堀尾哪见过这种真刀实枪的场面,唯一能做到的只有让颤抖的目光追随着枪尖而慢慢偏移而已。
桑原有外国血统,长得人高马大,肤色如同黑炭,看起来就很不好惹。更绝望的是,他手中握有宝藏院流枪术的十文字枪。武学中惯有“枪术一段可敌剑道三段”之说,何况武器一寸长就是一寸强,他要从远距离刺穿自己的脑袋只是眨眼间的事。
“你们,想干什么!”堀尾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桑原见状放下了长枪。
他稳步向铁笼移去,反客为主地安抚堀尾:“别紧张,我们只是为了带回自己人。只要按我说的做,一切都能和平解决,没有人会受到伤害。”
“怎么可能啊!”堀尾闭上眼睛,把能拜托的神明的名字全都默念了个遍,可耳膜上逐渐放大的心跳声出卖了他动荡不安的心。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赢了。
我们青学组,赢了!
堀尾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血脉偾张的感觉,他趁着桑原背对着他的时刻,一声令下:“真田组的菜鸟们,你们完蛋了!”
随后,穿着青学组队服的众人顿时从四面八方涌出!
桑原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刚带队将车马包围,却立即又被青学组的伏兵团团围住,一时腹背受敌,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哼,你们的计划早已在不二先辈的掌握之中了!”堀尾骑在马上,嚣张道,“想也知道不可能让进组两年的我们几人来护送此等要犯的吧?”
环视着水泄不通的阵仗,汗珠从额角落下,桑原小声地骂了一句。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至极。
“上!”
青学组这一招出奇制胜,任真田组的队士再怎么训练有素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缓过神来,一下子就陷入了被动。
明明离铁笼只有这一步了……
作为队长的桑原心下一横,将长枪打横,扫过所有挡在他面前的障碍。
“滚开啊啊啊啊!”他受了伤,大叫着冲上去。
堀尾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时候,桑原的枪尖就已经插进了铁锁芯里。
哗!
他用长枪挑起铁笼上的麻布——
幸村收起阳伞,在城内的香料铺前驻足。
阴湿的松木香,甘美的龙涎香,唐辛子香……
噢,还有那越来越浓郁的,紫藤花香。
于是幸村确定他不枉此行。素手的指尖如同羊脂玉,抚开门帘处吊着的穗子。
香料铺内,烟雾缭绕。
幸村走进门槛,说:“再加樱花一瓣、麝香半匁、伽罗一匁。如何?”
柜台后的调香师一愣。
随后,象牙匙伸进了桌角的漆盒,调香师依言舀出粉末,放上天平,随后将新配方装进香炉,递给幸村。
幸村微微一笑,踏着木屐走上前,礼貌地伸出双手。
咔啦。
指腹刚刚触及香炉的玉顶,十六根淬毒的银针就从炉盖中喷射而出!
幸村反应神快,马上偏过头去,银针擦着颧骨呼啸而过,无礼地扎进了身后飘着的护额发带。
幸村讶异地挑了挑眉。
“十年未见,如今就这样不欢迎我吗,不二?”
比香气还要呛人的杀气扩散开来,驱散了调香师面前萦绕的烟尘。
“有这种待遇已经不错了,”与幸村记忆中如出一辙的不二的脸庞浮现出来,他闲云野鹤地正了正军装的衣领,道,“毕竟我可是真田组的叛·徒·呢,幸村。”
幸村不悦地皱眉,看着不二胸口前「青学组」的徽标。
不二是幸村的旧识。
曾经,他们共同生活在真田组屯所内,一起练刀,一起奔跑,一起种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将彼此认作最好的朋友。
但在十年前,不二偶然遇见了倒幕派的手冢,决定从此脱藩。
幸村极力挽留不二,反之,不二只向他展示了一张前往长州藩车马票。
从那之后,不二再也没有联系过幸村。
幸村用指甲弹开发带上插着的暗器,慢慢地抬起眼,直视着不二冰蓝的眼眸:“既然追随了手冢大名,居然还想干杀人的勾当,真是不应该。”
不二歪了歪头,心想真是物以类聚,这个幸村居然也会对人说教了:“你还不也是杀了白石?”
“不一样。”幸村嗤笑一声,“不杀人是手冢的作风,不是我的作风。不说这个了。真田佐助并不在城门口的那帮杂碎手里,对吧。”
“此话怎讲?”
“权且不提俘虏真田组全员的计划,手冢不让杀人,就更不可能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置于刀剑无眼的混乱之中。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会派一个最得力的护卫守护他——”幸村的脸上浮现出戏谑的表情,“哎呀哎呀,但看起来青学组的人才好像都不怎么会打架呢,矮子里边拔高个儿,或许他会选海堂。选址嘛,我猜猜……”
话音刚落,幸村捕捉到了不二的微表情。
“啊,是小书院呢,”幸村莞尔,“真巧,我家弦一郎也去那里散步了。”
此时若松城西,小书院。
真田与自己脑中的记忆再三确认,昨晚,局长安排的埋伏点的确就是此处。可这里虽然是一块寸草不生的平地,人迹罕至,但前有护城河,后靠小书院,怎么看也不像是适合交战的场所。
但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真田都对幸村抱有无条件的信任。既然无法埋伏,那我只要好好站在点位上就可以了吧?
真田做了次深呼吸,在耀眼的太阳底下默默地站着。
今天的气候依旧炎热,阳光在地面翻起热浪。
汗水不久就浸湿真田的后背。
站了一刻钟,真田看见有人远远地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缠着绿色条纹的头巾的家伙,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军装,胸前有一枚显眼的标志……
青学组的人!
真田立马反应过来,屯所位于长州的青学组要深入会津这个真田组大本营来转移战犯,自然是一兵一卒都浪费不得。有落单的队士出现在这样出乎意料的场所,就说明青学组出了奇招。
佐助一定在这个人手上!
“青学组的混账!”真田径直迎了上去,威风凛凛地说,“有什么事情冲着组里来就是!对一个五尺之童下手,算什么意思!”
海堂在真田对面,一眼就认出这是昨晚祗园祭上他和切原跟踪的真田组高层之一。他率先拔出了刀,毫不废话地冲向真田:“嘶——壬生狼,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真田眼神一凛,迅速抽出腰间长刀。
太刀当头砍下,真田侧移半步,旋转刀身化解了直冲而来的力量。二人如蜻蜓点水般擦肩而过,真田用余光寻到了海堂守势的空隙,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刺去。
如果敢回击的话,你的刀就会断了!
然而出乎真田的预料,这一击却没有被海堂接下。
血液在体内加速流淌,海堂从未体验过如此火力全开的状态。
呼——
他右手外翻,手上的银刀随即像回旋镖一样飞了出去!
太刀进入了真田的盲区,真田猛然一顿,迅速转身,用黑龙刀朝着预测的轨迹反手格挡。
“嗞啦”一声巨响。
铁刀以四十五度擦出一长串火花,以规矩的半圆周在真田周身炸了开来,真田如被腹蛇围困住的遇难者一般陷入泥沼之中,寸步难行。
“别小看我了!”
真田用“其疾如风”撕开一道裂口,跳出袭击范围。
海堂的太刀就像听得懂主人的指令一般转回了他的手中:“嘶——切原惧怕的对象也不过如此,真田组的副长啊。”
听到“切原”二字,真田直起身来。
他觉得面前这人着实怪异。不知道自己是随从而非副长,却认识切原。
而且,他这种步法异常熟悉,似乎……昨日就已经见过。
线索碎片真田的脑海中连成一幅图景。
“祗园祭上跟踪我和局长的二人,你就是其中之一,”真田冷静地分析,“另一个恐怕就是受你要挟的切原吧。那么,你和切原的失踪脱不了干系!”
下一秒,真田带着破风之势朝海堂出招。
屈膝,挥刀,皮靴在地面上滑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海堂握紧刀柄的手指关节发白,用三白眼死死盯着真田的身影。
他不得不承认真田的身手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强。从第一次挥刀起,海堂就始终没有占过上风,只能从对方第一次见识到的招数中讨点好处。
但这并不是海堂退缩的理由。
海堂对持久战有绝对的信心。既然手冢大名不让他杀人,那就不要硬碰硬,用蛇一般的纠缠让真田窒息而死。
弧形的轨迹蓄势待发。
“太天真了。”
海堂瞳孔骤缩,真田说话着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在海堂的视网膜上残留成黑色的虚像。
他忽然闻到了铁锈的味道。
什么?
海堂的眼珠斜向下一瞧,虎口正在渗血,深红的星点正顺着刀柄的螺纹蜿蜒而下。
他什么时候挥刀了?
海堂无法理解。为什么无法看穿他的行动模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海堂的呼吸节奏变了。当“其疾如风”再次袭来时,他只能跟着肌肉给他的记忆后撤半步,当刀柄传来冲击后痛觉才传入他的大脑,随后才听见,自己肩胛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一声。
海堂踉跄着后退,但真田冲刺的脚步带着热风,显然要与他一决胜负。
要来居合吗?
海堂右腿肌肉猛然收缩到极限,脚踝以违背人体工学的角度扭转,摆好了姿势。
“来吧!”海堂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鸣,怒喊。
真田大喝:“到此为止了!”
哐!
二人交错而过。
真田保持着挥刀后的姿势静止在原地。
他背后的海堂亦是如此。
只不过,海堂的刀身断成两半,碎裂一地。
海堂仆倒在滚烫的地面上,耳边嗡嗡作响,勉强听见真田前往小书院周围寻人的焦急步伐,以及他穿透热浪的低沉嗓音,对他说“勇气可嘉”。
称赞吗?
天然理心流的二人,会拐弯的黑龙斩和龙卷风蛇刀,相似的战斗观……真田组的副长,果然是他值得切磋的对手。
代表着奇兵队的总督军衔的徽章硌在胸口,海堂此刻,终于明白了不二将他送来此处的用意。
但是,为时已晚。
因为内脏受到重击,海堂每次呼吸都像吞下烙铁,他的眼前不自主地泛起了黄绿色的光点,
模模糊糊中,那个男人仿佛在对他说话。
结束了吗?
“海堂,”青学组局长·手冢国光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出来,告诉他,“蛇只有蜕皮,才能成长。”
“Fufufu……”
不二笑了起来。
“幸村,”他用手肘撑在柜台上,双手托着自己的脸,一脸无邪地说,“还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我是个叛徒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幸村觉得香炉中的檀香浓了三分。
血流争先恐后地涌入太阳穴,让他有些眩晕。
“海堂是你故意放在小书院的。”幸村意识到。
不二的脸上浮现出更大的笑容。
“但这正是我不理解的地方。”幸村继续说,“既然你了解真田的实力,又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继承人去他刀下送死呢?”
不二似乎也觉得檀香过于浓郁,用玳瑁镊子掐灭了烛芯。
“正是因为我了解真田,才不认为海堂会在对决中输掉啊。”他说。
真田鬓边的碎发飘落在地。
他回过头去,见海堂如同从地狱中爬起的修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手持一根软鞭,上面插着碎裂的刀片,刀片上带有方才偷袭他得手的血迹,用喑哑的嗓音大吼:“若是连你都战胜不了,我海堂薰……也就到此为止了!”
像挣脱枷锁的蛟龙一般,银色的光点撕裂空间,朝真田呼啸而去。
真田调转黑龙刀刀锋应战。然而,虽黑龙斩然能够根据二次挥刀的气流改变方向,对软鞭这类流动的弧形实体轨迹却有些棘手。
而且,真田说不上来,海堂的气势有哪里改变了。
“再来几次都一样!”真田再次将他打倒在地,阴影笼罩于海堂身上。
海堂毕竟处于残血状态,有些实力的天堑并非靠觉悟就能弥补。他的视线染上了血色,凭感觉来说,身上至少碎了五根骨头。
但是。
“哦啊啊啊啊啊啊——”
海堂再次站了起来。
真田此时也不急着去找佐助和切原的行踪了,他如海堂所愿,和他对战。能在居合落败之后卷土重来,单论这点,真田很欣赏海堂身上不屈不挠的品质。
“你是个值得交战的对手!”真田由衷道。
一次、一次、又一次。
海堂无数次倒在真田的刀锋下,却无数次地站了起来。
“没有用!”真田大喊。
海堂却笑了。
他发现了战斗的关键点。
“嘶——怎么了,真田组的副长大人,”左脸贴着灼热的路面,海堂说,“为什么不一击杀了我?”
“弦一郎很强,”幸村顿时不悦,以不容置喙地语气反驳说,“不要小看‘最强武士’,不二。在我们国家,没有人是弦一郎的对手。”
不二呵呵一笑:“你果然很喜欢他。”
“客观来说也是如此吧。”
“的确,”不二说,“但是,任凭真田的武功再怎么高强,不要忘了他在毛利藩主的武家屋敷里关了整整十年。在实战方面是一张白纸的他,拿什么胆量来杀死杀人无数的海堂呢?”
幸村无语凝噎。
不二惯会操弄人心。他支起身子,重心越过柜台,在诡异的香氛中慢慢靠近幸村的耳朵,喃喃道:“你可曾后悔过这个保护他的决定?”
幸村拧着细眉,估量着此时真田已经被被海堂硬生生拖进了消耗战。虽然不至于丧命,但这场仗真田组输得太难看——尤其是当着不二的面。
事到如今,唯有这么做了。
“佐助其实在你身边,对吧?”幸村说。
不二一愣:“忽然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如此看来,青学组的战略也没有那么神秘嘛。”幸村耸了耸肩,长舒了一口气,道,“兵分三路:表面上的押解队消耗双方的主要战力;海堂单独行动,作为第二只诱饵;而你,不二,作为手冢公私兼备的亲信,带着真正的佐助守在这里。低估手冢的善良程度了呢。他居然连一丝风险都不愿意让真田的侄子承担!”
“听不懂幸村你在说什么,”不二有些不明白,但这不妨碍他打开柜台的隔板,给幸村让出一条通往香料铺里端的黑黢黢的道路,“不过,如果你真的认为我带着佐助,可以进来看看哦。虽然我也不确定你进来之后会受到什么攻击。”
“不用了。”幸村谦让道。
在不二眼前,幸村的身影逐渐模糊。
不二看着那个蓝紫色头发的俊美少年如晨雾一般消失在眼前,光影尚存的地上,又变戏法般地出现了另一个银发的少年。
“啊……”不二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了好战的表情。
“噗哩。”仁王站在香料铺中,说,“幸村局长给我的任务,就是看好你,不二周助。”
哒、哒、哒。
自从十余年前真田先代投奔毛利先代藩主,真田旧宅就冷落了下来,连下人也一并被打发走了。
幸村踏着木屐走在布满尘灰的地板上,感慨真是时过境迁,以前的他还趴在扶手上玩过滑滑梯呢,现在居然如此破败不堪。
他如同回家一般顺利地走过宅邸内部错综复杂的格局,循着那道微不可察的啜泣声走去。
拉开红木衣柜,幸村在隔板上看见了那个蜷缩着的小男孩。
“你是谁?”佐助抱着膝盖,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幸村。
“别怕,”幸村摸着小男孩和真田一样深蓝色的头发的发旋,温和道,“我是来救你的,小侄子佐助君。”
踩点更新致歉,因为一些原因晚了,呼,还好赶上了……
写到现在发现甜甜0杀0死1助攻,私密马赛。后面他的战绩会突飞猛进的!
通俗版名词解释:
1匁(もんめ) = 3.75克。
次回予告:幸村成功救出佐助,不二却被布局完败:“但你怎么能确定,这个‘佐助’是本尊而不是我放出的另一个诱饵呢?”佐助果然是派来离间我们的间谍!——真田在内心绝望地呐喊。“吃花吗,弦一郎?”面对樱花树下的幸村,真田大囧:我吃,我吃,我吃啊kya!!!下一章,《初吻风波》,5日后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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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延和十一年五月初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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