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枫丹人,并非人类。”
似乎意识到这样的表述不准确,他又补充,“至少在数月前,确实如此。”
桌上的云纹香炉飘散出缕缕轻烟,清寒的梅香轻盈地氤氲在室内,连他手里的那把木梳也沾染了幽静的香气。
刚洗过的长发散如瀑布,被他用木梳打理了一阵,有柔和的微风卷着香气拂过,短短片刻就干了大半。
朱妤在镜子里看他,“也就是说现在是人类了?”
“嗯,如今应当算是。”钟离耐心地为她梳理及腰的长发,提起这件事来,语气又沉缓了许多。
“我不知厄歌莉娅为何如此行事,但约千年前,她擅用原始胎海,将其眷属的纯水精灵变作人类,融入了枫丹社会。”
他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异常,但朱妤敏锐地感觉到他话里的不赞同。
想想也是,璃月多山野精怪,就连现在的仙家也多是元素生物,个个都需要潜心修炼才能变成人形。
水神的做法无异于妖怪向人讨封,虽然取巧作弊得了人形,但不是自己修行得来的成果,就算得了人貌,也会为同道不齿。
没有直言批评,大概算钟离给这位同僚最后的面子了。
“而变故也是自那时起,枫丹的新生儿越来越少,死去的枫丹人,不再降临于枫丹的土地。”
朱妤略想了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枫丹真正的人类越来越少,到最后,全部都是纯水精灵变化的人?”
“不错,具体的缘故厄歌莉娅未曾提及,她在那时起就不曾再来璃月赴会了。想必是后来用了某种秘法,让纯水精灵可以变化为人而降生,从而稳定了枫丹的人口数量。”
头发差不多已经干了,朱妤站起来将头发归拢在一起,顺口问:“那后来又如何了?”
“后来……天空岛知道厄歌莉娅擅自滥用原始胎海,枫丹再无人类,天理因此发怒,对整个枫丹降下了灭世的预言。”
“五百年前坎瑞亚灾变,厄歌莉娅陨落在须弥沙漠,如何对抗预言,保全枫丹,就成为她的继任者,芙卡洛斯的责任了。”
作为一个新生的魔神,朱妤对远古的隐秘一无所知,萨米奇纳来不及给她说明那些复杂的过去。
以前钟离会和她说些趣闻和传说,而更古老的历史和事实,就要靠闲暇之余慢慢补课。
至少龙王和天空的恩怨,她是知道的。
听说水龙王在枫丹现身也不奇怪,只是听说芙卡洛斯将水神的权柄归还龙王后,所有枫丹人都被变成了真正的人类,她却忽然静下来,似乎在沉思。
炉中的香气几近燃尽,钟离将窗户闭拢后再回来,朱妤坐在床边依旧一脸沉思的模样。
“乌兰塔娜?”
他坐下来,轻轻抚摸她的长发,“怎么了?”
她转了转眼珠,一脸纠结,“唔……我怕说出来,你会不高兴。”
察觉这点,钟离索性将她抱起来,“枫丹之事么?你与我经历不同,自然会有不同的观点,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倒不如说我也想知道你的看法。”
“那我说了啊。”朱妤平静地点点头,“我觉得前后两位水神,都很傲慢呢。”
“傲慢?”钟离咀嚼这两个字,“从前,你也曾经这么形容过我。”
“咳,那、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不对,跑题了。”朱妤说回正题,语气于平静之中又带上了冰冷,“人的生与死,不该这么被神灵玩弄,千年前枫丹人的生路被厄歌莉娅摧毁,千年后枫丹人的死亡又被芙卡洛斯决定。”
“无论生死,皆不由人,岂非傲慢?”她冷酷又坚决地说,“难道人类,只能等待神灵来拯救?”
钟离一时没有说话,联系他之前对芙卡洛斯极高的评价,可以认为他是有点不高兴。
但看他那双眼睛,又觉得他只是在单纯地思考。
“嗯……看起来我似乎又犯了傲慢的老毛病。”
“你、你怎么还提这个,这件事是过不去了吗!”
钟离笑起来,额头轻轻抵着她,“不,我是觉得受益良多,人与魔神看待世间万物的视角,有本质的不同。我很高兴,能从你这里获得不同的看法。”
他贴过来的时候,有琥珀的香气萦绕,朱妤不知不觉伸手回抱他,静了一会儿,突然也笑了。
“我说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呀,不过偏听则偏信,一意孤行会踏入歧途,了解和自己相反的观点,才能看清事情的全貌吧。嗯,让我们保留彼此的看法吧,谁也不需要纠正谁。”
“好。”
话题到此算是歪到十万八千里外了,朱妤又把最开始的问题拽回来,“那么,那个失踪的少女,是化为纯水精灵了吗?”
“多半如此,轻策庄内也有位隐居的纯水精灵,若是有什么异常,她当会告知理水。”
从岩神到夜叉都不想管枫丹的事,听了这个大爆料之后,朱妤想了想,觉得她也不是很想扯进这团乱糟糟的事里,就决定放下。
“那就不提了。对啦,今年海灯节听说要办风筝比赛呢,伐难和应达还约我一起做风筝。渡渡说以往你陪胡桃一起过节,今年我们也照常陪她过吧。”
提到过节,朱妤就来了精神,掰着手指算起来,“以往这时,大家都爱过来串门,说不定温迪也会过来玩。家里的糖果瓜子、果汁清酒总不能不准备。还有窗花春联,霄灯烟花,也要买些回来。”
钟离微微颔首,“好,堂里还有些年货要置办,你不必操心。至于风筝,胡桃那孩子也打算做一个,叫我过两日帮她试试哪一种更好。”
“啊对了对了,今年留云带着她新收的小徒弟来璃月港住,得准备红包才行。还有歌尘真君的小弟子,香菱、申鹤、小福、呃、小福也算一个吧。然后还有我们的小胡堂主的红包也不能忘了。”
算到最后,朱妤沉默了下来,仿佛心在滴血一样,“做长辈可真难啊……”
“呵呵。”
“你笑什么啦!把你的私房钱交出来用!”
*
往生堂的事丢给钟离,朱妤只负责准备家里的年货,顺便赶着海灯节前来个新年大扫除。
动手当然是不可能自己动手的,对于能飞上飞下,感受不到劳累的鬼魂来说,打扫更像是一种娱乐方式。
朱妤从楼上走到楼下,再走进院子,看着幽蓝色的鬼火顶着抹布或水桶,在半空里飘来飘去,卖力地在柱子和窗户上蹭来蹭去。
扫帚没人触碰就自己蹦蹦跳跳,扫走了角落里的灰尘。
两只水桶火急火燎在半空来了个大撞车,碰地一声,哗啦啦洒了一地水。
刚拖完这片地的幽灵尖叫了一声:“我才打扫完的!”
冲上去对着晕头转向的同伴一顿暴打,迅速惹来一群旁观者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声。
“打!打!打!”
“就这?就这?就这?”
要是这会有人登门拜访,估计会以为她家闹鬼了。
朱妤才闪过这个念头,就听见门外的叩门声,还有吱吱呜呜的叫声,隔了一会儿又变成细声细气的人声:
“娘娘、府君娘娘可在?小的康家五郎,求见娘娘。”
声音细弱,但满屋打闹的鬼魂都静下来,幽冷的眼珠整齐一转,忽地齐刷刷看向门口。
阿日善不自觉舔了舔嘴巴,“府君,是只小狐狸。”
朱妤也察觉到了,门外是只赤红色的狐狸,仿佛感受到屋里的异动,身后的大尾巴炸了毛,死死夹在腿后,瑟瑟发抖却偏偏不逃。
这还是头一回有妖怪跑来拜访她。
“请它进来吧,不许捉弄人家。”
阿日善老老实实飘走了。
没过多久,这只皮毛光滑的红狐狸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见到朱妤,它直起前肢,学着人的模样作揖,尖细的嘴巴口吐人言:“见过娘娘,娘娘安好。”
……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朱妤放弃追究这个问题,“康五郎对吗?找我有什么事?”
康五郎大红尾巴一晃,爪子取了一份请柬恭恭敬敬地递过来,“得闻娘娘归来,我等小妖喜不自胜,正月初五我家二十七娘出嫁,特奉老太爷之命,斗胆请娘娘赏脸赴宴。”
阿日善接过请柬飘回去,它又在尾巴里挠了挠,抓出几只红绳绑住的人参,一朵灵芝,一株仙草。
“小小心意,望娘娘笑纳。”
朱妤翻开请柬看了一眼,内容的确是请她赴宴,但是算上这份对山野妖怪来说格外珍贵的礼物,就不是在请她做客,而是求她帮忙。
她压住裙面蹲下来,“请柬我收到了,东西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这个。”
没等它说话,朱妤又问:“你们赴宴有什么规矩吗?我可以带钟离一起去吗?”
康五郎脑子里转了个弯,才把这个名字和人对上,大尾巴吓得又一次炸开了,扑通一声趴在地上,爪子揪住了耳朵。
“岩岩岩岩岩君爷爷、也也也也来吗?”
噗。
她低下头捂着嘴闷笑了好一会儿,“这是什么叫法呀,比我那个还奇怪,我们可以一起去吗?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缓了好久,康五郎才重新站起来,又规矩地行礼,“岩、帝君老人家若愿意赏脸光临,自是蓬荜生辉,小的这就回去禀告老太爷,恭候二位大驾。”
走之前它不舍地瞄着那堆礼物,再三犹豫还是掉头就走,朱妤又叹了口气。
“阿日善,宝音,你们帮他把东西拿回去,顺便送他一程。”
康五郎吓了一大跳,尾巴膨胀起来,冲地一扫,又将那堆东西卷进尾巴里,闷头冲出去,“不、不劳娘娘费心,小的这就告辞了!”
朱妤看着它的背影嘟哝:“修行五十年的狐狸吗……”
宴席在海灯节后,她也不急着准备赴宴的事,晚间钟离回来又将请柬取出来给他看。
“狐族康家?”钟离翻着请柬思索,“嗯——是轻策庄一带的大族,当家应该是位修炼八百年的老狐,我倒是见过他一次。”
要说轻策庄最近有什么大事,朱妤只能想到一个,“是与那位失踪的枫丹少女有关?”
“眼下不能断言,不过既然定在节后,想必不算紧迫。”
朱妤安下心来准备海灯节。
年货都已经备齐,虽说年终大会后,往生堂里的人都走光了,但胡桃很会自娱自乐。
加之风筝比赛将要开始,胡堂主每天忙着鼓捣她的幽幽大行军,什么寂寞什么孤独,都得给比赛让步。
朱妤只是凑了个热闹,做了一个骷髅头模样的风筝,放的人却不是她。
因为夜里不容易被瞧见,这只风筝就交给了幽灵们,让它们偷偷摸摸找了个没人的高处,兴奋地放起来。
烟花爆竹入夜后就没停过,看过了舞狮后,朱妤就提前回了往生堂,将准备好的冷盘摆上桌,又开始现烧热菜。
胡桃和钟离看完了风筝比赛全程,胡堂主虽然没拿到头名,但也得了个前十之列,抱着总务司发的奖品乐滋滋地回来。
看见朱妤端着菜从厨房出来,胡桃一拍脑门,手里的东西丢给钟离,忙上前去接。
“哎呀哎呀,差点忘了,今年多了一个人,莫怪莫怪呀。”
钟离帮着接过另一个盘子,顺手帮她擦掉脸上的污渍,“辛苦了。”
朱妤扑哧笑出来,“这都算辛苦的话,那我全年压榨你来做家务,算什么?”
胡桃嘴快地接了一句:“算他自愿的。”
堂主说完吐了吐舌头,神神秘秘地进了里屋,很快抱着一只小坛子出来,“锵锵锵!看!这是什么?”
还不等她揭示答案,她的两位好员工已经左一句右一句地接话了。
这一个说:“应是珍藏五年的竹青酒,酒液清冽,滋味甚美。”
那一个说:“小胡堂主还没到喝酒的年纪呢。”
小胡堂主就皱了皱鼻子,“哎呀!何必墨守成规,本堂主珍藏的好酒都拿出来和你们分享了,还不许我喝一杯吗?”
朱妤一本正经地回答:“喝酒伤身,小胡堂主还在长身体,能不喝还是不喝为好。”
“……一口!就一口!我存了这么久的酒,总要让我尝尝什么滋味吧!”
总得来说,往生堂的晚饭还是热热闹闹地开场了。
而荻花洲望舒客栈楼顶,四张不同的脸带着一样的愁苦,齐齐抬头。
“金鹏,今天海灯节你还要工作吗?休息一下好不好?”
坐在树杈子上戴面具的少年晃了晃头,声音清凌凌地传来:“越是佳节之日,越不可懈怠,你们去玩便是。”
浮舍苦口婆心地劝:“就算这样,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和咱们一同吃个饭啊,一年里咱们也才齐聚这一回。”
弥怒用心良苦地哄:“是啊是啊,白日里你不都巡逻了一遍吗?出不了什么事的,你看,我还给你带了套新衣服来,等会换上瞧瞧合不合身。”
哥哥们还在耐心地哄,姐姐们却已经不耐烦了。
应达脸上的笑容尽散,一脸煞气地盯着那根树杈子,“差不多得了,别逼我上去把你捆下来,我数到三——”
只听一声轻响,树上的少年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动作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
伐难唉声叹气,“真是的——每年非逼着我们用这招,你才肯下来。”
应达冷哼了一声,朝布满菜肴的桌边走去,“毛病!过来吃饭!”
魈麻木地摘了面具,肩上忽然一沉。
一左一右搭了一只手,在他肩上安慰地拍了拍。
浮舍与弥怒投来一个难兄难弟的眼神,“别跟她们犟,这么多年你哪回赢过?”
“……”
那边的姐妹俩却已经高高兴兴地倒好了五个酒杯。
五人一起端起酒杯,浮舍作为大哥开口道:“今年咱们也顺顺利利地过了,帝君能与朱妤小姐重逢,亦是喜事。今日在此,一祝万民安乐无忧,二祝帝君与朱妤小姐再无烦忧,三祝咱们兄弟姐妹来年生活顺遂!”
“海灯节快乐!”
看春晚去了×晚了一点,大家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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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插播新年番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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