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时间过于漫长,几乎全是做了一场梦,等到再醒来已是黎明时分,意识依旧昏沉,隐约感觉到有人正以极轻的力道触碰她的伤口,就算已经尽力放缓动作,可总归是伤口,幽篁顿觉疼痛,呼吸重了不少,她挣扎着掀开眼皮,正与魈对上视线。
“你醒了。”魈张开嘴,过了好几秒才从口中挤出一句话,嗓音嘶哑艰涩,若非仔细去听,恐怕也听不出其间微弱的颤抖。
“唔…魈……”幽篁好半天才回了一句,气若游丝,还因为牵动了胸口的伤口而闷哼,魈一手拿着药,一手避开伤口按住她的肩膀,“别动。”
幽篁尽量克制自己躲避的冲动,忍着疼等他上完药重新裹上绷带,又把一边温热的药汤端到她的嘴边,实在是不好闻,酸苦的气味直冲脑门,幽篁陡然清醒,转开脑袋,做出显而易见的逃避姿态,“什么味道。”
“是帝君的药方,促进伤口恢复的。”魈看她这样难受,声音更低下来,“喝了的话,伤口会好快些。”
尽管依旧是在虚弱中,幽篁顽强地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他自己…喝过没有……”
她抿了一口,差点吐出来。
钟离开的什么破药,光是闻着就让人想吐,比在阿贝多那里喝的药难喝一万倍,呕。
她活了几千年也没有具体讨厌过什么,非说有的话,钟离和与钟离靠边的东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岩神大人不是万能的吗,怎么开个药这么难喝!
最终抵不住魈那一脸都是我的错的愧疚难过,幽篁忍着恶心把药喝了下去,因为得避免牵扯胸口的伤,还不得不小口小口地抿,不能一口灌下去,幽篁恨不得自己没有醒过来,能在昏迷的情况下喝下这药算她走运,魈特地去厨房拿来的蜜饯和糖都压不下去这诡异的味道。
不幸的是这药一天要喝三顿,好不容易等嘴巴里的味道淡了些,魈又小心翼翼端上来一碗,幽篁对着特地被放到温热的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半晌,她缓缓闭上了眼,假装没有看到魈。
失去了视野,听力依旧灵敏,房间里久久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细微的脚步声靠近,魈走到床边,把碗放下,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幽篁,对不起,都是我……”
如果不是他执意以自己的气息在幽篁不知道的情况下浸染这具人造的□□,她也不至于会被同化,他怀着向死的意志奔赴层岩巨渊,战斗时自然不愿考虑避难苟存,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却不曾想他受的每一处伤全都因这同化而毫无保留地应在幽篁身上,夜叉身经百战,□□千锤百炼,即便遭遇致命重伤也尚有一战之力,然而幽篁现下却脆弱到连普通人都不如,若不是菲尔戈黛特发现及时,很难想象他回来后面对的会是什么。
他险些铸成大错。
魈握紧拳头,他从不觉得自己懦弱,可此时却不愿想象在知道令她平白遭逢如此劫难的罪魁祸首只是他卑劣的占有欲时,幽篁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失了声,连说下去都不敢。
不知道这小鸟又在想点什么乱七八糟的,幽篁从困顿中无奈地睁开眼,躲也躲不过,她深深叹口气,说话还是没什么气力,“端碗过来吧。”
区区一碗药……呕。
她被扶着坐起来,身后被及时垫上柔软厚实的靠枕,病殃殃靠在床头,任由魈一勺一勺喂药,药碗终于见底的那一刻,仿佛已经过了千百年,她被恶心得神志不清,直到魈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她才察觉到自己被这冲人的气味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幽篁眨了眨眼,看向魈,他说话本来就少,但与现在还不一样,明明从层岩巨渊回来应该算是了却一桩心事,看着却更压抑了。
“层岩巨渊一行……不顺利吗?”
这一天过得浑噩,到此时她终于想起来,魈去层岩巨渊是为了寻人,结果恐怕不如人意,她想到了那时他的几位兄弟姐妹,送他回去的时候见过一面,算是有趣的人,这世上她并无亲缘,但也尝过失去羁绊的痛苦,想必比起她受的痛,魈心情更不好,幽篁不太会安慰人,暗想该如何让魈不再对此事耿耿于怀,她自己对生离死别也看不开,有什么资格劝说魈,然而魈把碗放下,握住她的手,与她讲起在层岩巨渊那处秘境的见闻,虽也有悲怅,看起来却更多是释然。
幽篁本想说点什么,然而在组织好语言之前,精力已然消磨殆尽,她含糊应了一声“回来就好”,动了动手指,以很勉强的力气做出了算是回握他的手的姿态,然后继续睡过去。
好在应了钟离的话,醒了就好,接下来的几天伤口虽然没有立刻消失,但愈合速度确实快了不少,大概离不开魈在降妖除魔之余对她的悉心照料,从换药到喝药,内服外用,只要他在望舒客栈便势必亲力亲为,即便赶不回来也一定会耐心问菲尔戈黛特她今天的情况,加上言笑特地关照给她做的病号饭,很难好得不快。
没有药的功劳!幽篁拒绝承认医生的作用!
“连常来的客人都在问那跑堂怎么不在,特别瑶瑶知道我大抵与你相识,还托我问候你。”
某一次醒来的时候,钟离过来看她,对她提起来,幽篁看到这家伙就想起来他开的药,便刻意撇过头去,故作冷淡地用鼻音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不欢迎来人的意思就差拿纸写出来贴在床头,可惜钟离不知何时无师自通来这不识趣的技能,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提起来,“忘了你吃不得重味,是我的错,”
先前魈专程来找他问药方能否加些调和味道的药材,或者在吃完药之后是否能立刻吃蜜饯甜食,钟离诧异地询问,才得知幽篁被这苦药折磨到哭出来,他还有些恍然,饶是时光也磨灭了许多,须得到了关键时他才想起来一些过往,因为体质的缘故,幽篁的伤口总是不一会儿就自己愈合了,但她不爱忍痛,非要赶在伤口愈合前让他看看伤口,说几句安慰的话,现在回想起来,恐怕也是幽篁在撒娇,可惜彼时的摩拉克斯悟不透少女心事。也不止这一件,幽篁疏远人群,他不介意同人类一起享用粗疏草具或者山珍海味,幽篁却从不吃人类的吃食,难得因为一次节日吃了两口,她表面上没说什么,埋头一口一口吃完了,回头来才对他小声嘟哝,“真不知道你怎么吃下去的,味道好呛。”
后来他也是自己动手给幽篁做了几顿饭才意识到,她也不是不吃,就是太过挑食,受不得重味,咸鲜油辣,通通不碰,更别说这呛人的苦。
然而时至今日,她对吃食已经不再挑剔,除了重辣全都能面无改色吃下去,而前些天菲尔戈黛特将她送来时,她浑身伤口鲜血淋漓,紧紧地皱着眉,却咬着牙没喊一句疼。
幽篁的记忆已经淡了大半,若他再忘却,那他们的过往便要彻底被时间淹没了。
钟离姑且放下心里思索,面上不显,不顾幽篁的挣扎握着她的胳膊看了看伤,“药不必再喝了,之后我再同蒙德的阿贝多先生商讨一番,给你开个温养身体的药方……我会注意味道的。”
幽篁的余光扫到印在自己肩膀上的金棕色印记,“这是什么?”
“印记,那时形势紧迫,由不得我慢慢去除魈在你身上留下的信息,我只能强行覆盖。”钟离解释道,“于你并无无碍,过段时间便会淡去。”
“但为了防止重蹈覆辙,保留印记对你来说更好。”
之前钟离已经提醒过她了。
幽篁偏开视线,给出了和那时一样的答案。“不必了,就这样吧,能让魈安心些,没什么不好。”
“仅此而已?”
钟离也给出了和那时一样的追问。
仅此而已吗……?
这具身体被魈的气息侵蚀殆尽,连梦里都是他的身影,只要他的身影存在于视野之中,空荡荡的心立刻就被饱胀的情绪填满,她分不清是因为魈的气息的侵染还是因为别的,但她确实开始对活着有了期待。
“也是……让我安心。”她低声回答,“我又在利用魈了……吗?”
“钟离,我是不是,又害了魈。”幽篁抬眼看向他,撤去故意对他摆出的冷淡,她的眼中又出现了困惑茫然,像是从前的每一次,她在遇到问题时,总会第一时间寻找摩拉克斯求助,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信赖的魔神,“我又错了吗,摩拉克斯?”
不等钟离一如往日,可靠稳重地给予她正确答案,房间的门被敲了两下,话题暂且搁置,钟离走过去开了门,门口正是菲尔戈黛特,她端着药和一盘杏仁豆腐,“钟离先生,幽篁得吃药了。”
大概是心里想着事,幽篁没再多计较,她拧着眉把药喝下去,菲尔戈黛特便立刻舀了一勺杏仁豆腐递到她嘴边,不是言笑惯做出来的甜度,倒像是……
“幽篁,喏,魈亲手做的。”菲尔戈黛特笑眯眯地揭晓正确答案,“他都走到房门口了,不知道想什么呢,站了半天,结果最后又让我专程来送,恐怕是害羞了吧。”
幽篁看了一眼钟离,他神情泰然自若,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钟离八百年上一次赛道,结果居然溜达上了别人的赛道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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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番外】海底月是天上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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