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厨房。
小锅里沸水吐出鱼眼大小的气泡，雪白的细面在水中摇曳，断生后被捞出盛放在加了葱花和酱油的汤碗中，最后又点上几滴香油。厨房里仅剩的一点细面自然不太够两个成年男性享用，分到碗里也就浅浅几口，即使配上大头菜也略显寒酸，幸而橱柜中还有一瓶产自轻策庄的桂花米酿，恰到好处的醺甜让炊金馔玉的行家眉宇间带上了心满意足的喟叹。
不是每年请仙典仪上半龙半麟的仙体，也不是七天神像上面容模糊不清的神主，被人间烟火所环绕的往生堂客卿，此刻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有谁会相信，其实岩王爷也挺好养的。
含章漫不经心地想着，独酌无趣，今晚钟离有意，他也就略陪了一小盅，好在这酒度数不高，只是感觉免不了比平日迟钝。
等到面吃完了，钟离看着含章洗碗的背影，悠然开口：“你很少饮酒。”
“酒量不好，也怕醉后吐出不该说的事。”
“既然回璃月了，之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含章出神想了会，被酒精影响，他的语速比平时更慢些，“庙堂高远，过去一直在考虑该如何离您更近些，去须弥求学的初衷也是为了履历漂亮，最后总要想办法进入玉京台，取得觐见您的机会，谁想到……”
谁想到一朝圆梦天天见，天上不止会掉馅饼，还会下馅饼雨。
“钻研学问是很有趣的事。”他擦干双手，在桌边坐下，对方那种温和目光带来的安全感和信任感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我就读于教令院的伐护末那学院，主要研究方向是历史和社会科学，智慧宫藏书丰富，但须弥知识流通的主要载体却是大慈树王留下的虚空系统……”
叙述慢了下来，直到完全停下，钟离也耐心地等着，等待着含章自己想清楚，到底要说什么。
“您认识小吉祥草王吗？”
“仅闻其名，未见其面。” 钟离沉吟后开口，“她自被教令院寻回须弥后，一直幽居净善宫，几乎未曾与我等联系过。”
此处的“我等”当然是指有资格与神明并列的其他六国执政。
“教令院[囚禁]着须弥的神明，假使第一任大贤者是出于对旧王的忠诚及对新神的不满做下这个决定，但之后五百年，每一任大贤者，无论出自哪个学派，都不曾改变……帝君，须弥人不需要神明吗？”
钟离闻言轻笑。
“须弥的神明，不是一直在履行她的职责吗？”
虽仍有沙漠与雨林的割裂、知识的阶级垄断及五百年前少许遗祸，但总体而言，须弥国家局势稳定，人民生活安稳，可见教令院的行为是被默许的——毕竟神明是不同于人类的另一种高位存在，哪怕是七神中最年轻的小吉祥草王，真铁了心要掀起风浪，只怕不会像现在这般悄无声息。
倘若能一直维持平稳状态，神明是否手握权柄其实并不重要，毕竟东面的邻居从受领神位起就在摸鱼摆烂，蒙德城也还安安稳稳地靠着骑士团和教会的努力屹立至今，人们爱戴给予他们自由的风，教堂广场上还给摸鱼佬树起了非常宏伟的雕像。
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教令院高层显然不那么想。
炉灶里的余火毕剥，含章陷入思索，沉默着注视跃动的火光。
“看来须弥局势有异。”钟离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顾虑，“你不妨留在同文学塾，跟着佐尔非卡尔学者进修两年……嗯，那边是有你牵挂的朋友？”
含章目光柔软地沉淀下去，没有否认：“他们身居要职，很难置身事外。虽然能力手段值得信任，但之后究竟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变数太多信息又太少，实在不好判断。”
有句话钟离没说，事实两人心知肚明，含章留在须弥处境微妙，他的头脑或许还有点用场，武力几乎约等于无，一旦事态有变落到敌对方的手里，只会成为其他人的累赘和威胁。
“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
夜已深了，含章回到自己的房间，书桌上的罩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窗外飘落了几点细雨。
饱蘸墨水的羽毛笔悬停在信纸上方，久久不曾落下。
从须弥启程到现在，有时……不止一次，在复盘和思索到深夜时，他总会想要写信。走得仓促，告别短暂，原以为会有很多话寄托纸上，可是每每提笔，回忆起须弥蔷薇点缀的庭院，在日光中敞开的纱窗，那人似乎就坐在书房里，垂头看着手里的书，身影就像是翱翔在智慧天空中的鹰隼。
手中的书经常变化，除了知论派最擅长的语言符文、因论派的历史哲学、妙论派的建筑机关外，璃月的话本和稻妻的轻小说偶尔也会穿插其中。而在其身后的那一面书墙上，几乎每本书都被留下了笔迹锋锐的批注，遣词简短一语中的，用自我的眼光对书中知识进行阅读、拆解、重组与怀疑。
阅读这些书籍，就仿佛与书的主人无声交流。
一滴浓墨沿着笔尖无声地落在信纸上。
含章将带着墨点的纸张置于一旁，借着残存的酒意，终于在下一张信纸上写下开头——
致艾尔海森：
我已归家，一路还算顺利。
家中亲人平安，正如你临别前所言，是我杞人忧天，也好，总算能放下一桩心事。
有位长辈赠我几页拓片摹本，看内容与千年前的天遒龙灾相关，对你的研究应该有些帮助。飞云商会的船只将启程前往须弥，船长抵达后会将这封信寄出，拓片摹本也在纸质书之列，流通多有不便，需要劳烦你去宝商街的璃月会馆自取。
短时间内我会留在家中处理一些事务，至于是否还要回须弥继续求学，目前还未考虑清楚。
璃月今夜有雨，与须弥倒有几分相似。
《千夜故事集》被你放进了我的行李中，那就却之不恭了。
若有机会聚首，再将这本书交还你吧。
你的朋友
含章
信里最后几句参照夜雨寄北，尽力含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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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夜雨寄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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