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滞了。易遇手中的钢笔悬停太久,一滴浓墨无声坠落,在待签的文件上晕开一团沉郁的黑,像骤然塌陷的天空。岳盛带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尖刺——你的体检报告上三个刺目的“已怀孕”,佣人打扫出的验孕棒,两条红得刺目的杠,还有,你去了医院。
“医院?”易遇的声音像绷紧的弦,指尖冰得吓人。
易遇脸色惨白,喃喃自语,“果然…姑姑还是要打掉他吗?”
他猛地起身,带翻了沉重的座椅,那一声闷响砸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我自己开车。”
易遇几乎是撞进复生医院大门的,皮鞋急促敲打冰冷光洁的地砖,推开一扇又一扇妇产科诊室的门,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蛮力。空旷的回廊里只有他紊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在回荡。姑姑……她躺在里面吗?冰冷的器械……他不敢想下去。那个中午还像只偷吃草莓蛋糕的小花猫、被他含笑擦去嘴角奶油的姑姑……
终于,在最后一扇紧闭的门前,他捕捉到了门缝里漏出的、模糊却熟悉的声音。
医生的询问很平静:“你确定了吗?”
你的回答清晰无比:“我确定。”
“不要——!” 门板被巨大的力量撞开,发出刺耳的呻吟。易遇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踉跄冲入,脸色是骇人的惨白,视线瞬间攫住你,带着不顾一切的绝望。他冲过来,双臂铁箍般死死环住你,力道大得让你瞬间倒抽一口气,肋骨都在隐隐作痛。
“小遇?”你被他勒得几乎喘不上气,茫然地抬头,“你怎么来了?”
他身体剧烈地一颤,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只为你盛满温柔的眼眸此刻被巨大的惊惶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占据,紧紧锁住你的脸:“姑姑……你……你确定什么?”
你被他这模样弄得又心疼又好笑,抬手抚上他冰凉汗湿的脸颊,声音放得又软又亮:“当然是确定留下宝宝呀!小遇,我们有宝宝啦!”
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铮”地一声,断了。易遇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几乎脱力,所有的恐慌、绝望,都在你明亮的笑容里土崩瓦解,化作滚烫的潮意涌上眼眶。
他猛地再次将你拥入怀中,这次的动作却轻柔了许多,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温热的唇印在你的发顶,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做错事的孩子埋在你颈窝:“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姑姑……下次一定注意,一定……”他顿了顿,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你嵌进骨血里,“姑姑,虽然……虽然我从未想过要孩子,但只要是你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甘之如饴。我会学着爱他(她),像爱你一样。” 最后一句,轻得像叹息,却又无比郑重。
“那你就是同意啦!”你笑着回抱住他紧绷的背脊,感觉他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
从此,易先生成了复生集团最精通孕期百科的总裁。清晨你还在迷糊,床边已放好温度刚好的柠檬水和苏打饼干,还有叶酸片。他变着花样搜罗食谱,厨房成了他的新战场,只为对付你刁钻的胃口。浮肿的小腿搭在他膝上,他力道适中地揉捏按摩,眼神专注得如同处理百亿合同。微凉的妊娠油在他掌心捂热,再被他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你日益隆起的腹部,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他对着那圆润的弧度,有时会低声说些只有你们才懂的话,铅灰色的眼眸里盛着一种初为人父的、奇异而柔软的微光。
分娩日到来时,复生医院的VIP产房外,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易遇找来了复生医院接生技术最好的妇产科医师主任。他像一尊失去指令的雕塑,钉在待产室紧闭的门前,皮鞋无意识地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来回碾磨,留下焦躁的痕迹。每一次里面传来模糊的声响,哪怕只是一声压抑的闷哼,都让他背脊瞬间绷紧,指关节捏得泛白。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充满折磨。
直到一声嘹亮清脆的啼哭骤然划破令人窒息的寂静,像一道曙光劈开沉沉黑夜。
门开了,复生最好的产科主任带着满身疲惫却掩不住的笑意走出来:“恭喜易先生!母女平安!”
易遇几乎是擦着主任的肩膀冲了进去。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里,他一眼就看到了产床上疲惫却眉眼舒展的你。汗水浸湿了额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他几步跨到床边,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又猛地刹住,生怕带起一丝尘埃惊扰了你。
他俯下身,指尖极尽温柔地拨开你汗湿的额发,仿佛在触碰易碎的蝶翼。然后,他牵起你无力的手,唇珍而重之地印在你微凉的手心,久久停留。最后,他的额头轻轻抵上你的:“辛苦了,姑姑…我们再也不生了,就这一个,太疼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你累得说不出话,只是弯起嘴角,轻轻点了点头。
直到这时,易遇才仿佛记起什么,缓缓直起身,目光投向护士臂弯里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襁褓。护士小心地将那个包裹着新生命的小小襁褓递近了些。小婴儿闭着眼,皮肤还红红的,稀疏的胎发贴在额上。
易遇的目光在那张小脸上逡巡,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属于商人的冷静探究。然而,当他的视线触及那双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一条缝的眼睛时,那铅灰色的、雾蒙蒙的、如同他镜中倒影的瞳仁,让那份冷静瞬间冰消瓦解。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暖流猛地撞击着他的胸腔。他迟疑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婴儿柔嫩微红的脸颊。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那小小的、蜷缩着的手指,竟像有意识般,微微动了动,然后,极其精准地、软软地,包裹住了他伸出的那根手指的指尖。那么小,那么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生命力量。
易遇整个人僵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那只包裹着自己指尖的小手,看着那酷似自己的铅灰色眼眸。素来淡漠的脸上,冰封的表情寸寸龟裂,一种纯粹的、近乎笨拙的惊喜,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缓缓漫溢开来,点亮了他整个眉眼。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牵起,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悄然绽放。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襁褓,再次深深望向你。你的笑容虚弱却盈满了与他同频的、初为人母的璀璨光辉。
接下来的几天,易遇寸步不离。他笨拙又认真地学着抱女儿——那个有着和他一模一样铅灰色眼眸的小小婴儿,你们叫她易小宝。
易遇盯着她看,眼神从最初的陌生探究,到后来几乎要融化在那片小小的灰雾里。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进来,暖融融地包裹着你们三人。房间里只有易小宝偶尔的咿呀声,奶粉罐开合的轻微叮当,以及易遇压低嗓音哄睡的低语。他熟练地给你揉着酸痛的腰,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几天后,出院的日子到了。晨光淌进收拾整齐的病房。易遇一手稳稳抱着裹在柔软襁褓里的易小宝,她正安睡着,小拳头松松地搁在脸颊边。另一只手,他紧紧牵着你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他低头,目光在你和女儿之间温柔流转,铅灰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满足和平静。“我们回家,姑姑。”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磐石落地,带着尘埃落定后最踏实的甜蜜。你们终于有家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从此将充满奶香、啼哭、笑语,和他全部温柔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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