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安静地站在密集的人流中，一动不动。
四周喧嚣嘈杂。
他的存在感很低，黑色刘海遮住他的上半张脸。没有人注意这个穿着深绿色外套的阴沉男生。
视线穿过遮住眼睛的发丝，攸盯着远处举止亲密的尤娜和惠理香，神情呆呆的，面无表情，眼神直愣愣的注视着她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许，是在幻想着，惠理香那双捏住尤娜脸颊的手变成了他自己的，插在荷包里的双手，顿时生出柔软的触感。
列车轰鸣着驶来了。
惠理香朝着尤娜挥手告别。
为了不被惠理香发现，攸紧跟在人群之后，进入离尤娜最近的隔壁的车厢，与尤娜一同踏上列车。
在人与动物错杂的气味之间，攸悄悄挤过人群，站在了尤娜身后。
他的嗅觉精准地辨别出来自尤娜身上散发出的味道。
头发上飘来的洗发水香气，淡淡的人类气息。
吸气……短短地呼气、再吸气——
他拉住车厢顶端的拉环，在急速行驶的颠簸中，无比贪婪地汲取萦绕鼻尖的香味。
长而杂乱的刘海下，他的眼神痴迷而狂热，视线黏腻地在尤娜身上悄悄逡巡，光是看见尤娜，就让他脸颊发烫，沿着耳朵一直红到了脖颈。
尤娜……列车轰隆隆的巨大声响，掩盖了攸自唇间嗫嚅而出的声音。
谁也没有听到攸的呼唤。
尤娜摇晃的肩膀不时擦过他的身体。
他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尤娜。尤娜看上去似是困倦极了，刚握住把手站稳身子，便闭上眼开始打瞌睡。
攸就这样安静无声地站在尤娜的身边，像个贴在人类后背的幽灵一般，潮湿、阴暗，不动声响。他所及之处，仿佛连湿度都变高了，黏在身上，湿嗒嗒的，怎么也甩不掉。
尤娜。攸想要把这个名字连带着本人一同含在嘴里，反复舔舐。
要到站了。尤娜却还在睡觉。
车门即将敞开的那一刻，尤娜才猛地惊醒过来。她确认了一下站点，似是很不可思议自己睡着了一样，她“啊”了一声，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车厢内大声响起即将到站的音效，一段播报声后，尤娜脚步匆匆地走出缓缓张开的车门。
在车门即将关上的前一秒，攸松开拉环，手重新插回衣兜里，不远不近地跟在尤娜身后。他正在和尤娜一起回家。
每天、每天，自从尤娜租下了他为她特地准备的房子后，几个月以来，攸除了日常跟踪尤娜的行踪之外，增加了额外一条——和尤娜一起放学回家……
就像亲密的校园情侣那样。这种油然而生的隐秘念头，总是叫攸忍不住变得羞涩起来，心跳声蠢蠢欲动、心脏呼之欲出。
尤娜好可爱。
天黑了。攸亦步亦趋地跟在尤娜身后，一个很安全的距离，有周围障碍物的阻挡，粗心的尤娜发现不了他。
他已经下意识将自己代入为尤娜身边“男朋友”的重要角色。“男朋友”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女朋友。就像他现在这样，他合理化了自己的一切行为举止。
踩在尤娜每一个脚步声上。他们同步前行，合二为一。尤娜停下，他就停下，尤娜走一步，他也跟着走一步。
像是孩童学步一样。又像是紧跟在主人身后的小狗。可是哪有小狗会这样违背主人的意愿，不，不是违背，她甚至完全不知情，他正在暗中所谋划着的一切。攸有时也会害怕这样会使尤娜生气，怕尤娜会因此讨厌他，因此，他只能默不作声地瞒着尤娜。
在从小到大社会环境的熏陶教导下，攸潜意识里明白他的想法、他的行为都是不被容许接纳的，可是他无法克制自己。
看不见尤娜、不知道尤娜去哪里、尤娜在做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事情一旦发生，恐惧感就铺天盖般包裹了他。
他无法呼吸，在没有尤娜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黑暗而可怖的。
只有在尤娜身边，这种确切真实的触感下，攸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光是看见尤娜站在他的眼前，他的心脏就会急不可耐地疯狂跳动、击打胸腔。要他失去尤娜的话，那他还不如死掉。
就这样一直送尤娜回到家。他当然不可能与尤娜乘坐同一个电梯，在尤娜走进公寓楼的时候，攸就停下了。
站在楼底，直到那一扇窗户的灯亮起。
攸走进公寓大门，摁下电梯按钮，刚好是比尤娜高一层的数字，手指离开之前，指尖忍不住滑向前一个数字，用指腹摩挲了几下尤娜碰触过的那个数字。
走进去的时候，尤娜的气味还残留在里面。他不断嗅闻着这味道，恨不得直接搬来一台抽气机，把这些味道全部藏起来。
尤娜走在人群里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嫉妒那些经过尤娜身边的路人，想要把他们的眼球剜出来、堵上他们的鼻子、砍掉他们的手。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尤娜，不许他们呼吸尤娜嘴里吐出的空气，不许他们看见尤娜，不许他们闻到尤娜身体的味道……这种想法总是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中缠绕盘旋。
攸掏出口袋里的空气清新剂，一下一下用力地摁压液体泵，在电梯里喷完了整整半瓶。
回到家，望着空荡荡没有人气的房间，攸很快便开始想念尤娜。他受不了尤娜不在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他打开电脑，熟练地开启了监控，那是位于尤娜床铺上方的一个视角，此时此刻，尤娜正躺在那张床上，手机被仍在一旁，她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攸开始看监控回放，尤娜还是那样，每次回家就直直地往房间里跑，鞋也不换。
攸很高兴自己掌握着尤娜一切细枝末节的生活习惯，这意味着，他越来越了解尤娜了。
他热衷于知晓尤娜生活中的一切琐事，就连那些最不起眼的边边角角，他也要一并发掘。攸记录观察着尤娜的一举一动，仿佛只要对尤娜了解得愈深，他在尤娜生命中的占比就愈大。他要离尤娜越来越近，直至彻底占领尤娜的全部人生。
他此生就是为了尤娜而活的，只不过，他现在仍是最熟悉尤娜的陌生人。越是喜欢，就越是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真是的，攸时常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攸再也无法忍受安静的空间，他委屈地拨通了尤娜的电话，有时他也会埋怨，埋怨尤娜为什么还是不知道他的存在。尽管其中有他从未在现实里主动搭讪尤娜的原因。要不然也不会让惠理香捷足先登。尤娜向来忘性大，就算在她开学时，攸鼓起勇气给她发去了好友申请，尤娜也还是不记得他……
“……”拨通了电话，攸却咬着手指紧张得不敢开口。
“我刚刚到家呢！”听着话筒里传来尤娜轻快的声音，攸的脸颊浮起一团热气。
“惠理香？”
……
攸挂断了电话。刚高兴起来的心情顿时降到了谷底。
什么嘛……张口闭口惠理香的……尤娜真是的……怎么可以对着自己喊别人的名字呢？
尤娜，实在是太过分了！！！
攸抱着腿坐在电脑前。脸埋在手臂里，不争气地眼眶泛酸，然后把眼泪蹭在了衣服上。
太过分了……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好想、听尤娜喊我的名字。
……
桌上的音响里，传来微弱的对话声。
是尤娜在和惠理香打电话，攸盯着监控画面发呆，他们在对话什么，完全被听觉主动隔断在外，他直直地盯着尤娜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尤娜的嘴巴开开合合，声音电流刺激着耳膜，尤娜的声音真好听。攸心想，不知道尤娜的嘴巴舔起来是什么味道。
忽然，攸听见尤娜主动提起来刚才他打过去的那通电话。
“惠理香，就在刚才，有个打错的电话。”
“很巧对吧？”
“我下意识地以为是你呢，结果对面一直没声音，我才注意到原来不是你……”
“不过那个时候，电话已经挂掉了。”
才不是打错，攸面对着电脑屏幕，嘴巴嘀嘀咕咕地说道。我才不会打错尤娜的电话。是尤娜错了。
“怎么会啦？我班上的人都没认全呢！”
”……“
攸盯着电脑里对着电话哈哈大笑的尤娜发呆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尤娜终于打完电话了。攸决定向尤娜好好解释一下。
他给尤娜发去一条短信。
-我才没有打错电话！尤娜酱的电话我是不会记错的！
攸捧着手机，满眼期待地盯着电脑屏幕，很快，攸便看见挂掉电话的尤娜疑惑地又举起手机，伸出手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
尤娜举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看上去大脑放空了，应该是在想这个人是谁。尤娜呆呆的，好可爱。
好喜欢尤娜。
攸情不自禁地开始在心里向尤娜表白。
好半天，尤娜终于给他回消息了。原本，他以为尤娜会问他是谁，如果这样的话，他就决定不给尤娜回消息了，谁叫尤娜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攸不高兴地撅着嘴，迅速点开了新冒出的红点。
-你说你没有打错，那打过来还一声不吭地挂掉了？你可真奇怪！！
尤娜说他是奇怪的人。
尤娜坏……攸咬着指甲，委屈巴巴，眼含热泪。
他伸手把眼泪擦在深绿色的袖口，流下几块濡湿的深色印记。
嘴巴撅得更厉害了。
手指嗒嗒嗒地在屏幕上点击，打出一行字，又撤回，如此反复编辑。终于下定决心点了回车键。
是一行情绪饱满，却又斟酌了好几遍的短信。
-我才不奇怪！！
-那都是因为尤娜的错！！
四个感叹号，数量刚刚好。足够能看出他此时内心有多么委屈和不满。
尤娜收到了短信，表情看上去带着莫名其妙的意味，然后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没有再回复了。
攸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那样责怪尤娜了。虽然是尤娜错把他认成惠理香了，可是事实上，明明是他根本就没有告诉尤娜自己的名字。
攸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决定，自己下次一定要鼓起勇气去和尤娜搭话……
不过，其实他已经这样下定决心好几次了。从没有真正付出行动过。
……
也许是畏畏缩缩地跟踪尤娜久了，他逐渐不敢光明正大的地站在尤娜面前，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和她做朋友。就像惠理香那样……听尤娜喊自己的名字，约尤娜一起出去玩。
他太心虚了。没有那种底气。
攸坐在监控画面前，趴在桌子上，就这样每晚都看着尤娜入睡。
他睡眠浅，时常惴惴不安地自梦中醒来，抬头看一眼电脑里睡姿乱七八糟的尤娜，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倘若醒来时看见尤娜不在床上，攸会顿时心慌不已，害怕尤娜突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便急急忙忙地拿起鼠标调一下监控视角，往往这时，攸就会看见尤娜在厨房喝水，或是亮着灯的厕所。攸可没有在厕所里安装监控，就算是安了，他也会脸红到不敢看。
天亮了，攸被尤娜那边嗡嗡的震动声吵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睁眼，仍未完全醒来的大脑却敏锐地察觉到猜测，尤娜那边打来的电话不是惠理香就是骚扰推销。
尤娜也被这震动声吵醒了。
她流着口水，双眼迷蒙地伸手摸过枕头旁边的手机，接起了电话。
“嗯……嗯……”
“啊……！”
“对不起、惠理香……我睡过头了……”
音响里传来尤娜刚睡醒的可爱声音。
攸揉揉眼睛，点着鼠标看了看其他监控视角，发现尤娜的公寓门口正站着一个人，雾蓝色的头发……他点开看了看，果然是惠理香。
真是的……又是这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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