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瑜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事,她并非毫无准备。
??说到底,母亲今年满打满算才四十,其实是还算年轻的,余生漫长,总不能让她一直独身一人,孤苦伶仃,别人少年夫妻老来伴,她只能和自己的影子做伴。
??可是,裴若瑜到底,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
??感情的本质,就是独占欲,像小时候有人开玩笑:“让你爸爸妈妈给你生个弟弟妹妹陪你玩好不好”,她都会下意识摇摇头:“不要。”
??爸爸妈妈是你一个人的爸爸妈妈,怎么能分享给别人呢?
??“我只有一个爸爸。”
??裴若瑜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原本被炒的鲜嫩多汁的鸡腿肉,也瞬间味同嚼蜡,枯燥地在她牙齿间滚来滚去,像小时候在游乐园玩高兴不肯回家的她,它也执着的,不肯滑进你的食道。
??母亲摸了摸裴若瑜的头,温声道:“想哪里去啦?妈妈拒绝了,就说我现在一门心思都是你,其余的,根本没想法。”
??好了,那块鸡腿肉终于肯被她咽下去了。
??只是还是尝不出任何味道,仿佛那些裹着它的酱油盐巴,只是在铁锅里走了个过场似的。
??客厅里挂着父亲的遗照,黑白的,穿着制式衬衫,冲镜头温和地笑着,裴若瑜收回了眼神,勉强笑了笑:“吃饭吧,妈。”
??下午没课,丁芸约了她,还有几个朋友去看电影,顺便在外国语附近的一家奶茶店坐坐,聊聊天。
??他们也知道了裴家的噩耗,一直不怎么敢联系裴若瑜,十五岁的少年,面对生离死别,除了“节哀”,也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只等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小心地问她,要不要出来一起玩?
??电影是《侏罗纪世界》,这个题材,裴若瑜有些兴致缺缺,丁芸也一样,一个劲往自己嘴里塞爆米花,一边塞一边偷偷打量你,直到她实在忍不住,借着荧幕上恐龙咆哮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问她:“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就是问问你……”丁芸咽了咽口水:“你……还好吧……”
??“当然好啊。”裴若瑜笑道:“怎么啦?”
??“好就行,好就行……”丁芸连连点头:“我就是说……”
??裴若瑜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父亲的葬礼结束后,裴若瑜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就像余华在《第七天》里写的那样,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她把自己困在那些令人窒息的潮湿中,默默咀嚼着滋生的苦涩青苔,将其余一切都隔绝在外。
??但是人,总要学着振作啊。
??电影散场后,几个朋友便去了那个奶茶店,初中的课余时间,他们经常来这里打发,点杯喝的,偶尔还会点些小吃甜点,写作业,聊天什么的。
??连那个老板,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都认识他们了,也清楚他们每个人的喜好,每回推门进去,她都会准确无误地念出所有人的名字,然后笑着问要不要多点珍珠椰果什么的。
??但是今天,她不在,柜台后边是个没精打采的年轻人,斜倚着台面,服务态度也漫不经心的:“要什么?”
??“一杯芋泥**,一杯三拼,一杯芒果乳酸菌,一杯杨枝甘露,一杯薄荷气泡水,都多冰少糖,外加一份笑脸薯和一份洋葱圈。”丁芸不满意地瞥了他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单:“还有,在这里吃。”
??“好的。”
??还是靠窗的老位子,恰好能看见外国语新刷成砖红色的教学楼,据说是哈佛同款。
??“瞧瞧,我们一走,学校就装修了。”丁芸嗤笑道:“还哈佛同款红色,他怎么不上天呢。”
??“还是之前的白色好看。”梁伟泽怀恋地打量了一下教学楼,感叹了一句:“就是瞎改,越改越难看。”
??裴若瑜没说话,撑着脑袋,看着正对面过去,一棵在教学楼前摇曳身姿的柳树。
??“想啥呢。”张京轻轻捅了捅你的胳膊肘。
??“没想啥。”裴若瑜长叹道:“就是舍不得吧,谁知道今年线这么低……”
??是的,当时报志愿的时候,尽管班主任老师再三建议,你还是对自己的成绩没谱,不敢填外国语的高中部,咬牙填了低它几档的嘉威。
??结果,今年分数大跳水,当时要真填了,进外国语高中部是稳稳拿下。
??说起这个,梁伟泽也后悔地直拍大腿:“我也是!要还在这儿上学多近啊,非脑子进水似的填了十中,这下好了,光赶路就得花将近一个小时呢。”
??“还是丁芸有前瞻性啊。”
??正说着,柜台那边有人喊他们:“东西好了,来取一下。”
??“我去吧。”
??坐外边的张京说,裴若瑜也起身,跟他一起去。
??那年轻人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哪怕裴若瑜发现吸管少了一支,笑脸薯没配番茄酱,指出来的时候,他还嘀咕了一句:“真麻烦”,才起身去拿。
??“不是,他啥意思啊?”张京纳闷道。
??裴若瑜摇了摇头,年轻人已经从后厨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盒挤压装的番茄酱,用力一挤,“噗”一声,酱汁差点溅到你身上,还好她躲的快。
??“干什么呢!”张京忍不了了,厉声问了一句。
??“不好意思啦。”年轻人眼皮都没掀一下,在他看来,似乎还是手机上正在想办法吃金币的神庙逃亡更为重要。
??裴若瑜强压下心里的火气,问道:“管阿姨呢。”
??“你说我妈啊?”年轻人懒懒道:“去□□我姐带孩子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店给我了。”
??裴若瑜点了点头,拿上东西,拉着张京坐了回去。
??“咋了?”丁芸茫然道:“怎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你去问问那小犊子,搞得好像我求他给我们做奶茶似的,脸拉的跟头驴似的。”张京没好气地说。
??“他是管阿姨的儿子。”裴若瑜把奶茶分给其他人:“阿姨去上海了,店面,留给他了。”
??说着,她吸了一口自己的芒果乳酸菌,然后就皱起了眉头。
??其余人的反应跟她差不多,想必这五杯饮料,一个赛一个的难喝。
??“我不是说少糖吗?”丁芸喊了一嗓子。
??半晌,那边才传来一句:“忘了。”
??怪不得,平常这家店,都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今天却只有他们几个,对视了一下,相互都了然于心。
??“什么玩意儿,以后再也不来了。”丁芸愤愤地将自己的芋泥**摔到桌面上,起身要走人,其他人也不想呆了,只有裴若瑜,临走的时候,拿上了饮料,顺便还撕开了塑封膜。
??“干嘛,你还要喝啊?那么难喝的玩意儿……”
??“我请客。”
??说着,裴若瑜走到柜台前,清了清嗓子,在那个年轻人抬头的时候,重重地把饮料放在台面上,液体溅起,溅了他一脸。
??“哎呀!”他扔下手机,猛的起身。
??“不好意思啦。”她也是眼皮都没掀一下,转身跟着朋友们走了。
??那是这五个人最后一次聚会,并非绝交,只是各自有各自的事要忙,也新交了好朋友,便顾不上了。
??也是裴若瑜最后一次,踏足那家奶茶店,因为不久后它就倒闭了,转让给了别人。
??世事无常,白云苍狗,一切并非一成不变,或者说,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
??“谁说的?”
??故事线拉到2024年的上海,裴若瑜躺在于适的腿上,一边打游戏,一边听他大言不惭地叨叨:“我对老婆的爱,就是永远啊。”
??裴若瑜抽了抽鼻子。
??“去你的,你先让我起来……我靠,好像东西煮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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