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带着夏禾快递来的链子回到哪都通的那几天,张楚岚一直在考虑和仙与夬分手,同时也幻想了无数遍,分手后再见她,会是什么场景。
他猜想,那大概是他孤身直面命运,尘埃落定后,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见她的时候。
仙与夬一定是会先生他的气,不愿理会他。她柔中带刚,是个以翠玉为骨,流水为肉,韧花为神的女孩,只要张楚岚将他的苦衷一一道出,死皮赖脸缠上一阵,她虽是心中多多少少生气他的擅作主张,最终还是会原谅他,不再计较他的过失,最多以后拌嘴时常拿这事挖苦他,但他本就理亏,自是心甘情愿让着她,哄着她的。
到那时,他会在一个天悬银河的夜里,为仙与夬放上漫天绚烂的烟花,在她比繁星和烟花更为璀璨的双眸的注视下,为她戴上戒指,践行与她死生同往,矢志不渝的诺言。
仙与夬会装模做样拿乔一下,可能还会发表一些装矜持的可爱言论,比如“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早点结婚的,但是既然你这么诚心,我就勉为其难地嫁给你吧,不然把你拒绝掉的话,你也去寻死觅活跳楼,我哪丢得起那人”,他会笑着应答“是是是,谢谢大小姐开恩”,再将她拥进怀里,假装看不见她笑眯了的眼。
但张楚岚没有想到,他在分手前最后一次与仙与夬相逢,竟是在梦中。
更是想不到,他看见的,是仙与夬气息将绝,躺在别人的怀里。
如果是梦,那这个梦实在是太逼真了,张楚岚甚至能闻到风中清幽的玉兰花香和香火味。
他距离梦中的仙与夬远远的,看不清她的五官,只知道那便是她。此时的她一身缟素,面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如同天山的冰雪,她脸上唯一刺目的颜色,是自眼角缓缓流淌的血红,和张楚岚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如同天壤之别。
张楚岚第一次见仙与夬时,是在高二时的某一天。那着实是平凡的一天,讲台上老师授课时的腔调一如既往,毫无波澜,平凡到张楚岚根本想不到,竟会有仙与夬这样的人出现。
下课的铃声响起,本来恭敬坐在教室的同学,纷纷作鸟兽散,大多都抓住机会出去转一转,短暂逃离高压的窒息感。而张楚岚不同,他不单纯是为了转转,而是肩负着给班霸带饮料的重担。
九月份的日头仍是毒辣,行走在烈日下,张楚岚也不由得大汗淋漓,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他只会觉得今天又是好好隐藏了自己的一天。被身边的人轻视,欺负,侮辱是他的常态,张楚岚凭借忍耐这些常人所不能忍之事,为自己穿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藏匿于铠甲之下的他,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这样的小人物。多年的韬光养晦,令监视他的人偶尔放松警惕,就像今天一样,暗处的视线少了不少,这让他有种短暂的重获自由之感。
张楚岚的脚步欢快了起来,手中的塑料袋晃荡的幅度都跟着大了许多。
“张楚岚!”张楚岚因身后突然传来的呼唤下意识紧张,又在大脑极快地分析出是班主任后,卸下了防备,换上了殷勤的假面,转身回应着班主任:“哎——”
当面前的景象映入张楚岚的眼帘后,他的大脑蓦地一片空白,连手中的塑料袋什么时候掉了都没有记忆了。
瓶身凝结着冰凉的水露的饮料在地上骨碌骨碌翻滚,最后滚到班主任身旁的女孩脚下。
女孩扫了张楚岚一眼,弯腰捡起了饮料,轻移了几步,将饮料递给了呆愣的张楚岚。
张楚岚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将饮料递过,唯唯诺诺道了声谢,蹲下身收拾散落一地的饮料。
女孩迟疑了一瞬,接着亦是侧身下蹲,与他一同捡起了饮料。
充满了水露的瓶身触及到地面,多多少少沾了些灰尘,灰尘与水露结合后形成了污迹,敷得塑料袋内部四处都是。这样回去,班霸定是不会满意,少不得会再找个机会约他去角落交流交流。可此时的张楚岚心乱如麻,完全不想顾及之后才需要应付的事。他的脑海里,全是刚刚那惊鸿一瞥。
怎么形容她呢?张楚岚只能说,她站在那里,就是一段会让人联想出无数悲欢离合,令人心绪起伏的故事。
她眉目如昼,华光四照,使人莫敢逼视。蓝白色的中式运动款校服覆在她身上,仿佛成了剪裁精致的华服,更衬地她质如幽湖。她好像游离在世俗外,又好似与天地同一,让张楚岚感觉她离他很近,正如此时他们近在咫尺,又仿佛很远,远到下一秒在这个世界就再也寻不见她。
最重要的是,她让他产生了强烈的故人重逢感。一看见她,张楚岚的心便开始颤抖,隐隐作痛,甚至莫名悲鸣。
张楚岚按捺下扑通不停的心脏,祈祷身边的女孩不会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
“张楚岚,这是班上新来的同学,今天第一天来学校。我刚突然接到电话有事要处理,你帮我带新同学回教室先熟悉熟悉环境吧。”大腹便便的班主任说明了叫住张楚岚的原因,张楚岚从来没觉得班主任像今天一般慈眉善目。
给班主任打电话的也是个绝世大好人,张楚岚愿意在下次转发接好运的空间说说时,顺便替班主任和那位大好人求一个身体健康。
女孩走在张楚岚的身旁,他紧张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注意力全在余光里女孩泛着绸缎般的光的乌发上。张楚岚从塑料袋中挑出一瓶瓶身干净的饮料递给她,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嘴此时竟不太听使唤,磕磕绊绊地和她打招呼:“同……同学你好,我叫张……张楚岚,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微侧了下脸,瞥了张楚岚一眼,接过饮料,声音柔和却自带威严:“谢谢。我叫仙与夬,神仙的仙,与尔同销万古愁的与,快乐的快不要那个竖心旁,那字念夬。”
“哦,泽天夬的夬啊。”张楚岚非常感谢小时候自家爷爷教的一些东西了,让他能有机会小小地装一下。
仙与夬果然意外地看向了张楚岚,嘴角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没想到你知道。”
“挺稀奇的,很少见会有人用这个卦作为名字,好像是有断绝、决断这些意思……你的父母是希望你能做一个果决的人吗?”张楚岚搜肠刮肚地寻找相关信息,试图能与她多说上几句话:“这很衬你的气质,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超脱感。”
“谢谢你的夸奖。”仙与夬礼貌地道谢,收回了笑意:“这是我自己取的。”
“其实除了断绝的意思,还和卦象本身有关。”仙与夬抬起头,望向无垠的天空,阳光直射着她的瞳孔,让她下意识微虚着眼,却足以让张楚岚看清她被阳光点亮的泛棕的瞳孔:“夬卦,上兑下乾,兑为泽,乾为天,那夬就是天上的水泽河流,我觉得这很像人的命运。”
张楚岚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回复能够承接这有逼格的话题,却听身旁的仙与夬忽然说道:“谢谢你今天的帮忙,加个微信吧,张楚岚。”
张楚岚这才惊觉,原来已经走到教室附近了。他有些遗憾这路程为何如此之短,又庆幸今后有足够的时间能与仙与夬相处,仙与夬的突然请求更是让他受宠若惊。
他心情复杂地和仙与夬交换了微信,悄悄记下了她的头像,那是个手绘的动漫风头像,一只穿着紫色斗篷的卡通蜘蛛正趴在地上睡大觉,可爱中带着一些沙雕,和她的实际形象相比,莫名有些反差萌。
“头像挺可爱的,是哪个动漫里的吗?”张楚岚不动声色地打探着仙与夬的喜好,想更了解她一些。
“唔,是我画的喜欢的动漫的主角,故事大概讲的是一只蜘蛛穿越到异世界,最后成神了的故事。”仙与夬陷入回忆,下意识笑起来,那样子让张楚岚莫名想起了盛夏时怒放的栀子,外表清丽,香味却馥郁得直冲人心脾:“我很喜欢那只小蜘蛛,从来不会被人的条条框框给限制住,随心而行。而且小蜘蛛特别坚强,真的很厉害,是我最欣赏的那种类型,我一直在努力学习这种品质。”
“其实动漫里小蜘蛛的斗篷是白色的,但我总觉得,如果我是那只小蜘蛛的话,紫色斗篷应该比较合适我。”
“为什么是紫色?是因为喜欢这个颜色吗?”张楚岚暗地里记下了故事梗概,打算找个时间去找出来刷一遍。
“不是……我对颜色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平时比较喜欢穿绿色系或者蓝色系的衣服,看着会让情绪舒缓一些……紫色嘛,它和我人生的道路有关,取的是……”仙与夬的分享戛然而止,她脸上浮现懊悔之色,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张楚岚装作没有发现她的尴尬,引着仙与夬进入教室,本来喧嚣的教室在仙与夬进入后霎时鸦雀无声。张楚岚向她说道:“仙同学,欢迎你加入我们班这个大家庭。”
在这个班,仙与夬只认识他,自然而然地成了他的同桌。
仙与夬很受欢迎,即使第二天她便消失在教室里了,而后也一直如此。算起来,仙与夬一个月至多出现在教室一两次。学校里的同学们本就因青春期的躁动而蠢蠢欲动,更何况出现了仙与夬这样的人,虽然她出现在学校的时候少得可怜,但这完全打消不了同学们的热情。每当仙与夬破天荒来上课时,课间时间他们班外的走道总是人潮涌动,黑压压一片,直到有次被教导主任发现,出动保安维护秩序,同学们才有所收敛,但仍有不少人会刻意装作路过,眼睛都快变斜眼了,只为能看她一眼。
张楚岚变成了许多人羡慕的人,想通过他与仙与夬有所联系的人如过江之鲫。可他却时常陷入惶恐,不仅是因为被更多的人关注,让他感觉自己无所遁形,还因为就算是他,也与仙与夬没什么联系。
老师说,仙与夬常常缺勤,是由于身体问题,需要常驻医院。
张楚岚想起仙与夬那灵秀的样子,实在很难想到她的病情能严重到这种程度。
她的朋友圈甚少更新,他偶尔的关心,她也鲜少回复。每次等待她的回复,对张楚岚来说,都是一种别样的煎熬。
张楚岚总是忍不住想,她面对病魔时,会害怕吗?她的家人,也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吧?
张楚岚有些害怕,害怕有一天,微信里那只睡大觉的紫色斗篷小蜘蛛再也不会回复他消息了。
无数次辗转反侧后,张楚岚还是意识到了,自己与仙与夬是永远没有可能的。仙与夬那样光芒万丈,惹人眼球的人,对需要隐藏自身的自己来说,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但他心里也明白,这大概只是一种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理而已。如果仙与夬心悦于他,他才不会管什么隐藏自己的破事,他要光明正大地牵着仙与夬的手,一辈子都要和她在一起!
可仙与夬,也许压根就不记得他是谁吧?
张楚岚在无人的天台,点燃了一支香烟,看着烟雾缭绕升空,变幻形状,如丝般柔顺的烟雾让他无端想起了仙与夬那绸缎般的乌发。
不可以再思念她了。
张楚岚掐灭了烟,双眼放空,在天台无言地吹了一会风,待身上的烟味散地差不多后,才将烟蒂一同带离了天台,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可是她明明不常在学校,这个学校却处处都有她。
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同学请他帮忙,等仙与夬下一次来学校时,将精心写就的情书转交给她。张楚岚说好,暗地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那些幼稚的求爱信都烧成灰烬。
张楚岚想,他们能不能对自己有点准确的认知?她那样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看上他们?
体育课自由活动,张楚岚独自一人回教室休息,路过某个班时,会听到别人班班主任拉着学生,在隐蔽的楼道转角处,语重心长地教育着:“你就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因为那个仙与夬?”
张楚岚想,是那个同学自己管不住自己躁动的心,他变成什么样,跟她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把她拉出来背锅?
偶尔会有女生含情脉脉,向张楚岚暗里表达好感,张楚岚插科打诨,装作不懂风情,蛇皮走位,充分演绎死直男的自我修养,将女同学一一劝退后,才暗自松了口气。
张楚岚想,她们都是优秀的女生,将来一定有更适合她们的人在等待她们,只是那个人终究不是他而已。张楚岚已经见过仙与夬了,他再没有办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了。
张楚岚暗地里骂自己是个好色之徒,只是见了仙与夬几次,便夜夜梦回,魂牵梦绕了。他根本就不了解她,怎么有资格去丈量自己有多喜欢她?
仙与夬像是一个如云雾般飘渺的谜,而窥见她一角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仙与夬少有地来学校上课了,张楚岚表面稳如泰山,心底早就雀跃到无法形容了。
那天下午,教室外忽然一阵闹哄哄,嘈杂的人声勉强能拼凑出情况——别的班有个男同学,因向仙与夬表白被拒后,心碎欲裂,逃课借酒消愁,酒劲发作,闹着要跳楼。
老师报了警,消防员拉起了警戒线,教导主任和他的班主任一同在天台上,苦口婆心地劝那位同学不要做傻事。
那位跳楼的同学的好友冲进了他们班,无视一旁的张楚岚,质问着一脸懵逼的仙与夬:“他那么喜欢你,都要为你跳楼了!你为什么可以狠心成这样,居然还有心情吃零食?!”
张楚岚很想呐喊,这个同学能不能讲话别这么激动!口水喷得到处都是,让仙与夬怎么吃零食?!仙与夬吃的零食可是他买的!
身边的仙与夬,发出了一句极低的气音,低到只有张楚岚勉强听清,她骂的是“傻逼男高”。
仙与夬不紧不慢地收起零食,歪着头问道:“所以呢?”
那同学没有预料到仙与夬竟是这样的反应,质问她的语气弱了几分:“所以……你就一点都不感动吗?你为什么不去劝他下来?”
“怎么劝他?就说我愿意做他女朋友?”仙与夬托腮,有些苦恼地说着:“那人人都用跳楼威胁我,我难不成把自己劈成十万八千截,给每个自称爱慕我的人分一块吗?”
“你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来道德绑架我呢?想救他的话,为什么不去劝他?你可以站在他的角度,多说说我的坏话,让他知道为了我这种人跳楼不值当嘛,我又无所谓名声的。”她嘴角带笑,眼神却锐利如刀,声音轻如微风,最后一句只有张楚岚和那同学能听清。
“你的眼睛告诉我。”她的眼睛好似漩涡,翻涌着致命的吸引力,危险而引人沉沦:“你只是想来找我,仅此而已。”
那同学失神了好几秒,待回过神后,脸蓦地白了红,红了白,尴尬与惶恐的神色交替闪烁。
“最后,他要跳楼,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仙与夬的神情蓦地冰冷,语气疏离而淡漠:“不管谁死了,我的故事都会继续。”
那一刻,仙与夬冷峻的表情,犹如化不开的冰川,镶嵌在张楚岚的记忆里。这是他从未料想过的仙与夬的一面,他并没有感到落差,反而更为这种反差感心醉神迷。
仙与夬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还是遂了那个同学的愿,上去劝了跳楼的男生,只是劝的方式和正常人不一样。
仙与夬沉着脸去了天台,张楚岚紧跟在她身后,怕她有什么闪失。那坐在天台旁,一半身子都置于半空的男生,边哭边诉说着他对仙与夬的真挚情感和仙与夬对他的冷漠。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面对消防员和师长们的劝慰,酒气熏天的男生激动地警告着。
仙与夬眼神如淬寒冰,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她上前一步,直冲男生而去,张楚岚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一旁的消防员试图拉住她,口中说着“不要激化他的情绪”,却见仙与夬扭身一躲,便冲到前方去了。
在离男生只有三米左右时,仙与夬才停住了脚步,一边冷笑,一边看着那男生。
那男生见是仙与夬,嗫喏着不敢说话。
仙与夬低垂着眸,暗地里瞥了一眼左右两侧,似乎在顾及着什么,忽地手撑着栏杆,反身就翻过了栏杆,吓得张楚岚以赶着投胎的速度冲上前去隔着栏杆搂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怀里,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掉下去。
仙与夬有些惊讶张楚岚的突然出现,眼睛瞪得溜圆,那熟悉的感觉刺得张楚岚心中莫名一痛。
她没有对张楚岚的搂抱有什么异议,反而嘲讽着男生:“你说你喜欢我,却拿跳楼威胁我,我看你就是恨毒了我!”
“我没有!仙与夬!你都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有多么真!”男生被仙与夬的举止吓得酒都醒了大半,大声为自己辩驳。
“你真你爸爸!你就是想逼我死!我现在就死给你们所有人看!让大家看看你是怎么逼死我的!”仙与夬作势挣扎,吓得在场的人都心惊肉跳。
虽然察觉到仙与夬只是象征性挣扎,张楚岚还是将环抱她的力气加重了几分,悄悄与她耳语:“你真是个疯子。”
她发间的幽香竟意外地熟悉,恍若一双无形的手,想将他拉回古远以前的时光,让他一阵恍惚。
仙与夬挣扎间,侧过头向他眨了一下眼,可爱又灵动,咧着嘴小声笑道:“嘿嘿。”
那男生吓得翻回了栏杆内,冲过来哀求仙与夬:“我不跳了!我不跳了!你千万别想不开!我真的没有逼你去死的意思!”
一旁的消防员也趁机把男生一把制住,带离至安全位置,男生还在挣扎着咆哮:“仙与夬!你千万别跳!那个谁你把她抱进来啊!”
仙与夬见那男生脱离危险,才神情放松,兴致缺缺地转头看向张楚岚:“松手吧,你影响我翻栏杆了。”
张楚岚这才如梦初醒,轻轻松开了环住她的手臂,但仍未完全放下警惕,待仙与夬轻盈地翻回栏杆内后,才暗暗松了口气。
“谢谢啊兄弟~”仙与夬拍了拍张楚岚的肩膀,踮着小碎步,脚步轻快地准备回教室,却在半路被班主任突然逮住教育。
看着在班主任的说教下乖巧地像只小鹌鹑的仙与夬,张楚岚的手抚上了刚刚被她拍过的地方,低垂着眸,下意识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虽然仙与夬对这件事本就没有什么直接的责任,但对她来说,似乎不是没有影响的。这影响体现在,仙与夬来学校的时间更少了,此后这一学期,她总共就出现了三次,其中两次还是学校的期末考得分两天。
天上月尚且对世人一视同仁,人们无论身处何地,只需抬头,便能沐浴月华。而仙与夬却是水中月,如明月皎洁,却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看似触手可及,可却没人能将她捞入掌心。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仙与夬在或不在,张楚岚都要努力学习,努力兼职养活自己,努力装作自己是个不入人眼的小角色。他曾于岸上观月,已然是一种上天的垂怜了。
张楚岚望着窗外的国槐,眼见它的叶子由茂密到稀疏,又从稀疏到茂密。更替轮回总让人有别样的感触,就像大多数的人,对仙与夬的兴趣总是在她出现时异常高涨,热情到仿佛没有她便活不下去,又在几个月不见她后,所有触动都恍若石子坠潭,转瞬涟漪尽散。
他们所自诩的对她的情感,是如此的虚浮可笑,甚至有曾经求张楚岚帮忙递情书的同学,在突然提起仙与夬时,居然会一瞬间迷茫,询问其他人仙与夬是谁,可下一次见到她时,又闹着说她是他的青春。
张楚岚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他没有去追逐背后的原因。
这样也好。这是张楚岚的想法。
在这里,仙与夬留在人们心里的刻印,没有人会比他深。他们这样轻浮虚伪的喜爱,根本没有向她献上的资格,因而他们也不可能如他一般幸运,有机会得见仙与夬华丽飘渺的外表下,那既能如玉石般冰冷与温润并存,又可似流水般自由且不羁,还能同韧花般柔和又坚强的内核。
仙与夬这样的人,光是存在着,就足以成为论证“这个世界是美好的”这个议题的有力证据。
她怎么能死呢?
张楚岚怔怔地看着梦中的她。
仍是看不清她的脸,可梦境会给予张楚岚信息,告诉他,她此时目光呆滞,已然失明,面色惨白,身似浮云,气若游丝。
抱着她的黑衣男子焦急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早知道就不同意你来这儿了。”
她瑟缩着身子,生命力逐渐消逝:“如你所见……我要翻车了……”
黑衣男子眼神放空了几秒,不知为何,忽然恍然大悟,无奈地说:“原来是这样……你啊,搞这法子行不通的。”
“怎么就行不通了……咳咳……”她不由得咳了几声,轻声问道。
“对对对,请问你除了快被吸干了,离死只差临门一脚了,还有收获什么吗?”黑衣男子替她揩去脸上的血迹与脏污,阴阳怪气着。
“我自愿的。”她露出了一个凄楚的笑容:“我只想他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黑衣男子抬头,望向她身旁的墓碑,瞥见她瘫置在一旁的左手的指尖,还碰触着冰凉的碑石,不屑道:“就为了你这个姘头?你难道真以为自己很爱他吗?你忘了自己脑门上挂的什么tag了?”
黑衣男子想伸手抚摸她的脸,又蓦地停下了动作,喟叹道:“我看你就是执念缠身了。”
她闭上眼,反驳道:“光说我……你要是懂什么是爱,咱俩就不会被凑到一起渡情劫了……”
“可是我……我不想死……我还没能真正救到他……”
“现在我不爱你,也不恨你,能够跟你像朋友一样说说笑笑……你不必负担我的情感,也不会失去与我的联系,我还终于拥有了同我真心相爱的人,这不正是你的愿望吗?”她在空中虚抓了几把,黑衣男子立时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才顺势摸索到黑衣男子的衣袖,紧紧攥住,哀求道:“无记,求求你了……你这么贪婪的愿望,我都帮你实现了,你不是应该开心吗?你就帮帮我吧。”
“我不开心。”黑衣男子沉默了半晌,复道:“我希望你幸福,但你这样……也算幸福吗?”
“幸福的。”她点点头,眼角泪水划过,粲然一笑:“他幸福,我便幸福。”
“好……有我在,你不会死的。我会帮你,但你们不可再接触了。”黑衣男子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我已经看到了终局,若你们再多纠缠,他迟早有一天会害死你。”
黑衣男子将她抱紧了几分,像哄孩子一样:“睡吧,等你醒来后,一切都会好的。”
“谢谢你,无记。”她满意地笑了,合上了眼,忽地用乡音问道:“我嘞歇是不是丑的很喏?”
“冇……好靓。”
恰时一瓣无暇的玉兰从枝头坠落,皎洁轻盈,正如她垂下的手。她越来越微弱的气息,亦在此刻停止了。
黑衣男子叹了声气,低声道:“这场大梦,你早该醒了。”
张楚岚茫然地看着失去生机的她,并不为此产生任何强烈的情绪,没有悲伤,也没有欢乐,只有空洞。
他望向黑衣男子怀中的她,久久出神,她身旁的墓碑前有香烛矗立,青烟缭绕。
张楚岚看向墓碑,映入眼帘的内容,使他立时如坠冰窟。极致的寒冷与恐惧如潮水般袭来,淹没他空洞的心,更似附骨之疽紧紧缠着他,令他呼吸不得。
“夫张楚岚之墓。”
旁侧的小字是墓志铭,张楚岚认得出,那是她的笔迹。
“月明松光,晓夜寒长。春秋散尽,渡君无疆。”
张楚岚猛地惊醒,身上的汗水已经浸湿了身下的床单。他找出正在充电的手机,打开和女友的聊天记录,看见和她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她上午最新发来的消息——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忙完啊?我好想你哦。”
张楚岚头晕目眩,手脚冰凉,胃部有些痉挛,仿佛无数只虫子嗜咬,让他隐隐作呕。
他呆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残阳如血。暮色如浊流泥沙,而他亦只是被这浊流卷挟的小小尘埃,无论他多么奋不顾身想要去靠近自己渴望的幸福,最终也只能迷失在无尽翻腾的洪流里。
张楚岚不知自己为何会做这个梦,冥冥中却有声音告诉他,那就意味着“真实”。
张楚岚不知道那黑衣男子是谁,也不知道梦中的她明明已经失去生机,黑衣男子到底怎么帮她,才能让她活下去。他只是反反复复想,如果继续和他在一起,仙与夬就会走向梦中的结局吗?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竟会让他们走入如此境地?
公司,全性,龙虎山,异人界,八奇技,炁体源流,甲申之乱……近日的种种早就令张楚岚心神疲倦,所幸仙与夬最近终于软化了态度,不再和他冷战,两人的和好如初给了疲惫的他一丝慰藉。可这少有的慰藉,亦被那太过真实的梦境给打碎了。
未来有多远?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他的死亡呢?如果她会为他哭的话,他倒是希望,她最好能忘了他。
忘了他,总比她遍体鳞伤地在他墓前死去好。
张楚岚瘫靠在墙边,脑海中翻涌的全是与仙与夬有关的点点滴滴。初见她时的惊鸿一瞥,她叱责同学时的冰冷犀利,定情那夜的脆弱可爱,相处时两人的无言相偎……种种似烟花般的绚烂,竟也只是一触即散的泡影,正所谓好物不坚牢,云散琉璃碎。
温热的触感在手背间一闪即逝,张楚岚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了,身上的被子也被他一滴滴坠下的泪水浸湿了一片。
张楚岚自知命途多舛,前路无光,危机暗伏。仙与夬是那样脆弱的小女孩,身为普通人的她,如何在他死后,被异人界的狂风巨浪拍打得伤痕累累?光是想到那种可能性,张楚岚都瞬时心窒了。
如果与他在一起,会将她引入绝境,那这一切,他自己背。这一生,就算再不见她,也无所谓。
只要她能活下来。
他在模糊的泪光里,自离开好几天后,第一次向她回复了消息——
“小夬,我们分手吧。”
1.咸鱼怪的头像是《转生成蜘蛛又怎样!》的小蜘蛛,咸鱼怪最欣赏坚韧的人。
2.咸鱼怪勇救同学后的os:日行一善!我可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小女孩呢~
3.我其实认真设计了咸鱼怪的长相,全用虚写是因为觉得描画的太细致,就会失去朦胧的美感。
如果说非要用客观角度,大概是皮肤白又很有光泽,不是珍珠白,而是那种山雪白,外表比较高冷,带点攻击性。但眼睛会很美,流露的是一种非人性,比较像仙人的淡漠和不经世事(这里有个伏笔)的兽性的混杂,冷漠慈悲野性。
阿临不是这样,阿临五官上普通很多,气质型,会更像人一点,会起伏于人欲。
吐槽役咸鱼怪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所以他人的视角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咸鱼怪,咸鱼怪也不一定就非常了解自己。
4.咸鱼怪对乌鸡哥:虽然和前夫哥分开了,但还是可以利用一下,这是他应得的报应捏^_^
5.咸鱼怪的tag其实蛮老土,但很符合她的感觉。我在创作小夬这个角色时,其实早就给小夬在原来的世界刻画了完整的故事线,与其说小夬是同人文女主,不如说是她本来就是自己故事的主角,只是凑巧被我拉进了这个世界,与楚岚岚cp上了,因而我也很难将咸鱼怪原原本本地标签化展示出来,大概是她在哪里真正地存在着。
6.咸鱼怪的谜团大概会在碧游篇完全揭露^_^不仅是轮回种种,还包括她原来世界的故事。
7.楚岚岚生日快乐^_^在你的世界你还是清纯男大,在我们这边已经29岁啦^_^
希望小岚可以混吃等死,不劳而获,幸福快乐,长命百岁[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生贺·住梦参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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