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匆忙赶来时,他本以为皇帝已经处置了他的家人,但见张敬修与张宏站在他房间的院落外,面色忧虑。
张宏与张敬修见到张居正,都躬身行了一礼,“张阁老。”“父亲。”
“皇上呢?”张居正问。
“在您的屋里呢,估计在等您回来,”张宏说,“阁老,皇上出宫前确实盛怒异常,一会儿您可要小心回话。”
张居正躬身:”多谢公公了。”
张居正本以为他推开门会看到一个盛怒的,准备杀了他的皇帝,他甚至已经在内心想好了该如何声泪聚下地回话,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皇帝居然在他的床上睡觉。
他眨了眨眼,是真的在睡觉,连鞋都在床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他注视着皇帝自己略微尴尬得坐起来,然后穿鞋站起身,困惑之余,又有些狐疑。
“我想看看老师的床舒不舒服,就过来试试,现在知道了,比我的舒服。”皇帝像一个贪玩被抓住的小孩子一样窘迫地解释。
自早上张居正迷迷糊糊间见到皇帝,一种怪异地感一直伴随着他。他这几天身体的确在发烧,早上见到皇帝不难解释,大概是皇上昨天来看他,而他昏昏沉沉并不知晓,便睡在了旁边。只是皇帝之后的行为举止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仅仅做出伸手捏他的脸这样玩世不恭的举动,皇帝在语言、行为、神态上一夜之间,之前的君王之态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概只在庶民中才存在的土俗之态,语言做派变得没有任何规矩。
张居正后知后觉跪下行礼,“臣张居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抬手,“免礼免礼。”心里想着怎么委婉地开口借对方的床铺一用。
张居正并未站起身,他又行一礼,声音一如下午在皇宫时那般恳切,“皇上,臣有罪,请皇上责罚。”他不顾自己因发烧而略微昏沉的身体,嘭得一声,重重将头嗑在地上。
朱翊钧被吓了一跳,这真是往死了嗑,听声音就觉得疼……他面露不忍……这磕头认错让朱翊钧不由自主地想要扶起对方,他似乎能够从话音中听出首辅大人的那种悲痛之情,
朱翊钧搀扶着张居正起来,他触碰到对方的手掌,温度有些热,他知道对方的发烧还没好,又看到对方额头的红印子,知道刚才那一嗑真是实心的。
朱翊钧这才第一次细细打量起了眼前的古代人,对方留着长长的胡须,面容周正,如果把胡须剃了,在现代也一定属于长相端正的那一类。
说实话,朱翊钧自从早上起来,其实一直处于一种虚幻的状态,任谁发现自己一觉醒来穿越到了大明朝,都会觉得自己在做梦。而刚才张居正那结结实实的一嗑,让朱翊钧感受到了一股真实感。
张宏与张敬修的磕头没有让朱翊钧触动,但张居正却可以。因为朱翊钧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中年人,一个年长者。而这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人眼睛红红的,几乎要哭出来,冲他结结实实磕了一头。
朱翊钧是一个现代人,在现代,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一个如此成功的中年人变得这么卑微……
张居正应该算得上是最成功的人了,但就算是他,也得带病工作,在皇帝面前毫无尊严可言。朱翊钧意识到之前的‘辱师欺臣,怠学废德’也许并不是张居正吹毛求疵了,也许古代就是这样的,没有自由,人们都活得太苦了,但他们自己却意识不到……
“你有何罪?”朱翊钧问。
皇帝微凉的手心依旧握着张居正的手,张居正鼻头一酸,泪水顺着鼻梁留下来,“臣未能教导好皇上,臣有罪。”
朱翊钧能看出对方实际上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张居正不仅对他要求严格,对自己要求也许更严格……“诶呀,不是你没教好,是我没好好学。”
感动与悲痛夹杂在心头的张居正心知肚明现在不是纠正皇帝礼仪的时机,小皇帝好不容易对他泛起怜爱之心,但张居正在听到朱翊钧的话后还是眉头一皱,没忍住指了出来,“皇上,你应该自称为‘朕’……”
朱翊钧哏住。
“还有,皇上走路应该走四方步,”张居正继续说:“讲话应该斯文条理,口出俗语非君子之道。”
朱翊钧急忙捏了捏张居正的手,“打住打住。”
朱翊钧呼一口气,“朕…朕此行前来,是想借老师的床一用,不知道可不可以。“
张居正脸上泪水未干,表情由悲痛转为疑问,一时看起来有些怪异。
“你就借朕睡一晚,”朱翊钧说,“你今晚去张敬修的房间睡去,朕今晚在你这儿,如何?”
正在此时,院外一声“太后懿旨到!”打断了室内二人的谈话。
太监冯保推门而入,微喘着气大声说道:“宣太后口谕。”
张居正闻言急忙跪下,朱翊钧还在原地愣着。
冯保见皇帝不跪,又躬身说道:“太后口谕,请万岁爷跪下听旨。”
朱翊钧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该跪下,他学着张居正的样子跪在了对方旁边。
“不可耽搁一刻,即刻召皇帝回宫见吾。”
冯保说完后急忙给皇帝跪下,“请万岁爷立刻回宫,太后急召。”
朱翊钧忿忿站起身,盯着宣旨太监一看就品级不低的莽服幽幽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冯保心下一惊,颤抖着开口:“奴婢冯…冯保……”
朱翊钧最后看了一眼张居正的床,知道现在就算强留下来也没法躺上去,更别提睡觉了。他只能冲着冯保哼了一声,然后大步朝外面走去。
“臣恭送皇上。”身后传来张居正的声音。
由于第一次见太后,朱翊钧在路上细细询问了张宏他以前对太后的称呼,以及皇帝面见太后的礼仪,免得自己一会儿又被太后责罚。张宏在教导时又顺便告诉皇帝以前对其他人的称呼,朱翊钧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叫张居正叫错了,应该是先生不是老师,不过不妨事,下回改回来就行了。
张宏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皇帝是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记忆,联想起皇帝的种种表现,他猜测是不是今天从张阁老床上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
朱翊钧来到太后殿内跪下行礼。
万历皇帝的母亲李太后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那妇人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孩子,朱翊钧从张宏口中听过,那位便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朱翊镠。
如果说张居正算严厉,那李太后是比张居正更严厉的角色。
李太后严肃地批评了朱翊钧今日一连犯下五桩大错,并责令朱翊钧下不为例。后者垂头跪在地上,心里深深泛起了对原本朱翊钧的同情,这孩子能忍受这些,属实是有点惨了。
最后,李太后责令朱翊钧以后若没有张居正的首肯,便不许再踏出宫门一步。
当朱翊钧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在外面候着的张宏给皇帝披上了风衣,伺候皇帝回自己的寝殿。
“皇上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还得早起上朝。”张宏知道皇帝失去了记忆,便出声提醒。
朱翊钧一脸生无可恋:“几点起啊。”
“寅时。”张宏回复。
凌晨5点,朱翊钧想死……
“张宏,皇宫北边儿是不是有个煤山?朕想找根绳子在那儿吊死。”
张宏吓得跪倒在地,朱翊钧把他拉起来,“走吧,”他无奈道:“朕开个玩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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