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萝西?多萝西!”
熟悉的呼唤把多萝西从昏沉的黑暗里捞出来,她揉着酸痛的后颈睁开眼,眼神在布伦达焦急的面孔上聚焦。
时间还早,天边泛着蛋壳青,海潮翻涌的声音和多萝西乍然醒转、不受控制的心跳合成巨响。
“纽特他们呢?”失去意识前的最后记忆是纽特灰色眼睛里几近流淌出来的悲伤,多萝西不顾滑落的外套拎起背包窜起来,如果不及时跟上他们,纽特他们一定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接受生活向后倒退,回到一无所有了。
布伦达扶住突然站起,因为不舒服的睡姿腿麻,趔趄向后倒的多萝西:“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他们是不是去找最后的城市了?”
“没错。”多萝西又再次尝试克服麻木的双腿站起来:“我得去找他们。”
“你先在这等我,我去给豪尔赫留张便条,再和你一起走。”布伦达把多萝西按回椅子,帮她把抓着不放手的背包放在她怀里,转头向回跑去。
多萝西瘫坐在椅子里,眼前不断闪现的雪花斑点像是整座安全港在她眼前化成灰屑飘落倒塌。她烦躁地想踢一脚地上的外套,但僵了的小腿像陷进了泥潭,挪动不了一分。
真是完蛋了,多萝西浑身酸痛得像是被命运狠狠揍了一顿。
她清楚自己更应该像布伦达刚刚决定的那样,留好告别,然后直面自己的选择。
但她组织不了语言,该怎么和文斯说,自己放着他挑好的安全大道不走,非得被拐跑去走那条没有回头路的小路。与其和文斯大吵一架,不如独自离开,这样文斯只会气他没看清养了只白眼狼。
踩着匆匆步伐,沾满灰尘和沙粒的皮靴在她面前停下。皮靴鞋带绑得乱七八糟,文斯显然是急匆匆赶来。
一串车钥匙被扔进多萝西怀里:“开这辆走,车身能抵御小型炸弹,油箱前两天也改好了。你知道食物和水我都放在哪,还有油桶。”
“遇到狂客的时候拉上顶棚,我检查过零件没有问题,开合很顺畅。”文斯见多萝西一直坐着没说话,蹲下身凑近看:“看见你哭的机会可不多……嘿,我没说你不能哭。”
愧疚感更加重,多萝西知道自己不告而别多么懦弱且不负责任,明明她自己还在为纽特他们丢下她离开生气,事到临头却也因为骄傲自大的英雄主义做出一样的决定。
促使自己逃避告别的还有在心脏更深的地方,滋生出的厌弃自己的情绪,讨厌无能的自己,这些情绪酝酿成泥泞的黑沼,拖着她陷得越来越深。一次次的受挫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生命的意义,做的一切不过推着自己向虚无更近,多萝西希望哪怕是奔向死亡,也能死的有些意义。
这份厌弃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滋长,又在与队友的相处中被爱消解。然后在另一个被黑暗吞噬的夜晚迎来更大的反噬,自己凭什么配得上这么好的爱。
粗粝的手指抹去多萝西滑下的眼泪:“路上小心,需要我们的时候,比恩很早就教过你好好用通讯器。”
“谢谢。”有太多感谢的话想要说,最后却只能恨自己笨嘴拙舌说不出什么让文斯开心的话来,只能倾身拥抱住文斯,说被用烂了的单词。
“不用谢。但我还是得说这次我很生气,要不是豪尔赫和我说了这事,我都不知道你要去最后的城市。我知道你不喜欢做逃兵,很想救出维克,也放心不下纽特,但我更希望这次是你自己深思熟虑过再做出的决定,不是被爱情或者逞能冲昏头脑。”文斯低声说道:“我会尊重你所有的决定,但那得是清醒的决定。”
“放心吧,我会看好他们的。”豪尔赫和布伦达收拾完东西,也走过来:“然后带他们平安回来。”
“跟好豪尔赫,他了解地形,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文斯最后抹去多萝西低垂眼睫上不断滚落的泪珠,转头对豪尔赫说道:“交给你了。”
文斯在晨曦升起时目送他们离开,多萝西擦干眼泪探出后座向他挥手。
羽翼已丰的幼鸟终究会飞向自己选择的新航道,而老鸟振着更有力的翅膀,在他坚守的旧航道上守护自己所背负的责任。
豪尔赫一路以最高速在公路上行驶,不出意外第二天就能追上他们。一路风景依旧凋敝,人影更是看不到一个。
多萝西并不奇怪,闪焰症的传染能力越发严重,就连A区都陷入了恐慌。伊莲娜和赫尔设置的准入条件更加严苛,每天不断重复的消毒工作使得人心惶惶,但除了坚守A区之外,幸存者们对改善自己的状况无能为力。
不止多萝西在看到这一切后面色凝重,豪尔赫和布伦达也始终处于沉思。
闪焰症爆发后连时间都陷于凝滞,而现在看来,他们还要在无光的现实里走很长一段路,才有可能触到一点未来的光亮。
他们行驶了一天一夜,中途豪尔赫去后座休息了几个小时,又很快打起精神换下多萝西:“我们快追上他们了。”
离开安全港的第二天早上,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条漆黑的隧道。隧道边上立着警示牌,但现在已经被废弃,连爬上立牌的野草都只是干枯地悬挂在上面,风来一阵荡一阵。隧道深不见底,内里昏暗无光,要开到隧道另一头追上太阳,得是一段非常遥远的路途。
这是狂客最喜欢的环境,里面的危险程度自不必说。
“这是去最后的城市唯一的路,他们一定会经过这里,不过里面看起来不太妙。”豪尔赫关闭车窗,检查好车身准备开进去。
隧道里猝不及防爆发枪声,托马斯焦急的声音在枪声里隐约可闻。
“坐稳了!”豪尔赫一脚油门带着他们冲进去,多萝西和布伦达抽出枪,随时准备应对一切麻烦。
加固的车身不顾所有障碍在昏暗的隧道里横冲直撞,四散的油桶和被撞飞的狂客滚成一团,豪尔赫在一堆危险里生生闯出一条直通迷宫三人组的路来。多萝西和布伦达解决掉所有试图缠上他们的狂客,布伦达“上车!”的大喝震醒在天降神兵的震惊中还没回过神的三人,他们互相推举着试图爬上车斗。
纽特推着托马斯将他送了上去,自己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攀上边缘使力,钻心的疼让他忍不住松开手险些摔下去,幸亏托马斯扯住他衣领,而多萝西则拉着他衣服,两人合力将他拖了上来。
他们没喘上几口气,豪尔赫就带着他们急速逃离这条可怖的隧道,直到远离那股潮湿阴臭的味道,呼吸道再次被沙尘闯入,他们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豪尔赫推下保护驾驶座的铁板,阳光带着轻松的氛围进入车内:“真不简单,你们差不多撑了一天!”
刚刚死里逃生的三人这才有心思在后面分配座位,纽特习惯性想坐在多萝西旁边,不料多萝西连个眼神都没给他,钻去后面抢占煎锅旁边的位置。托马斯被她推了一把,一脸懵地爬到前面在纽特身边坐下。
煎锅在一脸怨气的多萝西边上坐立难安,用眼神示意纽特和他换位置,纽特刚想起身,车子碾过土坡,一阵晃荡又把他摔了回去。
“坐稳了,不然摔出去我可不会停下车等他爬上来!”豪尔赫在前面提醒道。
纽特只得抱歉地和煎锅摇摇头。
布伦达从前座折过身体,看着后头三个不怕死的愣头青,咬着下唇酝酿应该怎么臭骂他们一顿。
托马斯在责备的眼神里开口:“抱歉,连累你们跟我们一起冒险。”
但他的表情显然不止这些,他微笑着看向布伦达和豪尔赫,眼里尽是感动,感谢他们陪他以身犯险。
这话对刚刚一起出生入死的队友来说有些生分,煎锅钻上前来,越过还在向后看多萝西脸色的纽特,帮托马斯找补:“我猜他想说的是谢谢。”
布伦达被煎锅的翻译逗笑,放弃无用地责备,直视托马斯双目:“不用谢。”
“别高兴的太早,那边的关卡是这座城市最后的防线,如果它被突破,这座城市在劫难逃。”豪尔赫一直在后视镜里注意着后面的动静,出声提醒道。
“对,除非他们想到别的方法阻止狂客。”纽特在刺目的光线里睁大双眼看向窗外他们的目的地,其他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高耸入云的高科技造物被铜墙铁壁保护着,与周边破败的民居格格不入,像是凭空在这沙漠中出现的海市蜃楼。
豪尔赫急急踩下刹车,所有人从车上跃下,在与城市最高的楼层齐平的山路上俯瞰那座神秘的“最后的城市”。熟悉的视角让托马斯想起过去,他在逃离迷宫后,在实验部的直升机上俯瞰那座困住他的人造迷宫。那时的迷宫在他看来既恐怖,又渺小。
而现在,他却要费尽心思跑进那座同样“恐怖又渺小”的城市里去。
“真有趣,我们被关了三年,花尽办法从里面逃出来,现在却要冲进去。”托马斯显然不是唯一有这个想法的人,纽特紧盯着城市说道,打破所有人不约而同维护的寂静。
“是啊,真是讽刺。”煎锅皱着眉看那座牢笼,回答。
托马斯没移开视线和其他人一样看向煎锅,他还是看着那座城市,这座城市的外形让他觉得熟悉:“豪尔赫,我们得怎么进去?”
“别问我兄弟,那些墙是新建的,”豪尔赫摘下不透气的皮手套,长久的驾驶让他手心尽是汗:“我猜实验部最会这一招了。”
“托马斯,艾维斯的地图,拿来我看。”多萝西向托马斯伸出手,托马斯从内袋里找出地图给多萝西。在一个难以察觉的角落,上面写着:“去找劳伦斯。”
“谁是劳伦斯?”托马斯拱起眉头满是疑惑。
“站在这可没办法弄清楚,”布伦达被刺目的太阳扎得睁不开眼,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分,他们得在入夜之前找个歇脚的地方:“出发吧!”
他们再次踏上旅途,这一次纽特抢占多萝西身边的座位,箍紧她十指不放她离开。多萝西别过身去,还是一副咬着后槽牙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
为了缓和氛围,豪尔赫讲起了《巴格达商人》的故事。
从前,巴格达一个著名的集市有个商人
一天他看见一个陌生人吃惊地看着他。
他知道那个陌生人是死神,
商人面色苍白浑身战栗,逃离了集市。
长途跋涉逃到了萨马拉城,
他以为逃到那里死神就找不到他了。
当他终于逃到萨马拉后,
商人看到等待着他的正是冷酷的死神。
"好吧",商人说
"I give in.I am yours,"(我放弃了,任你处置吧)
"但是告诉我,你今早在巴格达看到我时为何面露惊讶。"
"那是因为"死神说
"我和你的约会是在今晚"
"在萨马拉"
“这很类似,不是吗?”豪尔赫边转动方向盘驶过山道边说:“不管怎么躲,闪焰症都会在实验部的前面等他们,这是他们躲不过的灾难。”
“对我们来说也是类似。”托马斯和纽特对视:“但实验部不如死神神通广大,我们也不会像商人一样怯懦。我们会迎接他,再打败他的。”
纽特牵着多萝西的手不断收紧,多萝西起先还暗自和纽特较劲,此时已经放任他去。
她听到纽特说,他的声音和风声混在一起,萦绕在她身边:“没错,我们会迎接他,再打败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