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的双手被高高吊在两侧，手腕处鲜血淋漓，身上旧伤和着新伤，额间天目一道深深的血痕，已无法睁开了。第一眼看到山洞里那人时，哪吒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双愤怒的眼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愣了一下，随后那人好像不敢确定，小声叫了句：“哪吒？”
“二哥！！”
哮天犬被他收入囊中，接着他飞奔上前，跪坐在杨戬对面，看见这人脸上的污渍和伤疤，又瞧瞧额头已伤得不成样子的天目，两滴泪顺势而下，砸在地面上。杨戬则一脸地难以置信，在他抚上他的脸后微微转头，去嗅他的气息，方才确定真的是他，随后被失而复得的狂喜淹没。
“哪吒……你还好好的……太好了……太好了……”
“二哥。”哪吒拿出丝帕，捧起他的脸，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泥和灰，杨戬的目光始终黏在他脸上，恨不得把他看个干净。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他害你了吗？”杨戬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再次变得激动，上下扫视哪吒的身体。
“没有……”哪吒又凑近了些，将他的脸擦净后，扔下丝帕，搂住他的肩，张嘴吻住了他的唇。
久别后的二人顾不上许多，哪吒吻得格外用力，整个人倚在杨戬身上，暗暗运功调理杨戬紊乱的内力，修复杨戬所受的伤。由于四肢依旧被锁链束缚，杨戬无法拥抱他，只能顺着他的动作来，但他显然更加激动，锁链发出一阵阵哗哗声，如果可以，哪吒觉得他此时可能早被杨戬揉进身体里了。
两人亲得难舍难分，哪吒的心口剧烈起伏，回想那晚李翊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有种在这里就与杨戬圆房的冲动。分离了这么久，他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自己是如此渴望面前的这个人，不管对方有没有准备好，他都想与杨戬相融相交，一刻也不能等了。
杨戬晃了晃手腕，皱皱眉，又狠亲了他几口后含混道：“好宝贝，帮二哥解开锁链。”
他从杨戬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渴望，伤口经他调理已好了大半的人说话也顺畅起来，只恨不能抱着他、用手触碰他。
乾坤圈落下，锁链纹丝不动。
他疑惑地站起身，仔细查看，又砸了几下，锁链依旧不动。
“他有些门道，这链子估计是为了捆我特制的。”
“那怎么办？”他有些泄气，敲敲链子，发现这材质自己还真的没见过。
杨戬自然察觉了他的焦躁，笑着安抚：“至少你找到我了，过来再让我亲亲。”
哪吒没有笑，蹲下身，心疼地看着他的额头，天目损伤非同小可，这种伤害他无法治愈。
“二哥……我来晚了……”
“傻子，你能保全自己已是最好，”杨戬摇摇头，依旧笑着蹭了蹭他，“我有多担心你你知道么？”
“我——”
“他要知道什么？”
大门轰隆一声打开，杨戬抬头，哪吒回头——套着杨戬皮的人就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
“李翊！”
“我叫杨戬。”李翊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哪吒，后者已经慢慢站起身将他护在身后。
“怎么？”李翊摸了摸手中的乾坤扇，垂头，吐字慢吞吞的，“我对你不好吗？”
哪吒不吭声，垂头看着杨戬，口型是“放心”。
“你还想着他干什么？”李翊皱眉，语调控制不住地上扬，抬扇指着他身后的杨戬，“你瞧瞧，他弱得连条狗都不如，怎么能保护你？”
“我从来不需要他保护。”
“是吗？”李翊饶有兴趣地歪了下头，依旧扯着嘴唇，笑得吃力又虚假。
“你是杨戬也不意味着你就是我的夫君。”
“你知道了？真聪明。”李翊将手别再身后，慢慢朝他走进，他伸手拢住身后的杨戬，镇定地看着对面。
“我和他就是同一个人。”
“不是，他不会那样对我。”
听过这话的李翊眉头微皱，笑不太出来：“我已经在尽力对你好了。”
“你尽心对人好的对象不该是我，你心里清楚，”哪吒的音量提高了，“别骗自己不行吗？”
李翊笑笑：“你和他是一个人。”
“我不是，”哪吒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他已经死了，我有什么资格做他的替身？”
“你有资格，你只要爱我就行了。”
“然后再被你拒绝？”
“我不会拒绝你的，”李翊也蹲下身，凑近了看他，杨戬试图拉他，他摇头，“我会好好对你，我保证。”
四目对视，李翊颇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复，上下打量他：“你出来也不多穿件衣服？这洞里多冷不知道？”
杨戬终于忍不住了：“你怕是连云楼宫的衣柜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
“你闭嘴！”李翊扬手一掌，打在了闪到杨戬面前的哪吒脸上，莲花做的人半张脸登时红肿，哪吒没说什么，捂着火辣辣的半张脸，哑着嗓子：“你俩能消停点吗？”
“……”杨戬垂头不语，知道哪吒这是生气了，李翊则伸手来探，被哪吒结结实实打了一下手背：“别碰我。”
“可笑，那晚你倒是肯让我碰你。”
杨戬皱了下眉，转头见哪吒神色如常，便即刻放下心来。
“你做得太烂了，我真怀疑你的哪吒每次和你接触时会不会在心里嫌弃你。”
杨戬没忍住，笑了出来。
李翊则当即暴怒，伸出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受惊瞪眼，也握住了李翊的手腕，被束缚在地的人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吼：“李翊！！！”
“喊？”李翊斜着眼睛看他，“喊有用吗？他被我掐成这样了，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就算把喉咙叫破了，你也挣脱不开这寒铁链，我亲自铸的。”
“你要掐掐我，动他做什么？！”
相比之下，哪吒的面色平静很多，尽管因为身高差距，他已经被李翊从地上提起，一张小脸白得吓人，竟然没有丝毫反抗。
“你……大可以……掐死我……”
好像是觉得这反应和他预期的不一样，李翊问了句：“什么？”
“反正你的哪吒……早就计划好……离开你了……”
这回李翊听清楚了，不仅听得清楚，还直接松开了手，罕见地露出疑惑的目光：“你说什么？”
哪吒像是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用布包裹的几片青玉环佩碎片：“抱歉……拿了你的东西，如你所说，我和他同源，本是一个人，见你如此执着，自然想去见见他。”
“什么意思？！”
“这东西是他送给你的吧？都碎了，”哪吒把布包放到他张开的手心，靠到杨戬身边，“姑获鸟看到过你的哪吒的样子，所以我拿了属于他的贴身物件去，试试能不能看到更多。”
“你看到了什么？！”
哪吒用手一指，光华映入他的天目，他浑身一个激灵，跪坐在地，眼前一片白光闪过。
———————
“灵珠子镇魔，奇功显著……”
哪吒靠在榻上，轻声细语：“玄功可以催动开天斧，这事你传到真君那儿了吗？”
“是，可是元帅——”
“没什么好可是的，他能劈山，自然也拿得动开天斧。”
“只有这个办法吗？”
“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人间已大乱，再拖不得了，”哪吒的声音依旧温柔坚定，“我邀他喝酒，他说什么？”
“……真君说大劫当头，没有心情……喝酒。”
哪吒笑了，笑得有些欣慰，又有些苦涩：“他说得不错。”
“殿下……”如云嘟囔着，“真君从来没踏进过我们云楼宫，您大可不必如此相邀，倒像我们多想他来似的。”
哪吒继续笑着：“他不想见我罢了。”
“……殿下。”
“你下去吧，以后别这样说他了，他也是忧心天下。”
如云有些为难，但还是遵从嘱咐下去了。哪吒起身行至书桌旁，提起笔，犹豫半刻，将遗志上“可入宫吊唁之人”下的“杨戬”二字划掉了。
“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自言自语，觉得自己挺傻，“活着时都不愿来，死了怎么会来？”
房间里安静了，只有风吹拂纸笔的声音。
“原本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哪吒盯着被他划掉的那两个字，依旧在笑，手指轻轻拂过笔迹边缘，“可是你大约不想见我……怪我平日缠你缠得太多。”
“……我要走了，你自己要好好的，我想你大概不会来看我，我也不会有坟冢，你要是想我了……”哪吒哽了一下，笑容咧得更大，换了话头，“要是觅到了如意的伴侣，记得把我的东西都烧了……”
“可能早就烧了，”哪吒摇头，继续自说自话，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我总在痴心妄想……你别怪我。”
“本想和你好好告个别，那日你没去，集市上的兔子花灯好看极了，玉兰花我也买了，小贩说祝你我永结同心，我把这话送给你和你未来的伴侣吧……我总望着你好，其实你不必对我如此防备的，本就是同门……”
“不过我想你大概后悔在汜水关救了我。”
哪吒像个孩子那样用衣袖胡乱擦了擦眼泪：“都几百年了，师父闭关后，我一直想着和你在一起，没想到临了了，我还是一个人……”
……
泪水模糊了视线边界，又一道白光闪过，慢慢将他包裹。
……
“二哥，我把我闲时给你写的话、托人给你画的画都烧了，不叫你为难。”
“我没几天了，战功会记在你头上，我同他们说了，谁都不会多嘴。”
“劈的时候干脆点，我就不会疼……不过这大概不用我对你讲。”
哪吒盯着燃烧的火盆，画像上的杨戬被火光扭曲、吞噬、化成一堆灰烬，风一吹就四散开来，什么都没有了。
他看到哪吒的脸在火光下发着幽幽暖光，杏眼垂视，额间的朱砂痣分外妖异，表情却淡然得俨然入圣。做好了赴死镇魔准备的大神斩断了对他的所有念想，在他挥动开天斧前隐在云端，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又平静地化成了风。
“倒是少见你哭成这样，是为我么？”是哪吒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但在这之前，哪吒已对着他的画像和名字说了千句百句，还写在了纸上——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
“你以为是你挥斧将魔物消了，误伤了他？我问过玉帝，镇魔的从来都是灵珠子。”
“他知道自己必须以身镇魔，引着你挥动开天斧送他一程，其实你挥不挥那斧子他都会死。”
“你跑了那么多地方，为什么还没悟出来这个道理？灵珠子镇妖魔是必然的结局，和你根本没有关系，你没有办法改变……”
李翊已经目光空洞，依旧沉浸在方才哪吒灌给他的记忆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杨戬越听神情越凝重，他看看哪吒戴在心口的那块小木牌，又看看他的手镯，直到哪吒转过头来搂着他，解下自己的腰带替他将天目的伤口绑好。
“帮我解开他，李翊。”
李翊面无表情，抬手将锁链砍下，被吊了数月的人登时半个身子倒在哪吒怀里，后者耐心地替前者运功治伤，三人沉默无言，各有各的心思。
必须感叹一句，李二哥的哪吒真的很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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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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