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院判,你都诊断一个多时辰了,近日皇后娘娘不思饮食,又身体消瘦,到底是为何缘由?”
魏璎珞心中惴惴不安,语气也跟着急切起来。
“恭喜皇后娘娘,大喜啊!”
张院判面上难掩喜色,连忙正襟恭贺。
“喜从何来?”
“皇后娘娘乃是喜脉,当然是大喜了!”
魏璎珞心中暗叫不妙,双眸微睁,只见尔晴向她抛来一记得意的笑,随即拉着明玉跪下身去。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 ...她这一副得逞的样子是什么意思,是又想与我争皇后娘娘的宠爱么?
那天,她在长春宫作威作福,满嘴都是什么规矩体统,实际就是想让所有人都顺着自己罢了。
但此地不是富察府,皇后娘娘的长春宫又岂容她放肆?
还有皇后娘娘... ...子嗣当真比自己的身子更重要么?
“明玉,你站住!”众人一散,魏璎珞便叫住欲去后房的明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有告诉我?”
果不其然,明玉将目光死死钉在石砖地上,未敢对上她的瞳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魏璎珞把住明玉的肩膀,强迫她直视自己,后者猛然一颤,耳钳同她的心跳一般剧烈晃动:“叶天士开了一剂调理药方,有一味紫茄花,本有避孕之效,他特意叮嘱我,必须得娘娘的身体彻底调理好才能停药备孕。可如今娘娘怀孕了,说明你们一早就停了药。”
“璎珞,我、我... ...”
“魏璎珞,”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尔晴,“长春宫的事,难道都得向你汇报吗?”
“这一切都和你有关。”
“确切地说,没有我的话,这长春宫就没有这个喜讯。”
“你们全部都知道,就是瞒着我一个人。”
“我、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明玉急得话都说不利索,可却没能拦下面若寒霜的魏璎珞。
时至午后,太阳却不见踪影,沉闷的天逐渐染上经水稀释后浅淡的墨色,同魏璎珞的脸色一般阴云密布。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此刻也越发庄严肃穆。
该去收衣服了。明玉记起她本欲行之事,再望了一眼魏璎珞离去的方向,便也随之离开了。
“皇上,据说事发前一些日子,从未拜访过皇后娘娘的纳兰答应还曾想给皇后娘娘送礼物,但不过被纯妃娘娘拦下了。”
竟还有此事么?这下这局面,连他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弘历本应选择信任自己的枕边人,但她们竟然费尽心思互相残害。
若纳兰答应还曾想将皇后卷进此事... ...
弘历的手兀自收紧,缓缓成拳。
目前没发现其它证据前,苏静好是真受害者的概率极大。
再者,容音因为再度成了双身子,六宫大权基本又落在了娴贵妃手中... ...容音身边必须要有人能制衡和辅佐娴贵妃才行,若是连皇额娘都开始觉得容音无用,那就糟了。
反之,若苏静好是此事主使,能做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荒唐举动,恐怕就是要博取同情,另辟蹊径来争位分,自己倒也不妨顺着她的意,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不论她是否是真凶,此时晋位分都是个合适的选择。
也好宽慰下她那接连上书哭诉的父亲。
弘历将毛笔扔进笔洗,抬手松了松紧皱的眉心。
倒希望她,并非幕后真凶。
是日,钟粹宫外突然传旨,升纯妃苏氏为贵妃。
曹琴默跪在地上,心底跟李玉宣读昭文的声音一般毫无波澜。她想起雍正给自己封襄嫔那天,也是这么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只是时过境迁,如今她的心境早已大不相同。
皇上将她推到与娴贵妃同样的位子,一是想让自己制衡和帮衬她。娴贵妃笼络人心的实力太强,办理宫务也十分有手段,但若是风头过盛,本就因病隐退多日的容音就会遭人诟病,皇后之位便会形同虚设。自己是皇后身边的最忠诚的狗,便是分权的最好棋子。
二是在警告和困住自己,更是一种测试。他或许认为自己如果真是做戏,那便是为了升位,便将计就计。
不然又为何会派张院判贴身照料,还有临走前的那番话... ...定是让自己少离开钟粹宫。但他还是偶尔会来找她对弈,反倒容音竟鲜少来看望自己。
她们竟已几月未像从前那样促膝长谈了。
“纯贵妃娘娘,这是皇后娘娘赐您的... ...”
“放那儿吧。”
这人倒是经常会让叶天士传递些物什过来,但她要这些做甚,她要的是她本人啊。
又过了些时日,曹琴默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便也开始出宫逛逛。
三言两语便打发好张院判和叶天士——看来由于她的安分,皇上对她的戒备也放下不少。
御花园,储秀宫,永和宫,承乾宫... ...从这些或凄清寂寞或热闹如常的地方走过,她总有些心不在焉。
当她回过神来时,头顶赫然挂着“长春宫”的牌匾,被这凸出的房檐烙上一层阴影。
此时的她竟也生出一丝近乡情怯的想法来,刚调转步子踌躇着,门口负责通传小太监却先一步开了口:
“纯贵妃娘娘,娘娘现在身子虚弱,不便见人,您请回吧。”
身子虚弱?是了,前段时间听说娘娘怀孕了... ...曹琴默蹙眉,不应该啊,她身子未好,怎地又突然怀上了?这下更要进去了:“本宫正巧能帮娘娘... ...”
小太监却一下挡住长春宫的门,头埋得几近低入尘埃里:“纯贵妃娘娘,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娘娘实在是... ...”
曹琴默望见那小太监的红色帽纬,虚浮的影子覆盖住日轮的光辉,那模样竟与当夜自己小产时流出的深红污血重合一体。
鲜血,污血,汗水,泪水。
一股莫名的幻痛自小腹传至上心,也可能是从心间流至奚下,她有些分不清了。外头并无灼热烈日,她却一下子汗湿衣襟。
曹琴默觉得自己真的是脑子犯浑了,才会在这门口耽误时间。容音现在有着身子不让进,但她迟早会有生产的日子。
那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容音生产这一事上,宫里忙前忙后的,守备定也不会如此严密。
并且她相信——或者只能说她希望,容音并不是真心不想见她。
容音生产当日,整个长春宫仿佛陷入一场恶战,宫女们排着队鱼贯而入,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守在房内待命,生怕有一个不小心,皇后娘娘便会遭遇不测。
“婴儿两脚朝下,这是连环生啊!”接生的嬷嬷皆是面露难色。
榻上的容音看起来已经精疲力竭,黏腻的汗水已经整个濡湿她的身体。
“娘娘,您不要吓奴才啊,奴才真的好害怕,这是您盼了多久的阿哥,您不要放弃好不好,娘娘... ...
“快想想法子,快想想法子,若是皇后娘娘有什么事,你们也落不了好处!”
明玉话带哭腔,又急又愧,只能紧紧抓着容音的手。
“唯一的办法只有手伸入产道,碰碰阿哥的小脚,希望老天保佑,阿哥聪慧,自己抱了头,还有一线生机。”
“那还不快试!”
“可这也是九死一生啊... ...”
九死一生。
魏璎珞突然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呆愣地望着容音,竟一下逃出了殿内。
“捂住耳朵就听不见了。”
本坐在台阶上抱住自己,独自抽噎的她,忽而被一股温暖覆上双耳。她什么也听不见,却好像什么也听见了。
“皇后不是你娘,她不会死,她一定会平安熬过去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一切都会好的。”
是傅恒。
“从前你受欺负,被人羞辱,甚至被人责罚,你都不会落泪,现在却哭了,真的有这么害怕吗?”
魏璎珞并未答话,只是自顾自地掩面哭泣,傅恒抬手,本想替她拂去眼角哀愁,却自知并不得体,便也只能悻悻放下。
“多谢傅恒大人,我要回去了。”
魏璎珞只给他留下倔犟的背影,就跟那日他同她说他要结婚时一样。
单薄却坚硬,孤独但决绝。
跌跌撞撞又回到皇后娘娘身侧,魏璎珞发觉好像有什么人替了她的位置,隔着迷蒙的眼泪看清来人之后,惊讶之余还有一丝意外。
贵妃娘娘竟也有这等闲情雅致,还扮演起宫女来了。魏璎珞表面嫌弃,其实心底还是十分欣慰的。
自她那日离宫归来后,皇后娘娘和纯妃娘娘——对,现在是纯贵妃娘娘了,据说是为了抚慰她丧子之痛——除了早日晨会,就再未私下见过面。但皇后娘娘又会悄悄给纯贵妃娘娘送东西,她曾试探过缘由,都被皇后娘娘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这种全世界都在瞒着自己的感觉十分不好受,魏璎珞自己悄悄去打探过纳兰答应消息,但似乎毫无错漏,至少表面上如此。
但皇后娘娘的态度又总让她觉得事情没有如此简单。不过,这样重大的日子她能骗过守卫来到娘娘身边,倒也还算有良心。
一直到月上西头,烛影零落,长春宫内终于传出一声清脆的啼哭——那是新生生命降临于世的宣召。
明玉把小阿哥送去娴贵妃和皇上待着的侧殿,弘历一见,果真十分欢喜,连说小阿哥将来的福气定是不可限量。
“别人都在笑,为什么只有你在哭啊?”
正殿内,容音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光是说话就似要耗费她全身力气。
“皇后娘娘... ...”魏璎珞的手紧紧攥住容音的,将其拢在颊边,任由眼泪淌进她的手心。
“从来没见过你如此恐惧,也没见过你逃跑。”
“对不起,皇后娘娘,奴才是... ...”
“别人都在为七阿哥的出生而高兴,只有你和... ...守在我身边。你们对我的心,我懂,谢谢你们。”
“刚才璎珞真的好害怕,璎珞失去了娘,失去了姐姐,只剩我孤身一人... ...”
“谢谢您还活着。”
“宫女”曹琴默在一旁平静地注视着二人,也只剩沉默。方才见容音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仿佛又回到多年前,她在王府难产的那个夜晚。
只是时过境迁,自己竟成了陪产的那一位。其实她本可以同皇上妃嫔们一样行至偏殿等候,想来侍卫们也不好拦着。但转念一想,若是那样,自己最多能接触新生的孩子,还是无法直接见他母亲,若是能陪她生产,或许能让她的心防有所松动罢。
下次这样的机会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曹琴默便急中生智扮做宫女模样。因为一直低着头,长春宫内又都忙的热火朝天的,她跟着宫女们混进去,看守们果然未对她过多检查。
直到发觉容音突然瞥了自己一眼,曹琴默慌忙抚上脸庞,才猛然意识到其间已经布满泪痕。
为何会如此?
掌控,秩序,理性,冷静,烟云过眼。
失控,混乱,感性,无主,人生如是。
好事?坏事?
许是前者。
被送给王府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再是自己。冷心冷情了一辈子,从未觉得真心有这么动人。曾经令她愉悦的仅有谋害成功的那丝胜利的喜悦,回过头来却也净是空虚。
虽然她不肯承认,这星星点点的温暖倒也足以让她有所慰藉。她确实开始享受着这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秋季的夜色甚是醉人,清风朗月,云影点翠,只是忙碌的、疲惫的人们,许是无缘欣赏这样的良辰美景了。
宫女们将一切收拾妥当后,容音的力气也恢复不少。她摒去下人,长春宫又仅剩下她与曹琴默二人,对月枯坐。
魏璎珞本有些不放心,但娘娘刚生产完,断不能闷着气,于是她也只是抿着唇,知趣地退下了。
“姐姐,你我二人,真要如此下去吗?”
不知过了多久,曹琴默打破了这份尴尬。容音别过头去不看她,这沉默却比任何责罚都让她更加煎熬。
她宁愿容音大声质问,甚至责骂打罚,发泄一通,她还有开口圜转的余地,但是如今... ...
“姐姐,您真的相信,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所为么?”
“琴默,”容音忽而打断她的话,眼里的心寒与疼痛交织一体,让她的墨色瞳孔此时更显黯淡,“比起责罚你,我更恨我自己。若不是为我,你也不用干这种事,她们也不会... ...
“你不要管我了,我们... ...”
“自古以来,害人偿命,天经地义。伍子胥掘墓鞭尸报复楚平王,聂政为报答严遂刺杀韩相侠累,这都是活生生的旧例。姐姐何错之有?是她们先不仁,又为何要让我们不义?”话未了,彼已急不可耐,她的语气全然不复往日悠然,生怕下一秒容音便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就算错,也是错在我,还瞒着你,行了许多肮脏之事。”
许久未见,似有无数的夙愿呼之欲出,但对着那双澄净源清的眸子,曹琴默却一下愣了神,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容音见她再度揽上罪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知是几分真,几分假。是如往常那般装柔弱博取自己同情,还是当真知错呢。
她轻颤着闭上双眸,语气飘忽:“伍子胥最终被吴王夫差逼迫自杀,而聂政最后自毁容貌,挖目剖腹,作践自己,以免牵连家人和恩人——你真的想学她们么?”
“只要您能... ...”
“够了。”
容音语带哽咽,声颤如弦,曹琴默的心仿佛被一下揪紧。
是了,什么时候,自己这颗心竟也会为了她人鼓动,什么时候,自己的理智竟也会为旁人左右。
难不成自己不是为了自己,当真是全心全意为了她么?不然计谋得逞便好,她也明白容音表面抗拒,内心还是不会舍弃自己——或者说苏静好,那又何必如此在乎她的态度?
同焦虑的汗液混在一起的,是曹琴默的泪。它们一齐滚入床榻,消失无踪。
长春宫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琴默,我竟已经看不懂你了。”
曹琴默心尖一震,不好,她难不成已经怀疑自己的身份... ...那我又当如何自处,富察·容音会不会就此真正疏离自己?
但想象中的判词并未到来,容音没有说下去,反倒松了眉头,正色道:“虽不说以德报怨,这只会平白惹自己不快,但我们要懂得穷寇莫追,若是她人已失了害人之心,并未主动出击,我们也不必再加害。”
“可... ...”
“琴默,助我大仇得报,你开心吗?”
曹琴默低下头,宛若初绽的花朵,清浅的笑意中藏着一缕羞赧,“能帮助姐姐,妹妹心里自然是开心的。”
“你撒谎了。”容音抬手,抚平床边女人紧蹙的眉心,“你方才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姐姐,我仅是怕你怪罪自己。”
但她确实悔了。帮她夺子,旁人也会嗔怪那孩子并非亲生嫡子;帮她复仇,甚至会有人对皇后未管好宫内事宜而多嘴多舌。
人们的指责无穷无尽,后位的枷锁才是悲剧源泉。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冤冤相报何时了?琴默,你我二人能在这深宫之中好好活下去,便已是最佳,只需谨守本分,掌管六宫事物,其他旁的就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见那人仍旧柔声细语的模样,曹琴默忽而很想抱住她。
但她没有这么做。她仅是跪在地上,双腿已有些发麻,也未想过要挪开半分。
指尖在衣角流连片刻,曹琴默缓缓抬头,目光灼灼,眉间掠过一丝晦涩不明的情愫:“好。
“都听姐姐的。”
注:伍子胥的典故出自《史记·伍子胥列传》
聂政的典故出自《史记·刺客列传》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出自《史记·项羽本纪》
上一章忘记说了,作者只是自己瞎脑的炸裂拉娘,没想到真的有大人看,还收到了评论,作者很开心很感动很感谢!请大家用评论砸死我!会努力码字更新的!
作者不想牺牲任何女角色的高光来换曹妈咪的高光,也不想OOC,更不想降智,所以每次都要绞尽脑汁TT希望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何以为家?唯有容音身侧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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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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