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雾没有心情再闲聊。
她停止说话后，房间再次归于安静。
风声似乎湮没在了黑暗中。
没有水的辅助清理，裙子只会越搓越脏，琴雾强忍着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琉璃百合，唉声连连。
直到深夜，哀叹声变成平稳的呼吸，魈紧拧的眉头才舒缓了些。
实在是……
吵。
作为夜叉，魈只需按照与岩王帝君摩拉克斯签订的契约，保护璃月、消除魔神残念即可。
所以他不曾了解过琉璃百合之类的植物，更不清楚该如何养花妖。
但他听那花妖不停抱怨裙子脏的意思，感觉琉璃百合只是她的本体，她实际上还有着另一个类似花灵的“人类身体”。
这种事情远比降妖除魔要复杂得多，魈想不清楚，也不愿问。
暴雨过后，温度骤然回升，太阳从云层后冒了出来。
魈听说露珠来自天地精华，想着或许能有所不同，于是等了一天，在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划过天际时，拿上茶壶，轻身离开了望舒客栈。
降魔是件粗糙的活，跟细心完全扯不上关系。
所以魈才取了一点露珠，就有了想罢工的念头，他头痛地叹了口气，想着毕竟不知道效果如何，于是随便收集了点，在地平线被晨曦染红时，往望舒客栈赶去。
早在魈离开房间时，琉璃百合便悄然合上了花苞，而他的动作并未惊醒花妖。
由此可见，这只花妖的心真大。
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花身安全。
魈使用风元素力，聚起一滴露珠，轻轻放在花瓣上。
泥土里的水分会随着花的根部渗透进花身，所以只需偶尔浇水，琉璃百合便能存活。
而琴雾不是正常的花灵，并非花好，她就不饿。
接连几天的无水生活，早就让琴雾的嘴唇变得干涸，她试图让自己长时间处于梦中，这样便能忽视唇舌间难受的燥热。
却不料在梦里，她的潜意识也在寻找着水源。
清甜的水顺着唇缝滴进嘴里，细微得像是幻觉，琴雾舔舔嘴唇，连眼皮都懒得睁开。
肯定是在做梦。
圆滚的露珠并未滑落至泥土里，而是悄然消失在了魈的眼前。
于是，魈端起整个水壶，斜着以稳定的速度开始往花苞上倒。
“咳咳！”
琴雾猝不及防被呛到，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发现脖颈处的衣襟都被淋湿了。
琴雾正准备怒斥魈打扰她清梦，意识到嘴里的干渴有所缓解，连忙坐在花苞边缘，仰着下巴接了几口水。
末了，她见水壶的水都倒完了，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重获水泽的唇瓣，问道：“还有吗，还有吗？”
“没了。”
魈摇头，转身将水壶放回桌上。
“或许……你可以找那位壮硕的厨师大哥借一点。”
琴雾知道向凡人讨东西对仙人来说很难，她试图说服魈：“我看他还……挺喜欢你的，应该不会拒绝！”
“……”
魈沉默两秒，忽视琴雾的话：“普通的水没有用，前天试过了。依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只能喝露珠水。”
“这水是你刚才去外面采集来的吗？”
琴雾诧异地看着魈，没有等到回复，一时之间很难明说自己的感受。
她吸了吸鼻子：“谢谢你，魈！”
魈没有学过该如何应对人类、或者其他生物的答谢，好在突然感知到的魔物气息解救了他。
他伸手推开窗户，又往屋内合拢了些，留下足够通风的范围：“这两天应该都不会下雨，我要出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啊？噢，好。”
琴雾乖乖地点了点头，看见魈骤然消失在眼前，只留下了渐渐淡去的绿色浮影。
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
琴雾记得，魈前两天在大雨中赶回来救她的时候，也是这般急匆匆的。
身影一下子就闪现在了她眼前。
虽然肚子还是会咕噜咕噜叫，但琴雾此时对未来的生活已经充满了期待。她相信，能吃东西的日子，指日可待！
然后——
神奇的大自然让琴雾的脸再次垮了下来。
往后的几天，一直乌云密布，昏暗的天光昭示着阴雨天的到来。
失去了太阳带来的昼夜温差变化，水汽根本无法凝结成露珠。
一连几天，主厨言笑都没来送食物，天色暗沉沉的，望舒客栈一、二楼倒是热闹依旧。
而顶楼，只有琴雾和魈，别说那位幽灵小冥，就连虫子都少见。
琴雾：“你们仙人对住还挺讲究的诶，可以不吃美食，但必须住在舒适的客栈。”
魈：“……”
琴雾：“魈你没有朋友吗？一直宅在家里不觉得很无聊吗？要不然带我出去走走呗？”
魈默默闭上双眼，伸手用风元素将花盆挪远了些。
琴雾猜想，要不是她对魈来说还有用，以及魈答应了那位叫钟离的美男子要好好养花，他可能早把她扔出去了。
这样来回单方面对话了几次，琴雾也没有了开口说话的心思。
她蔫儿吧唧地打着哈欠坐在琉璃百合上，裙摆上的泥水早已干成了小团片。
一开始，琴雾还会对屋外的世界带着憧憬，她看到魈站在飞檐上眺望远方时，会好奇他眼中是什么样的景色。
没过两天，便满脑子都是崩溃和后悔。
倒不是后悔进入这个世界做任务。
她是后悔“死”之前没好好吃上一顿。
又过了几天，终于等到了一个大晴天，露珠仿佛就在眼前，琴雾重新燃起希望，在心里谋划着该如何让魈帮她多弄点露珠水，却一直到天微微亮，都没等到魈回来。
眼看着太阳逐渐染红云层，金光勾勒出仅有的几朵白云的轮廓，琴雾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温度升起后，露珠便会挥发成水蒸气，等到下一个大晴天，不知道又要多久。
琴雾失落地垂下眼帘，听见门被人推开，熟悉而比往常略重了些的步伐朝她走来。
一阵声响后，魈走到窗台前，将花盆抱回桌子上。
他弯腰把装满水的木桶提上桌，声音和神情一如往常的冷淡：“应该……够你洗个澡的。”
“这是……”
琴雾茫然地起身，木桶在透明屏障的范围内，她伸手，轻松地拨出水声，惊喜而又声音哽咽道：“露珠水！我宣布——魈，你是璃月，不对，是世界上最好的仙人！”
在琴雾看不到的、青色头发遮挡的地方，魈的耳朵微微泛红。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我出去一趟，晚点回来。跟老板说过了，今天不会有人上来，小冥也不会出现。”
“噢……”
酸涩的情绪同时充斥着琴雾的心脏和鼻尖。
她看着打开又关上的房门，突然觉得，这个三眼五显仙人也没有那么冷冰冰嘛。
琴雾先是凑着脑袋喝饱后，才跳进了木桶。她肆意地在纯净的露里游来游去，将衣服也洗干净后，怕魈突然回来，只能忍受着黏感，穿回身上。
虽然，现在任何人都看不见她。
但是万一呢？
“啊秋！”
冰凉的布料贴在身上，让琴雾整个脑袋都晕晕的，她一连打了数个喷嚏，在眼皮快撑不住时，终于等回了魈。
魈默默将水处理掉，他已经习惯了两人间安静相处模式，于是倚靠着床准备睡觉，却听见花妖又打了几个喷嚏。
他睁开眼，金色的眼瞳比灯光更为闪耀：“……花妖也会像人类一样这么容易感冒吗？”
“首先，我不是花妖，是漂亮的花灵、花仙子！而且我有名字，叫琴雾。啊秋——”
琴雾吸吸鼻子，含糊地支吾两声，才道：“其次，我感冒是因为……衣服还没有干，就穿到了身上。”
是他忘记了。
她没有风神之眼，又只是一个普通的花……灵。
魈沉默两秒，以为琴雾会开口怪他，迟迟没等到她说话，才问：“那你的衣服……现在干了吗？需要的话，我可以聚风团帮你。”
“需要！”
琴雾用力地点了点头，鼻音已经加重了不少。
烘干衣服后，琴雾的心情有所好转，她重新恢复了平时乐呵呵的样子，在魈暗自希望她能立刻进入梦乡时，突然说：“魈，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等等——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琴雾怕系统胡乱检测，把这当成她让魈“无条件回答的问题”，连忙补充道：“我是想知道，你明明对我这种‘小植物’都这么贴心，为什么不愿意跟人类打交道呢？”
琴雾能感觉出来，之前厨师言笑把杏仁豆腐放在桌上时，魈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明明是仙人，却不愿、或者说害怕与人相处，感觉背地里有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琴雾寻思着，她只要知道了魈的“弱点”，就能想到办法如何提高他对她的好感度了。
柔和而昏黄的灯光照亮魈的侧脸，他手虚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沉默不语的模样，让琴雾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主人是没必要跟花交心的。
可对方无形的眼神，却像是有一种魔力，让他下意识轻启嘴唇——
“我身上有业障，也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黑气，寻常人一旦接触，极有可能受它影响，陷入疯魔、丧失理智。所以，就算你是花灵，平时也离我远点。”
随着少年仙人没有任何表情的叙述，屋内一片死寂。
对方不出所料的沉默反应让魈再次阖上了双眸。
他就知道。
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生物，一旦知道靠近他会有害处，便会选择疏远。
魈并不难过，这是他所希望的。
毕竟，人类沾染了业障，会让他很难办。
只是，他难免心里有点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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