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在时间里失踪，杳无音讯。】
荧找到了艾尔海森。
少年陷落于坍塌的坑底，昏迷不醒，但所幸没有严重内伤。她升起一团篝火，火光照得她的眼睛锐意四射，比刀刃更加锋利。
炼金的造物没有感情，但已经明白挑衅她会付出什么代价。风在她周围凝滞，杀戮在她身上潺潺涌动。空气中带着野兽才嗅得出的死气。
唯一能在这冰冷欲念中得到安抚的是艾尔海森。
他在燃烧物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中转醒。看清坐在身边的人，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呼吸，血液急速将氧气送入大脑。
荧：艾尔海森，是我。
她冷静回应少年的紧张，甚至不多看他一眼。
审视单手剑上的裂痕，记不得一路上杀死多少只猎犬，又以什么力道、什么姿势，才会让特制合金制作的武器留下瑕疵。
但不碍事，用短刀、用匕首不会削减她的战斗力。赤手空拳她也擅长。
艾尔海森由下至上端详荧的脸，呼吸变成进退有序的潮水，胸口起伏澎湃。他缓缓坐起来，面部终于露出松弛的表情。
艾尔海森：我昏睡了多久？
荧：怀表摔坏了，具体时间无法确认。从体感估算，大概六个小时。
艾尔海森：……
荧：不必感到抱歉，平安无事睡上六个钟头，总好过眨眼间一命呜呼。你要相信自己的好运还没有到头。我第一次见到在这里待了五年，还没有一点不良症状的地上居民。
艾尔海森：是挺走运的。
也许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两年，甚至更久。
但无法说出口。缺乏强有力的依据，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艾尔海森突然间羡慕那些凭一腔感性的热血就敢横冲直撞的人。
荧：尘世执政的视线无法越过这片黑暗，无法给你庇佑。再说，坎瑞亚本来就是排斥神明的。我再有本领，也没办法给你请神。让我弑神倒更值得一试。
艾尔海森：我明白的你苦衷和善意。但你不必自我调侃，认为擅长战斗是一件坏事。
荧：你和小时候不一样，说话更不中听了。
艾尔海森：……
荧：开个玩笑。我不擅长回应纯粹的好意，你知道的。
艾尔海森：嗯。
荧：那叫什么？哦，神之眼。在地心，你是无法得到的。
艾尔海森：因为祂们看不见我。
荧：是啊。但我相信你会被眷顾，只要回在地上。你的意志如此纯粹而强烈，就这样在坎瑞亚折损，实在可惜。
你呢，你继续留在这里，不也很可惜吗？
艾尔海森默默地说。他的心脏仿佛静止了一秒钟。
艾尔海森：类似的话你已经说过很多。再继续聊下去，我只会觉得，你已经对我忍无可忍了。
荧：哈哈哈。药难喝，话难听。忍忍吧，臭小子。你的生活将会重新开始，但你不会重新认识一个像我一样的人。
艾尔海森：我知道个体的唯一属性。
正因为是唯一的，所以非要将它从生命里挖出来，简直痛不可忍。
再看她的脸，这时候她依然露出放松的表情。艾尔海森心中有猝然破碎的疼痛，也有猝然烧起的怒火。
他情绪很少这样大开大合。就算让他负重跑一天一夜，徒手握住被烧得滚烫的操纵杆，还要把他骨头敲碎，他也能不吭一声，就像一棵寂然的冷杉或苍柏，愿意以直立的姿态死去。
但她也是一个密不透风的人，情绪的雨落在她心里没有回音。她不写在脸上，不写在眼里。她身体里仿佛有一片幽暗的森林，感情产生的瞬间就会被这片葱郁迅速捕捉，无情吞噬。
荧：你看上去对这次行动有异议。五年时间对你来说不算短暂，你会舍不得在这里的生活。好吧，你的内心原比你的外在更加火热。
艾尔海森以沉默表示她不必挑明事实，不想她再次发出爽朗的笑声。
荧：不如，我现在朝你脑门狠狠揍上一拳，刚好把有关坎瑞亚的记忆打得粉碎？
艾尔海森：恕我拒绝。
他把不满写在脸上，站起来活动关节，顺便检查行囊。白垩交给他的便携药箱，里面无色澄清的清香液体，三支试管原封不动。
违和感蔓延开来。
艾尔海森用力回忆，想要寻觅这股清香曾经在哪里留下过痕迹。但是没有结果，一切仿佛只是自己过度敏感，疑神疑鬼。
艾尔海森：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处于昏迷状态？
荧：是的，你只有睡着的时候才像个15岁的孩子。
艾尔海森：所有年龄比你小的，你都觉得他是个孩子？
荧：好问题，你能找到几个比我活得更久的？
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不喜欢荧这一点。甚至，他觉得她身上的毛病和星星一样多。
但时间带给她的反馈为正向，这五百多年，她没有虚度。他得承认当她将态度摆正，如同太阳升起，群星在这道光辉之中黯然失色。
要追赶上她注定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
空和荧，烟火般的双生子比其他人升腾得更高更快。
如今，长夜中已经没有空的身影。如果荧也熄灭了，坎瑞亚会因此褪色，加速溃败吧。
世间没有永恒的国度，永恒的唯有沉默。
如果无论怎么斡旋挣扎，都无法改变不堪一击的惨况，那为什么不是把她一起带到地上，而是任由她随坎瑞亚一起沉堕在黑暗之中？
深渊……
艾尔海森默念这个词语。这是来自世界之外的力量，坎瑞亚为之崛起，也因此一度被摧毁。
荧说过，能摧毁长生种的唯有时间。
但深渊的力量已经泛滥，无差别渗透、腐蚀，将一切活物连同真理法则都吞噬殆尽。带领教团进行对抗，试图将其使用之道修正。这是荧五百年一直在做的，意念坚定的一件事情。所以她愿意只身闯入兽潮，在漆黑的潮水中撕开一道裂口。
这力量如此纯粹而暴烈，不能被控制，亦难以企及，无法被人理解所以最为无用。
明明能摧毁长生种的，能让她安然消失的唯有时间，为什么——
荧：嘿，叫你好半天了，你在想什么，这么投入。
艾尔海森：……
少年抿紧嘴唇，记忆回到了两个人在拍卖会上遇见的时候。他自动过滤掉除她以外的所有人。
艾尔海森：血与铁的规则，权力和暴力的滥用，我会以你为反面教材，每日进行自我检讨与预警。
荧：不错不错，你会是神明们争相喜爱的好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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