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谢安琪-《钟无艳》
清白的良心？你几时有了这种奢侈的想法？——《是，首相》S02E02
泪滴如同树叶上滚落的露珠一般止从马卡多的脸上不断滑落，他尝试着去擦拭干净，但当整条衣袖都被像从泉眼中涌出的眼泪所粘湿，马卡多却依然无法止住他的泪水。他安静地独自站在无人的实验室废墟里落泪，马卡多从不知道自己体内竟然还存有那么多的水分，他曾试图用放声号哭来排解自我，但一股莫大的空虚和悲哀却始终横亘在马卡多的心头，压迫着这可怜的小器官一路往下沉，同时也梗塞住了他的咽喉，让马卡多只能发出可怜的气音与嘶声。
在巨大而无声的痛苦下，马卡多最终还是不由得躬下了身子，就仿佛整个世界的重担压在了他单薄的脊背之上。他瘦削而枯萎的手指紧紧抓紧了胸前的布料，马卡多只感到冰冷的黑色火焰爬上了他的背心，丝丝缕缕地蔓延入体，却让他的心脏熊熊燃烧化为飞灰，他心知这不过是虚妄的幻觉，但那从彼端延伸而来流入他到心底的狂怒和苦楚却真实无误。
“你知道吗？你背上有个太阳呢……”熟悉的清爽笑音似在耳边，垂下的漆黑发丝曾轻轻划过马卡多的脸颊，温暖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背心，似阳光般灼热撩人，“而我与你同在……”
而这些此时全都不属于他了，奔流向前不可力挽的时间洪流在他们之间铸造了一层可悲而冰冷的厚壁障，前一刻启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而被不可阻挡的物理规律扯回正确时间线的马卡多在一去不复返的时光洪流之中发现自己却无力抓住目露一丝惊异的启示那伸出的手。
他或许因为他的傲慢，反而铸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漫步神秘园
身上披挂着简易斗篷的马卡多行走在数万年前的泰拉之上，目光惊异地打量着这蛮荒但充满鲜活气息的世界，覆盖视野可见区域的绿色植物，古老而简陋的人类聚居地，忙碌于各种活计以求今日口粮的淳朴人民。在他出生的那个年代，这些都早已被高耸入云层峦叠嶂的金属造物所取代，地理环境在岁月的变迁中早已转变无数次变得面目全非，星球表面满溢着战争、破坏与毁灭，□□改造、义体植入更是满坑满谷不值一哂，整个星球连带着其上的人类都已经在枯竭边缘徘徊，眼前的场景都宛如遥远的梦中余音，最多也近乎于只限口口相传的传说故事。
他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泥砖，马卡多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已然达成，心中却没有多少欣喜之感，因为马卡多作为灵能者的预感正在隐隐约约地刺痛他的脑子。马卡多下意识地迈动步子，沿着对他来说十分简陋的城中道路大步向前走去，却越走越快，后来甚至于演变成奔跑，彻底忽视了自身边经过摩肩擦踵的市民。遥远的白庙（1）矗立在乌鲁克城中心，他的目标正是此地，有某种特别的吸引力正在把他向那边拉去，他完全无法分心。
借着灵能之影的荫蔽，令凡人不得见己的马卡多呆立在白庙门口如遭雷击，当他与垂眸看向他的少年神明目光相接时，背心的黑色太阳轰然燃起，灼烧得他心口一片滚烫，口中泛起一阵阵干渴，心脏犹如擂鼓一般极速轰鸣，就像要跳出□□的束缚直奔向正淡漠单纯地看着他的神明手中，让马卡多下意识地抓住门边稳住身形，手上力道大得近乎让它崩碎。
随后马卡多就不由得垂下了头颅闭上了眼睛，眼睫上凝结了霜花，活像是被一千根针刺中了眼睛，眼底却干涩冰凉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尖锐的头痛敲打着他的脑袋，马卡多实在无法昂着头直视祂带给自己的震撼感。只那一瞬间，他就明悟了一件事，这不是该由人类拥有的“东西”，仅仅只需要祂存在于此，人类就永不会拥有安宁，就像寰宇之上的太阳普照大地，却不可落入凡间与人同行。
还没等马卡多寻回些许余裕，高座之上少年神明的声音已经在他脑海中响起：“陌生人，你此行远道而来，眼中所见为何？”
“乃是‘启示’。”回答如同流水般流畅地从马卡多唇间流出。
马卡多闭着眼睛向前穿过身前对着祂不停祈祷献祭的人群，不需摸索便能笔直地向着“启示”走去，而祂率先伸出手牢牢地握住了他的，马卡多脑海里一瞬间闪出一个念头——这只手并不光滑，甚至还有劳动带来的粗糙和硬茧，就宛如从路旁经过的任何一个凡人一般。
然而下一秒，马卡多便无暇思索这些事了，他们仅凭这一点点的肢体接触便在眨眼之间建立了灵能链接，那力量仿佛闪电贯穿身体，阳光点亮心灵，令人舒适愉快的酥麻和温暖扩散至每一个细胞。可转瞬巨量的信息流便涌上淹没了他的头顶，或正常或倒错的幻视幻听更是汹涌而来，至高天贪婪地摄取了他的精神堕入灵能乱流中，有什么东西混乱地劈开了马卡多，又如灵蛇般钻进他的灵魂中，让他破碎、重组再破碎，揉捏重塑着他的意识，循环往复无休无止。徒手触摸太阳的灼烫炽热则让在亚空间层面上直接拥抱面前这庞然巨物的马卡多发出无声的尖叫，那光芒和热量强硬地一寸一寸深入他的□□和灵魂，镶嵌在裂隙之中，在仿佛永无止境的锻打之下两者融为一体，血泪流下双颊沾湿了马卡多的衣襟，却转瞬之间便氧化干燥只余焦黑的印记。
当马卡多再次从灵魂领域中捞起自己的意识时，他发现自己正俯卧在少年神明的怀中。兜帽被掀开了，祂纤长灵巧的手指穿梭在马卡多的发间，把一枝枝岩蔷薇（2）编织进他的发辫，鲜花与头发在祂的一双巧手下形成了一顶朴素但依旧美丽的花冠，而他手指上有一朵同样的岩蔷薇栩栩如生地缠绕其上，马卡多甚至觉得它轻轻摇曳着对他点了点头。马卡多困惑地从祂的宝座上撑起身子，跪坐在祂身边，抬头望向不知为何把他搂在怀中的少年神明，却发现即便是凑近了观察，他也看不清祂的面容了，如有一块纱巾时刻覆盖在他面孔之上。
“我曾经有过很多名字，不过你现在可以称呼我‘启示’。”少年神明发觉了马卡多的困扰，又好似不是那么明白，所以他直言不讳地开始表达自己的意见。启示继续用灵能在马卡多脑子里面讲话，似乎完全不乐意劳动祂那双尊贵的嘴唇一般，马卡多挖苦地如此做想，并且绝不吝啬于让启示知道。
“那么，你对他们如此敬拜我又有何见解呢？”启示一手撑住侧颊，黑色的长发滑落，搭在了马卡多的手臂上（马卡多注意到祂手指上的那朵岩蔷薇消失了，并出现在了祂脖子附近探头探脑），一边意兴阑珊地对着底下的人呶呶嘴，终于大发慈悲地动用自己的嘴巴开口说话了。
“他们需要的其实只是摆在神台上的偶像，以满足他们需要有一个万能之物以庇佑他们不受损害的愿望，是你也好，是泥捏土造的泥偶也罢，或者是虚无缥缈的全能大神，总归是要有这样一个东西的，人类就是如此，总要相信一些信念，找到一个团结的理由，才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马卡多肯定地说道。
他没有信仰，或者说在遨游亚空间许久并洞悉至高天的部分真相之后，马卡多已经无法去信任有什么神性实体会对人类抱持着善意了，神明或许是存在的，但并非对他们这个种族保持友善态度。可悲地丧失了无条件相信某些东西的能力，他总会怀疑这是不是什么亚空间邪物觊觎他和周围人灵魂的骗局，马卡多甚至有些羡慕下面的那些信徒，还有能力去信仰笃信些什么，但或许他面前的启示并不一样。
启示低头再次凝视马卡多的眼睛，然后祂微微笑了起来，转头看向狂热信徒们的目光却是冷淡无比，他轻声说道：“的确如此，信仰是一股庞大的力量，它带来了秩序，对于维持秩序来说，信仰是很有用的，但也只是有用罢了，其间危险无处不在，你见过至高天里的那些实体了？这是深潜在人类肌体内部的热病，他们迟早会成为一个大问题。”
马卡多沉默了好一会，作为掌印者的一员，长年累月流连于档案库之中的他自然知晓此处记载前车之鉴的卷宗简直是连篇累牍，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个从源头就改变历史潮流流向的好机会，值得他为之一赌。
马卡多答道：“然，人类需要引导，令人类启蒙的关键，在于智慧和勇气，而非狂信，多数时候其与愚昧、狂悖与软弱等同。”
“世上从无尽善尽美之事，理当如此。”启示再次握住马卡多的手，一边从宝座上站起，一把拉起了他，而另一边启示眼中闪烁出金色的碎光，如是说道，“那么，你有兴趣跟我一起继续下一段旅程吗？”
“我的荣幸，启示，只要不怪我卷走了他们的神明就好。”马卡多只是扶了扶头上的花冠，灵能激起的旋风卷起了他的袍袖与衣角，灌满了风的长斗篷被吹拂得猎猎作响，他握紧了对方的手就与启示一起从白庙中消失不见了，独留下台下大喊着神明丢了的慌乱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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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示身处拉伽什城之中，他行走在人们中间，耐心倾听来自平民的沸腾怨言，此地人民称他为乌鲁卡吉那（3），乃是拉伽什的卢伽尔，他们热切地簇拥在他身边，现场气氛如火焰一般热烈。
此地与乌鲁克的情况截然不同，神明治世的背面是生民煎熬，贵族家室内日日欢歌艳舞，纵情享乐，平民有如肩背上扛着千斤巨石跋涉于沼泽水塘之间，而点点抗争的星火则早已埋下，九重塔庙之上行崇拜事的祭司们高高在上，却渐次腐朽，而启示正是这个城市的新王，由愤怒的民众高高举起，以寻求解放。
身着朴素长袍的马卡多快步穿过回廊，怀中抱着数块写满字迹的泥板，腰板挺直身姿矫健，可向后规整梳齐的头发上已然可见隐约的斑痕。马卡多编制法律、规定条目，同时构筑改革，是一个不论何时都好似永远站在宫殿投下的阴影里维持政权稳固的人物，不知从何而来因而神秘莫测，或许有人会说他装神弄鬼、操纵权力、以口舌鼓动世间，但他原本也不过是幕后弄臣一个，他并不期待万众瞩目的欢呼与光荣，荣光之下，尽是牺牲。马卡多不时从廊柱之间瞥见下面回应民众呼声并掀起阵阵喝彩的启示，由衷地想起过去那个第一次垂眸与他目光相接，如石头雕像般高高在上的少年神明，现在启示已经学会如何唤起人们心中的激情与带领人民了，看起来终于有了点少年人应有的飞扬意气与志满意得，这可真是个好事情，不过或许是时候让他学会一些新东西了，抿着嘴角的马卡多手指轻轻划过泥板凹凸不平的边缘，另一只手中则把玩着一只面目模糊戴着铃铛帽子的泥偶。
启示风风火火昂首阔步地走进马卡多的办公室，只是意思意思敲了一下门便万分自然地立马推门而入，熟悉得就像是回家了一样，甚至连站岗的卫兵都对此视而不见。他脱下了他的外衣，很随意地扔到了老地方，马卡多头也没抬地继续奋笔疾书，启示倒也不介意，自动自觉地从桌上捞起自己的杯子便开始喝了起来。
一边喝着水，启示一边开始随手翻阅垒起来已经批阅完成的泥板，两人皆是沉默不语，气氛却异常和谐。启示偶尔会提出些深入而尖锐的问题，然后从马卡多口中得到满意的答复，手中则在泥板上写写画画，做些修改。
“这些改革措施能令所有人都满意吗？”启示坐到了马卡多对面，对着两人劳动的最终成果问道。
“嗯……或许到了最后，只会有一个人不满意……不过对于人民来说，当被逼至绝路时，只要能够换取到维持生存最小限度的和平与秩序，他们就愿意接受任意一个领导者实行的任何一个举措，乃至于诉诸阴谋与暴力。”闻言启示下意识地脑袋战术后仰，马卡多又开始讲谜语了，好在马卡多很是会看眼色，立马转换了口风，然后面不改色地把之前那句话含混过去了。这自然招来了启示怀疑的一瞥，但在马卡多面上看不出丝毫异色的表情管理面前他还是败下阵来，启示收起满心的思虑继续接下来与马卡多的商讨，但这决不意味着他忘了这回事。
当启示明悟当时马卡多所言深意时已是八年之后，启示站在矮丘之上一时无言，他眼中所见是拉伽什城中熊熊燃烧的烈火，耳中听闻沸反连天的刀兵之声，启示涩然开口：“马卡多，你早就知道终会如此吗？”
“每一次都做正确的事，最后也不一定会带来正确的结果，启示，你接受这个结局吗？”眼中闪烁着蓝白色的灵能炫光，重新披上斗篷裹好兜帽的马卡多站在他身边，类似的事情他见过的经历过的都已经太多太多了，甚至对于司空见惯的他来说这也只能算是相对温和的那一类，因此马卡多语气甚为平静地点评道，“世界上不可能事事如你所愿，你带来了改革，限制贵族，解放人民，与众人分享权与利，这些都很好。你切实地改变了拉伽什，到了最后人民都在高呼着你的名字，但相应的代价你也必须同时承担——即削弱王权。权力厌恶真空，实际操政权的人，这政权便属于他，当权力从你手中流失时，别人也不会眼睁睁地待在原地而不向前去取得它。在铺天盖地向你压来的时代洪流面前，你并不超乎常人，你手中的权力更远非永恒不朽，你所重视之物终有灭亡之时，你要确保什么你在意的东西永远安全无虞，那就要在吊死你所有的敌人之后才有资格谈论此事。”
“我……”明白马卡多在说些什么的启示叹了口气，有什么东西烧作了薄薄一层灰烬铺陈在了他眼底，而后其上会落下更多灰烬之雪，终会一层层累积沉淀成份量更为沉重的知识和智慧，“玫瑰花蕾终究是彻底失去了。”
“历史从无正义，我的朋友，就算是在亚空间里也一丁点都难以寻见。”马卡多拉紧兜帽遮住斑驳的头发和憔悴的脸，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注释：
（1）白庙：乌鲁克的神庙中最著名的就是供奉安努神的白庙，白庙由泥砖建造，因内外通身全部刷成白色而得名，在强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白庙呈长方形，是典型的三分式格局，有长方形的中央大厅，两侧有房间，白庙有三个入口，没有一个入口是直接冲着台基的坡道的。
（2）岩蔷薇生长在摩洛哥，它在西班牙中部山区的岩石上比较常见。表面平静而温顺，它生长环境极其恶劣，它不含任何毒素，对人畜都无害，但会以自燃这种极端方式来阐述植物与命运抗争的惨烈。
它自燃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在自己燃烧的同时还将周围的植物全部点燃让其化为灰烬，为自己的种子“后代”们赢得更加广阔和肥沃的生存空间。
岩蔷薇花语：明天我将死去，拒绝
（3）乌鲁卡吉那：是苏美尔城邦之一的拉伽什城的统治者，卢伽尔安达的残暴统治使广大平民无法生存下去，激起了广大平民的暴动，平民奋起反抗，公元前2378年终于罢黜了卢伽尔安达，推举贵族出身的乌鲁卡吉那代替卢伽尔安达执政，后者成为新的统治者，执政期间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主要内容是废除卢伽尔安达时期的弊政，改革的目的是为了缓和城邦内部的矛盾，以加强统治，这是世界历史上最早的一次社会改革。
改革内容有：（1）将卢伽尔安达霸占的神庙土地和建筑归还神庙，取消改革前向部分祭司征收的捐税，免除平民所欠王室之赋税，撤销派往各地的监督和税吏；（2）禁止以人身作为债务抵押，释放因债务而被奴役或遭拘禁的平民；（3）改革军事制度，建立以平民为军队主力的制度，由平民组成的步兵代替由贵族组成的战车兵。
乌鲁卡吉那改革限制了贵族的利益，减轻了平民的负担，扩大了公民人数，废除了先前的种种弊政，实际上是对平民反对贵族斗争胜利成果的承认，但乌鲁卡吉那的改革严重削弱了王权，和不久以后阿卡德国王萨尔贡的做法完全不同。
乌鲁卡吉那执政约8年后，邻国乌玛新上台的统治者卢迦尔萨吉西抢劫并焚烧了拉伽什，只有吉尔苏城墙守住了，乌鲁卡吉那在那里继续当了几年“吉尔苏之王”，卢迦尔萨吉西企图统一全苏美尔，但不久被新兴的阿卡德国王萨尔贡所擒，萨尔贡成功地建立了第一个统一王国，包括拉伽什在内，所有的苏美尔城邦都丧失了独立，乌鲁卡吉那在阿卡德王国中大概仍担任拉伽什城的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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