师门传统，自己动手炼制随身法器，并用了他取的名字，乾坤扇——或许杨戬以为他不过随口一说，可其实这其中也有几分和他的乾坤圈相配的私心。
说来奇怪，这扇目前也只有杨戬和他能打开，许是他俩的功法师出一脉的缘故？
玄色的扇面画了几朵金色的莲花，开扇时的脂粉气几乎要将他呛晕——因莲花化身，他从未用过香料，一时间难以适应，扇子应声而落，他也不住地皱眉咳嗽。
杨戬喜欢这种香？
真是奇了。他摸摸被呛住的鼻子，俯身拾起扇子，慢慢凑过去又闻了闻，这是几味花香调和过的味道，夹杂着甜腻的果味，闻着也不像什么名贵香料。
他从来不知道自家师兄还有这种喜好，难怪他对自己身上的这股味道没什么兴趣，莲香虽清幽，却略显寡淡了，不如凡间女子炮制的这种香芬芳浓烈。
想到这里，他把扇子轻轻合上，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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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李将军在外等候。”
他正在床上百无聊赖翻着书，听到通传便惊讶抬头：“他来？莫非有要紧事？”
“李将军是来送前段日子的军报的。”
他送了口气：“请他来……等等，把屏风拉起来。”
李翊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扇精致的红木雕花屏风，但他印象最深的恐怕不是这屏风的模样，而是哪吒房内虽然已散大半但依旧可以闻出来的那股气味，熏得他还没行礼就忍不住小声抱怨：“什么味儿……”
哪吒耳朵尖，自然是听到了，忍不住偷笑，说话声音也带了笑意：“李将军，有什么事？”
“元帅，前段时间您身体抱恙，如今好转，虽说休养期不宜操劳，但末将想您素来记挂军务，更何况这些军报您总是要过目的，便送来了一些。”
“有心了。”
“咳！”李翊好像没忍住，咳嗽了起来，末了似乎还跪下了，“末将失仪，元帅恕罪！”
“怎么？李将军不喜欢这味道？”他已笑弯了眼，声音却压低了，有心要逗逗这位不苟言笑的下属。
李翊的回复依旧犀利直接：“……难闻。”
“我也不喜欢。”
“嗯？”
“要我说，还是莲花味儿最好闻，李将军说是不是？”
李翊当然知道身上有莲香的人是谁，只可惜那具与他抱过、吻过、同床共枕过的身体已经消失了，眼前的人不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知道这句话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看到了屏风后的剪影，那就是他的哪吒。
“元帅……说得是。”
“你此时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吧？”
“末将前来谢恩，实在不敢受元帅如此大礼。”
“给你你就拿着，再怎么说你也救了我。”
“元帅，此事实乃属下份内事……”
“别谦虚了，二郎真君跟我说过你的功劳。”
哪吒的语速变快了，翻了个身，原本放在床榻边缘的乾坤扇被甩落在地，李翊弯腰捡了，许是手劲大了些，竟将扇面捏开了小半边。
“元帅。”
他的视线在李翊伸至屏风内的手上扫过，脸色很快恢复如常。
“没什么事就去吧，待我看完军报再找你。”
——————
杨戬端着盛满汤的碗与匆匆离去的李翊擦肩而过，李翊目不斜视，好像没看到他的样子，他倒是顿了一下。
他并不在意哪吒麾下的人对自己的礼数，但直觉告诉他李翊现在的状态不太对。
他将鸡汤送到如云手中，如云看看他手中的碗，又回头看看屋内昏暗的灯光，轻声问：“真君是否要亲自进去？”
“不了，你伺候他喝下去吧，我去西厢房。”
“真君……”如云垂头，有些为难，“西厢房……还未打扫。”
“没人告诉你们我要留宿吗？”
“是，但是我们都以为……您要留宿殿下房中。”
他顿觉面皮一热，心跳莫名又快了起来，距离他与哪吒拜堂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外人都道他俩如胶似漆，恩爱非常，实际上他俩同房共寝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且并不睡在一起。
“那把汤给我吧，你们不用来了。”
“哎。”如云行了个礼，杨戬觉得他好像比自己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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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门外的动静后，哪吒放正了扇子，撑起身子朝外看，见是杨戬便松了口气。
“二哥？”
“来喝汤。”
就在他捏着勺子犹豫要不要喂对方时，哪吒伸手了：“谢谢二哥，我来吧。”
罢了。他将碗递了过去，看着哪吒将碗中汤水慢慢饮尽，脱口而出：“味道如何？”
“二哥的手艺，还用说么？”
“把碗给我吧。”
“二哥，我想洗个澡。”
“我让如云替你备水，你才好不久，不便去浴池，就在房中洗吧。”
“好。”
杨戬握着碗回到厨房，吩咐侍从净碗之余瞥到了灶边白花花的罐子，仔细一看，原来是盐。汤鼎内的黄汤剩了些，他舀来尝了口，只有一股寡淡的香料味儿，发现自己好像忘了加盐。
自己刚才熬汤时肯定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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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房后才发现哪吒已经开始沐浴了，屏风内传来的哗哗水声让他头皮一紧，急忙跨出门槛，小声埋怨：“他在沐浴，你怎么不提醒我？”
抱着水盆的如云奇怪道：“您和殿下都成亲多久啦，怎么还顾及这个？我听说千年前您和殿下还曾同池沐浴呢……”
“……那是战时，况且还有别人在的。”
“都成亲了总没什么了，殿下之前见李翊将军都吩咐拉了屏风，这次房内沐浴也没吩咐让拦着您，照理您还是殿下夫君呢……”
“你的嘴越来越碎了。”
“多谢真君夸奖。”如云待他向来和气，此刻乐呵呵地抱着盆离开了，他站在原地踌躇片刻，还是进了屋。
“二哥？”哪吒窥见了他从门外踏入的影子，轻声喊道。
他不作声。
“还是李翊？”哪吒握紧了浴桶边缘，侧着脸，语气警觉。
“我和他你分不清么？”
听到是他，哪吒长吁了口气，开口道：“不是，只是二哥和他有点像。”
“我像他？”他拿起放在桌上的乾坤扇，走到屏风外。
“不是……是他像你。”哪吒改了口，见他离屏风越来越近，伸手去够挂在屏风上的灰色罩衫，被他抢先一步：“我看到你差人送去的礼物了。”
你说归说，怎么还拿我衣服？哪吒腹诽，口中却接话：“二哥觉得不好？”
“那盔甲不是一两日就能打好的，胸前的神目纹样也太过明显……那原本是给我的吧？”
“他的身形和二哥的相似，况且……我看二哥似乎并不需要战甲，我手中一时也挑不出更合适的礼……”哪吒在他面前一向没什么心眼，见他看出来便老实招了，慌张委屈的模样一度让他忘了这股压在胸腔里的闷气。
熬汤费时，出厨房透气时他从行路的侍从手中看到了那盔甲，心中暗喜，伸手想仔细看看那神目的纹样，侍从却战战兢兢告诉他这是要送给李将军的礼，天知道他当时的表情僵成了什么样。
“二哥要是喜欢我再命人打造——”
“不需要。”
“二哥……”
他不回话，仔细把玩手中的乾坤扇，深吸了口气：“他拿过这把扇子？”
“嗯，帮我捡的。”
杨戬沉默良久，哪吒也不敢动——他的衣服还在杨戬手里，只能静静待在浴桶内，等待他的回复。
“你得和他保持距离，哪吒。”
“和李翊？我知道的。”
“嗯。”
“二哥，水凉了，我冷。”
衣服被杨戬甩了进来，他伸手接了，飞快地出浴桶套好，头发还湿漉漉滴着水，但他顾不得那么多，快步走到杨戬身边，主动握住他的手，脆生生叫了句“二哥”。
“你只有有求于我时才会这样，”杨戬道，“是让我别和李将军计较？”
“我……怕二哥生气。”
“那你还把原本给我的东西给别人？”杨戬瞥他一眼，“若不是碰巧遇到，我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我的好师弟都做了什么。”
“只是送个礼而已。”
“哪天别把自己送出去了。”
“二哥你在说什么？”
“以身相许？”杨戬眯起眼睛，“他救你一次你就敢提这个了？”
“那是玩笑——你偷听我和他说话？！”
杨戬别过头去不看他，又气又心虚，哪吒亦是如此，两人分坐两边，心事各异。
“我回灌江口了。”杨戬起身想走，还没推开门就听到身后的嗤笑：“二哥惯会怒遁，回来又想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猛地回身：“那你要我怎样？”
“都是神仙了，心眼还如此之小，礼物既然还没送出去便是由我调遣的，你这样在乎，那我重新给你做一件如何？”
很显然，杨戬只听到前面几句就失去了思考能力，更别提听清他问的什么了，劈头盖脸道：“好，我心眼小，你和他大度去吧，小神不奉陪了。”
“杨戬！”哪吒似乎被他这副样子激得动了真怒，原本隐忍的火气一下子直冲脑门，心中暗藏的不满和疑问也一股脑发泄了出来，伸手就抢走了杨戬的扇子，“哗啦”一下打开了：“既如此，那我也学你小器一回，你跟我说说这味道是什么？！从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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