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是玩笑话。宁郗说话的分寸都把握得恰好,撩人点到为止,快得让人促不急防。
接下来的戏是打斗部分。凌羽程不让演员上替身,片场里又全是沉重的木家具,宁郗没戴任何防护,走位时膝盖猛地撞上了桌腿,被疼痛感逼得整具身子往下跌。
但凌羽程没有喊“cut”,他只得咬唇往旁边一躲开了对手戏演员的攻击。对方是多年的武打
演员,临场反应也相当快,推开碍事的凳子续继了下个动作,已脱离了几分剧本,倒也流顿自然。
"Cut!"
听见熟悉的停止指令,宁郗终于松了口气,右手紧紧抓着片场的布景支撑着站起,先是听见了凌导的声音。
“怎么样?还能拍吗?不行的话就提前收工。”
越尹恒罕见地皱起了眉。他没记错的话,宁郗的右膝有旧伤。
“凌导,我记得宁老师腿上有旧伤。”
先开口的却是一旁观戏的方谦。凌羽程一拍大腿也想起来了,独断地下令。“小郗今天先收工,先看一下腿伤情况,如果还凑合的话先拍几天文戏,有状况的话记得去医院,我给你批假。”
宁郗领了这份情,再加上他确实旧伤严重,也不好说什么硬撑的话,只是点头答道:“好,如果有情况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凌导。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晚上用点药就好了。”
片场的人见他吐字清晰面色平静,也真觉得他没什么大问题。可等到宁郗把头饰和戏服全卸去后,他全身的毅力也就到头了,任越尹恒一步一步地将他扶出化妆室。
越尹恒的手摸到他白色体恤外裸露出的皮肤,只觉得冰凉,摸出一手的汗。他知道宁郗有练舞落下的旧伤,又是有舞台事故导致的顽疾难治,这种程度的磕绊在别人那可能就是皮肤红紫几天,对宁郗来说约同如伤筋动骨了。明明众所皆知的难处,他却要在这时用演技隐埋。
越尹恒越想越难受,天性又让他想不出话规观,只得用了别的方法,想让宁郗舒服一点。
“宁哥,我背你回去吧。”
因紧张,他的喉头微微发紧,音比平日更哑。
宁郗下意识想拒绝,膝盖上钻心的疼痛又让他打了个冷颤,不得不服软了。“麻烦小越了。”
宁郗的身上没什么多余的肉,有时甚至让人感觉有些病态,只着夏装时显得单薄。越尹恒不知别人如何看待,但他确实是被勾得心疼。
街道旁边的晕黄灯光从宁郗的眼前渲染而过,覆盖了树影和砖石,宛如一段晃动的长镜头。宁郗被膝盖的疼痛折磨得晃神,往越尹恒的脸上看去,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的眼睛其实很好看,好像仙女棒燃起的烟火,伸手就可以攥在手中。
“宁哥。”
“嗯?”宁郗被喊回神,很缓慢地眨了下眼。“怎么了?”
“宁哥真的十年没演过戏了吗?”
越尹恒说得没头没尾,但宁郗还是听懂了他的问题。“广义来说拍MV也叫演戏吧,不过严格来说确实十年没进片场。你来的时间有点晚,之前我可把凌导气得够呛,入戏就磨了半年。”
“其实主要是仪态的训练,先从模样和姿态与人物重合,再是情感上的融合,最后再是人物思考逻辑的重合,幸而我还有点灵气,能我到相似而趋同的一点。其实抛开入戏的那半年,我估计远远比不上方谦。”
他说话时热气喷在越尹恒的颈侧,引发异样的酥麻。
“《碰磁》那部剧,你不是拿了新人奖吗?”
“那年是小年,我也只拿了男配提名,不是吗?”
宁郗反问的语气温柔,有着不堪重负的味道。
“更何况,乔南廷的原型就是我。”
越尹恒在心底诧异。宁郗在处女作里饰演的角色是一个不那么老实又不至于惹人讨厌的街头混混,给观众的印象多是怜惜,与原型这个说法…相去甚远。
“对了,小越不要把这句话说出去,虐粉就不好了。”
越尹恒已经背着他走到了电梯间里,光滑的镜面中反射出俩人交叠的虚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很暖昧,又不仅限于此。
“乔南延的设定是孤儿。”
宁郗戳了下他的脸颊,笑道:“打破砂锅问到底,小朋友,这种性格可不讨喜。”
还不是因为某人死咬着不肯说。
别人嘲笑他的话是对的--他就是锯嘴葫芦,而锯嘴葫芦是不该说话的。
宁郗又戳了一下越尹恒的脸,心想,白长了张漂亮脸蛋,整这么个哭丧样。
两个心思迥异的人就这么进了房间。宁郗坐在床上褪去长裤,大片的青紫痕迹显露出来,在膝盖上犹盛,甚至隐隐渗出了血污。越尹恒半跪下来替宁郗用浸了碘酒的绵签擦拭创口,黯泽的黄在白皙的皮肤上散开,看上去格外扎眼。
“要不要去医院?”
宁郗用手按了按患处,疼得肩膀都在抖。“不用,没伤到骨头。”
他实在是太瘦了,微屈的动作让越尹恒偶然膘到了他后背突兀的肩胛骨,绵延开一片皎色的白。
“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我没事了。”
越尹恒不可能答应。“我打地铺。你腿伤了,小心些更好。”
宁郗有些无奈。”医院陪床都不这么陪的。”
不过他也知道助理是一片好心,想了想还是没拒绝。”反正是大床房,睡两个人也绰绰有余,不用那么麻烦打地铺。”
“不行,我睡觉不老实..”
拒绝得太快,反而让宁郗感觉不对劲,像猫发现猎物一样半眯起眼。”是真的睡相不好还是不好意思?这样会让我怀疑小越的性取向哦。”
太犯规了。
越尹恒被宁郗的话逼得窘迫,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是…这…”
“好了,我不开玩笑了。听我的,打地铺不好,容易着凉。”
越尹恒最终还是没找到机会反驳。
对偶像的感情是否纯粹其实不重要。他一直有抱着东西才能入睡的习惯,让宁郗察觉这种有些幼稚的举动,对他来说太难堪。
虽说打地铺也不一定更隐蔽些吧。所以他或许只是觉得不好意思?
洗漱完后躺入床中的越尹恒虽然动作僵硬,面上依旧是冷酷不减,却有些同手同脚了。宁郗看着好笑,直到看见越尹恒抓着个枕头塞进怀中,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越尹恒的动作一下子停了,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怎么看都是委屈。
他看见宁郗从床褥中撑起半边身子,眸子被床头灯染得透亮,似笑非笑,朝他做了个口型。
小孩。
越尹恒一下子闷下去,被子几乎捂住了半边脸,眼睛也闭上了。
啧,逗过头了。
这一觉宁郗睡得不太踏实。
或许是因为膝盖持续的疼痛,酒店的陌生气息,他做了很久的梦。
梦中凌羽程扯着他的袖子问他钱呢,把偷的钱还回来;他跪在地上哭着说那是救命钱,他在以后一定会把钱还回来;躺在病床上的女子抬起又心软放下的手掌;墓地里飘扬着的不值钱的白花。
衣裳鲜艳的女人抱起他锁进橱柜,头也不回地离开,任他撕裂肺地喊出“妈妈”的称呼也未曾
回头。
宁成南摸着他的头说等他回来,下次再见时却化做了陵园中的一方墓碑。
他登上去南韩的飞机那天,曾望见的澄澈天幕。
那一角的天光,像是温暖的施舍,偶然洒落在他身上。
宁郗醒是来时才堪堪天亮,身旁的越尹恒睡得正熟,安静详和得仿佛没有任何烦恼。他支起了点身子,借着窗帘外泄露的天光仔细端详这个新助理的脸。他所视线扫过越尹恒阴柔的五官轮廓和冷硬的面部线条,相冲突的两种气质综合在一起,构成青年令过目难忘的面相。他的身上有种独属青春的少年气,或者说稚气,让他安静闭上眼后显得像个孩子,而他在宁郗面前也确实算个孩子。
而宁郗知道,当那双眼睛眸开时,会焕发更加动人的神采。那是种在这个年龄段少见的眼神,干净纯粹,隐藏的暗流却又像撞击泰坦尼克号的冰川,寒夜般孤寂,磐石般坚定。
他想,如果可行的话,他会对这个人说一句话。
你的眼睛,漂亮得同繁星一样。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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