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学堂不是天天去的,上五休二,一大早,百一一大早就带着百二百三百万在院子里马扎做基本功,师娘在听一张碟盘,大喇叭里是异国他乡的女人的歌声。
敲门声很是不合时宜。
百一去应门,长衫的男人戴着帽子,对她弯腰:“小姐早。”
“您是?”
“我是诸葛府上的管家,这里是白府吗?”
百一挑眉:“我们家没有姓白的。”
百一操着官话,老管家闻言愣住,又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一家母女五人的宅子,百一扶着门说有啊,你们来干什么。
“我家少爷昨天晚上对那家的大小姐一见钟情,这不是让我提亲来的嘛!小姐可否行个方便?”
百一上下看这老人,从对方眼睛里看出几分轻慢。
百一说:“回去吧,就回你们家少爷说我不嫁,还有,不是白,是百,百家姓的百。”
百一把门关上。
百二问是谁。
百一说不重要,练功夫要紧。
用饭的点,又有人敲门,百二去开门,儒雅的男人身着白色长衫,身后是一个公子,脸红的,眼睛是亮的,和男人有些相像,应当是父子。
“请问,是百家吗?”
和歪着身子没正行的百一不一样,百二身子挺直,两只眼睛黑白分明,打量这对父子,门半开着,不迈出去,准备随时关门。
“小公子,敢问主人在家吗?”
百二长得英气,小脸端正,少几分柔和,刚硬几分,正是未抽长的,雌雄莫辨,身着马褂长裤,不怪认错。
“未知客名讳,所来为何?”
“建德诸葛家,诸葛景,犬子诸葛明,求见百夫人,为两家姻缘而来。”
百二握拳。
“客请回吧。”百二说,就要关门。
诸葛景摁在门上。
百二皱眉。
“可否请问缘故?”
“师娘未曾嫁娶,何来夫人一说,老爷冒犯家师,此其一。先前师姐应当已回绝了这门亲事,此其二。而今诸葛老爷为难我一小女子,此其三。”
男人哑然,未有松动。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如此,未免太果断。而且,失礼之处,当面赔罪才是应当。”
“那老爷且等,我去问问师娘与师姐。”
诸葛景收手。
百二没关门,转身去了一阵,百一过来了,瞧诸葛父子,跟在父子身后的媒婆一看见她就要伸手拉扯,百二躲过去,一张好看的脸是有几分怒气的。
“百小姐。”诸葛明上前,双颊泛红,行了礼,“我们曾在学堂见过。”
百一说我知道,那个揪我妹妹辫子的就是你弟弟。
百二说你好好说话。
百一看诸葛景:“这门亲事若是我不答应,诸葛家会如何?”
诸葛景哑然,问为何不答应。
“我为何要答应?”
诸葛景思量,颔首说了一句打扰了,“百家小姐请放心,我诸葛家万不会做什么腌臜事情。”
百二拱手低头:“谢过诸葛老爷。”
百二目送诸葛家的人离开了。
百一呲牙:“有病吧?”
百二说:“不理便是了。”
诸葛家的大人是明事理的,懂得什么叫分寸和场面,小孩子是不懂的,小少爷在学堂对百万做了不好的事情,百万也是个不会忍的,和人打起来,被以多欺少了,手骨头都断了。
百一气得拿着鞭子去抽诸葛家的大门,一张明艳的脸被怒火烧红了,披散着头发问诸葛家是不是想玩强取豪夺那一套。
诸葛家的老爷子光知道诸葛明求亲不成的事情,不知道诸葛小少爷干的混账事情,冷着脸问哪家的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
百二把百万拾捯了一番,好料子做的裙子和褂子,金银首饰也摆在脖子上头上,有当下时兴的也有以前老料子的玉镯子,两只苏绣的布鞋,挂着银子的脚环,左手还打着石膏,脸上缠着绷带。
百二抱着百万去诸葛家拜访。
“您家小少爷带人把我家小师妹打了,我来要个说法。”
百万说:“还有我家大师姐。”
诸葛老爷子喊人找不敢回家的小少爷。
诸葛景说这是小孩子没分寸的事情。
“小子!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要是说不清,我诸葛家可不是好相与的!”
百二拱手:“我在师门排行第二,先前来闹事的是我大师姐百一,您家少爷诸葛明来我家求亲,被我们家拒绝了,小少爷和我小师妹是一个学堂,带人把我师妹打了,师姐知道以后我没拦住,来闹事了,现今,我来给诸葛家赔罪,求老爷子高抬贵手,明天我们家就搬走。”
明为道歉,实为嘲讽。
头是低的,腰是直的。
百四的眼睛瞧屋子里的人,攥着百二的袖子。
老爷子脸上烫得慌,问一边欲言又止的大儿子:“这小子说得是真的?”
“老爷子,”百二开口,“我是个姑娘。”
诸葛景擦汗:“爹,这个事情,我会好好教训小崽子的!您别生气!”
诸葛老爷子喊人把百一带上来,百一被绑严实了,骂骂咧咧这事情没完,百二说聒噪,百一立刻闭嘴了,老实得很。
百一身上有伤。
百二静静看着百一。
诸葛老爷子脸更烫了,咳嗽两声,想打哈哈。
百二就是告退。
带着百一和百万就是头也不回。
诸葛家的下人跟着她们到了家,回来禀报说百二路上定了马车到百府,是说要去浙江,这不是什么太平年头,一家五个女人,还有一个是个残废,诸葛家欺负人家让人家住不下去,这个怎么说都不是好名声。
可偏偏,是来不及阻止的。
诸葛景擦着冷汗连夜去拜访百家,这次百二让他进门了,院子里摆着几口箱子,百二给他泡茶,顶好的碧螺春,恭敬极了,开口就是忙着收拾行李,不好招待诸葛老爷。
百一抽着鞭子跑过来:“诸葛家的我们躲都躲不起了是吧?看我们几个女人好欺负是吧?”百一是个混不吝的,拽着诸葛景往外推,一点情面不讲。
百二没阻拦,喝着茶,一言不发。
第二天,诸葛家的带着一箱子黄金来送行了,百二收下了,招呼百三搬上马车,百一背着师娘上了马车。
百二拱手:“请问小少爷好。”
百万从马车上露出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睛。
诸葛家的小少爷是打了百万不假,可是小少爷身上也是斑斑痕痕,不重,但绝对疼,得疼上一两个月。
一码归一码,百四的仇她已经报了,百一自己去闹事就该受着苦,这一点是诸葛家息事宁人的代价。
一码归一码。
师娘没教她们三十年河东忍辱负重,师娘教导的是不留兰因。
因果已了。
车马慢,从建德到上海要好几个月。
这是乡下,人少,五个女的扎在远边,泼辣的老大,沉稳的老二,倔脾气的老三,鬼灵精怪的老四。人前是非多,可是百一不怕是非,拿着鞭子去人门口骂,百二也不拦着,百三算着算盘,百万笑嘻嘻的。
“白家的——”
百二已经懒得纠正了。
“有你们家的电报!”
百二愣住。
旋即明白了。
百三说:“大师姐。”
百四说:“大师姐。”
师娘摆摆手。
大师姐很自觉就去跪搓衣板,振振有词:“师娘的几位老朋友那都是我长辈,千叮咛万嘱咐定居了给他们写信。”
师娘说:“多余。”
百二说:“三一门左门长请您去吃茶。”
师娘说不去。
百二就这么回信了。
百一说估计来不及了。
有人敲门。
“请问坐忘道人在吗?”
百三:“……”大师姐,你是真的皮厚啊。
百万:“……师娘?”
门是开的,没人进来。
“请问坐忘道人在吗?”
百二看师娘,师娘不说话,于是百二让百万去应付,百万滴流着眼睛,小跑过去,脆生生喊了一声小道长,是有什么什么事情。
“坐忘道人是在这里吗?”
“道长是有什么事情吗?”
小道人顿了顿,拱手:“受人之托来送一封信,请这位师妹交给坐忘道人。”
百万不接,问是什么事情。
“是陆家的请柬,陆老爷子六十大寿,邀坐忘道人前去吃酒,火车票都买好了。”
百万还是不接。
“这位小师妹,这里是坐忘道人的居所吗?”
百万回头,问怎么办。
“接了吧。”百二说,“师娘说接了吧。”
百万接过油纸包,除了请柬车票还有厚厚一沓纸币,车票日期还有一段日子,百二对道士拱手:“多谢这位道长了。”
“小姨的孩子,而今应当和老三一般大了。”百二感慨。
师娘翻了个身,明显是不想说话。
“我和师娘去吃酒,你们谁要去?”
百一说我不去,百三是最烦人情世故的那个,百万倒是很想吃好吃的,百二就拍定自己和百万去福建。
师娘还是不想说话。
师娘那一辈,师姊妹三个,师娘排行大师姐,二师姐求道入魔,自刎谢师,三师妹天赋平平,和陆家的结为伴侣,生下一个孩子之后身体染病就去了,师娘一直遗憾没见到最后一面,平生憾事不过一二。
“师娘,要备什么礼吗?”
“备点好酒。”
“欸。”
师娘顿了顿,转身:“扶我起来。”
“师娘?”
“师妹最喜欢我做的锅贴,我做几份。”
“欸!”
百一歪头:“师娘,小姨会舍得给我两口吗?”
她们大师姐,半点大师姐的样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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