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握住哪吒柔软细嫩的双手,摊开手掌,在温热的手心里落下一吻。
方才他和哪吒相对跪坐在树下,他伏在哪吒膝上,泪水沾湿了哪吒的一片衣摆,后者没怎么说话,抚着他的发,纤指穿过发丝,力度轻柔舒缓。
哪吒听他说了许多,有情真意切的表白和忏悔,还有语无伦次的诉苦,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诉尽这些年来自己对他的思念,情绪到了,脑中便有一箩筐的话想要倒出来。哪吒安静地听着,最后托住他的下颚,轻声道:“我要走了。”
“不……你走了我怎么办?”
“……记住我。”
“我爱你……别离开我……”
哪吒垂眼,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记住我。”
他死死揪住哪吒的手,握到的却是自己的手掌。
“答应我你会永远记住我……”
他含混着点头,可任他再怎么挽留,对方也不可能应了。他看着哪吒慢慢闭上眼睛,以入定的姿势陷入沉睡,知道那缕残余的灵力怕是也消耗殆尽了。
哪吒死后,他寻寻觅觅数百年,辗转几度,得上天庇佑,几经阴差阳错,终于换来了与爱人重逢的这几个时辰。如今这一去,他知道这便是永别,哪吒闭眼前看他的眼神依旧那样柔和、专注,若不是被泪水糊住了视线,他还能看得再清楚些。
落在手心的吻虔诚且深情,他将哪吒拢入自己怀中,流着泪抱起爱人——如今这已不是他的爱人了,哪吒的叮嘱还在耳畔,他还没想好究竟要如何做,就看到了从远处走来的杨戬。
“他走了?”
“……”
杨戬从他手中把人接了过去,沉默着返回,路线却不往云楼宫去,而往灌江口,他不解:“你要去哪儿?”
“去我府中,将他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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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做的人容颜娇美清丽,哪吒的容貌在封神时就格外引人注目,那时他常守在哪吒身边,替他梳头编辫。如今他为沉睡的爱人梳头,拢好发髻,戴上发饰,又替他描眉画眼,换好衣服,在外裹上一层墨狐披风,手指时不时抚过哪吒微凉的面庞。
天目虽未愈,但他顾不得许多,双手运功,开始往哪吒身体里灌注玄功。柔和的金色光芒慢慢团成一个金圈,将沉睡的人包裹,哪吒连睫毛也没动一下。他记得那人的叮嘱,手心发汗,知道这便是开始了,从此刻起,哪吒不能有半点闪失。
设下结界后,他已气喘吁吁,原本他不会这样,可之前受了伤,又一直为这事忧心,直到现在也未完全康复。他没指望李翊出手,这人从他的哪吒离开后就仿佛丢了魂,半路便不辞而别,他懒得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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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坛元帅即将殒身,灵识摇摇欲坠,二郎真君正想尽办法为爱人逆天改命,这事在半个月后传回了杨戬耳朵里。他正奇怪这几天来不要命的左道人士、妄想冒险取得灵珠子的修行之人怎么变多了,有些甚至顾不上他杨戬的名头,就算死在他的三尖两刃刀下也要来灌江口碰碰运气。
灵珠子是三界至宝,封神大战结束后,封神榜落定,三界秩序建立,女娲、元始天尊等大神纷纷云游天外,带走了许多从混沌时期而来的宝贝,这样的三界奇宝自然更不多见了。哪吒尚未出事时,因战不过,他们不敢来,如今哪吒徘徊在殒身边缘,自己这位二郎真君在三界的名声向来都是闲云野鹤、悠闲自在的谦谦君子,无人知晓他真正的实力,自然想来碰碰运气。
他倒有些理解李翊了,一开始他还不想赶尽杀绝,但对方越来越猖狂,有次竟还探入了哪吒所在的寝宫,他愤怒地一刀将人斩了,从此再不对这帮妄图趁火打劫的人手下留情。
哪吒已沉睡半月有余,这些日子他整日陪在爱人身边,进食、换药、沐浴都固定在哪吒所在的寝宫,寸步不离,时不时看看哪吒的发髻和身上的披风,确认他依旧状态良好。
“二爷,您要找的人我都带来了。”
他抚了抚哪吒的脸,头也不回:“他们之中有人走漏了风声,给我惹来了麻烦,我不欲赶尽杀绝,从此我府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了,送他们回去吧。”
“哎,好。”
“这里到底不再安全了,备架马车,我们转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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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安静地靠在他怀中,郭申领着梅山兄弟们换了副面容,驾着马车按他的指示朝昆仑山而去。
他隐隐觉得此番的事不会如此顺利,若不是被逼无奈,他也不愿带着尚无知觉的人转移。这些时日,哪吒的气息已经有些微弱,他不确定固魂木究竟有无用处,只能继续用玄功将人养着,期待着七七四十九日后,怀中的人能如期睁眼。
“二爷,这路不对,”郭申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您来看看。”
他挑开马车窗帘,只见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隐约的黑色山影,无奈长叹一声,搂紧怀里的人,运动天目。
“这是阵法。”
“何方妖孽,竟能困住您和元帅?”
“罢了。”
怀中人为重,他不欲与人起冲突,忍着不适动用天目寻到阵口,与郭申说了,不愿再与人计较——帐可以以后再算,这个节骨眼上哪吒若是出事,他不敢想。
他想把哪吒送到玉虚宫内,师祖云游后,那里由白鹤童子守护。哪吒原身原本就是元始天尊手心宝珠,回到那儿也算稳妥,最重要的是,玉虚宫绝非普通修仙者能靠近的地方。
哪吒的莲身因为寒气渐渐浮上一层淡粉色,他连忙运功将人护住,感受爱人体内浮动的玄功,稳住他的状态。马车忽然颠簸,他嗅到了不妙的气息,来不及细想,用嘴给怀中的人渡了口气,封住他的七窍,裹紧哪吒身上的墨狐披风,又抚过他渐渐恢复了些温度的脸。
“郭申,加速。”
“二爷,这阵我们是走出来了,可这方向好像也不是去昆仑山的……”
“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你只管走。”
“二爷……”
他抓紧马车的窗框,感知着外界的情况,不耐道:“怎的了?!”
“那是……”郭申拍着车门,指着上空,急得大喊,“怕是有人带了兵来!”
“兵?”他探头来看,攒紧拳头,天目隐隐发光,正想着这遭恐怕要玩招狠的,就看到了上方来兵的打扮。
“那是天兵……”他松了口气,“是云楼宫的人。”
“二爷?”
“你只管走,往前走,到祁连之后再转弯。”
哪吒降妖伏魔千年,得罪的大妖氏族不止一个,如今命悬一线,即将身殒,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杨戬咬牙,之前他还不懂那位哪吒究竟为何如此担心这四十九天无法平稳度过,现在他彻底明白了,年少屠龙,七岁割肉剔骨,重生后做命定先行,大战结束后上天为帅,如今即将迎来注定的劫难,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或许哪吒这一生就和“平稳”二字搭不上什么干系,玉虚宫的灵珠子错生丑时,命犯杀劫,这是天命的一环。
如云急匆匆驾车而来,后方黑云渐生,他抱起马车上沉睡的人,往云楼宫来的侍从手中一塞,急道:“走小路,压低马车,必要时走凡间小道也行,将你家殿下送到昆仑山去。”
“真君,我觉得您还是不要和殿下分开为好。”
他刚想问如云是不是人间话本子看多了,转念又觉得有理,如今的情势,哪吒若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真放不下心。
“那你上郭申的车,往别处赶,我带他上另一辆,让天兵护着你们。”
“您别急,我备了数辆一模一样的马车,您带着殿下快走,其余的我会让他们往别处去。”
“这么多人?你们能招架得住吗?”
“殿下从前就说了,”如云拉了缰绳,有些无奈,“云楼宫不养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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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眼法的确有效。眼看身后乌云渐渐分散、变少,他略松了口气,但也不敢马虎,命天马疾驰,为掩人耳目择低空而行。面对几个追上来的妖魔,他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兵器,随手摘了几片叶子扔过去算是了事,可惜还有穷追不舍的。
他不想使用任何会暴露身份的兵器,这样无异于告诉他们哪吒就在这辆马车内,同时又寻不到有合适战斗力的攻击物,只能暂时往前逃,只要能将人安全地送到昆仑,哪吒也算有救了。
“哗啦”一声巨响,魔物破开了马车车窗,高速行进中的车身剧烈颠簸,翼鸟般的妖在瞥见他怀中的哪吒后发出凄厉的尖叫,他条件反射开了天目,伸手直接折断了这只小妖的脖子。
看来不得不出去了。
他站在马车顶,手持乾坤扇,知道自己和哪吒迟早都会暴露,面对乌压压一片迅速集结的敌人时并不慌乱,直到数支剑射中了天马们的腹部。
他猛地将方圆几里内的羽翼妖扇灭成灰,三两下拉住马车身,试图稳住马车,无奈无济于事,中毒后的天马分不清方向,直接跌入山林中,他眼疾手快切断了一部分缰绳,但整辆车还是跟着动作滑到了地上,猛地插入雪地里,马车内的人随之滚落,墨狐皮落地,发饰凌乱,乌发打散,眼皮依旧闭着,略显狼狈。
漆黑的翼鸟群一拥而上,试图啄食哪吒的身体,但无一例外全被金色的光芒弹了回去,又被他用三尖两刃刀结果了性命,有胆子大的真的在哪吒身上啄了几下,却发现莲身坚硬如铁,压根没法动,方知哪吒此时有玄功护体。
昔日在周营时,任何兵器都拿他没办法,番天印都无法奈何他,皆因九转元功。如今他将此法短暂移到哪吒身上,有了玄功,哪吒的莲身便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他也可以放心地迎战了。
本来他就有气,怒火升腾起来,使兵器的速度都快了几倍,有羽翼妖试图将哪吒带到空中,他登时暴怒,拽住那鸟的脖子,硬生生将其扯断,血溅数尺,脏器腾飞,他浑然不觉,只知道这群怪物要对哪吒不轨,连自己的天目有伤都完全忘了——他已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再痛都敌不过失去爱人的痛苦。
哪吒被他抱起,重新套好墨狐皮,倒在他怀中随他驾云——如今已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擦擦脸上的血,小心地替人裹好厚厚的衣物,希望沉睡的莲身能抵御昆仑山的寒冷——师祖道场什么都好,就是温度低了些,哪吒若依旧活碰乱跳那倒无所谓,可此时他毫无生气,倒在自己怀中不省人事。
他环顾四周,粗略估算了下,此时距离进入昆仑山,还有数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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