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倒时差的感受堪比一场宿醉。
明明是沾枕即睡，次日睁开眼时真田还是不由自主地盯着天花板发愣。他头脑昏沉，怀疑昨天是否只是自己做了一个美梦，直到把床头杂志里的那篇内容又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才确认自己正身处异国的酒店卧榻。
这份对谈……是不是说明，幸村也在这里？
还来不及细想，他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真田，车已经到了。吃过早饭了吗？大堂等你。”
真田揉了揉太阳穴，把手机摄像头对准杂志封面，按下拍摄键。
清脆的“咔擦”声后，他迅速地回复经纪人的信息：“好，我十分钟内下来。”
****
这是田中律担任真田经纪人的第五年。
田中曾在欧洲多地辗转学习和生活超过十年，如何和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交流早已熟稔于心，若说精通英语和多门小语种也不算夸张。但他还是觉得，日语表情达意之细腻是其他语言都无法企及的，而职业中需要的沟通也不是仅仅掌握某种语言可以完成的工作。
“合拍”是他认为最重要的事情。不管什么样的人际关系，只要“合拍”，总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镌刻在人的性格底色里，不会因朝夕相处而发生质的变化，当然也不会因物理上的距离而完全湮灭。
迄今为止，他觉得真田弦一郎和自己还算合拍——这样一板一眼的和风男子，算不上热情，但不至于不走寻常路，而当真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自己还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比如今天一路上，真田坐在车里像往常一样寡言少语，却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查看手机屏幕，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直到他们到达练习场地，那种魂不守舍的神态仍然持续着。
虽然，真田的手机并没有收到任何新消息。
不管是什么事，不要影响到几天后的比赛啊。
田中一边在心里祈祷，一边推开球场的门。
练习场地和正式比赛制式无二，带有顶棚的露天场甚至还留有微风的凉意。
真是难得的夏日好天气。这样想着，田中看向身旁的真田。
若从一名经纪人的角度看待职业运动员，自律、可靠、沉稳，无疑是最高评价。这样的人拥有面对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而不动摇的坚定意志，又成熟而正直，不会招来太多麻烦，因而得以挖掘商业价值最大化的潜力。
这些词用来形容真田弦一郎的性格再合适不过，又恰如其分地体现在他的球风之中。“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精神层面都十分强大的全能型选手”——这是教练给真田的评价。
在田中看来，如何控制，是网球最重要的东西——在力量、速度和技术都相差无几的较量下，胜利的奖杯属于精神力更稳定的选手。
只是从真田今天的状态判断，他并没有做好这样的觉悟。
击球声伴随着脆生生的不和谐之音。
触网球和出界球都过于频繁了……
田中皱起眉头。
“真田君今天远远没有达到平日的水准吧。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球场一地狼藉，真田显然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镇定。
“没什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看着欲言又止的那张脸，田中叹了一口气。
“这样下去，你会输的，真田。”
****
仿佛还沉浸在那场宿醉里，真田无法集中精神。他没有在盯球，而是在环顾四周。
因为他总觉得，幸村会来。
他在等待。
如同过去很长时间里他总在等待幸村的回复，等待已然成为了他潜意识里的一种习惯。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等待到底有何意义，因为给幸村的不管是电话还是留言，除了断线和沉默，他没有获得其他答案。
如果换成其他人，这种单方面的失去音讯足以摧毁人与人之间的脆弱联系。奇怪的是，在真田和幸村的故事里，那些曲折的、秘而不宣的感情，反而因没有旁观者而完整地保留下来，并在真田心中种下一颗种子，等待着破土而出、重见天日。
而此时此地，因为那本杂志、那篇对谈，真田觉得，那个人已然不是自己记忆里怀念的模糊符号，而是一个呼之欲出的、清晰鲜活的面孔。
即使闭上眼，也无法从自己的视野里抹除。
或者说，正因为自己从未想过抹除他的痕迹，此刻想要不去想他，才变得如此困难。
太松懈了。
真田忍不住在心里责备自己。
****
“喝点水休息一会吧，” 听真田说完，田中倒是对这份巧合饶有兴趣，“这么说，你那个朋友也在伦敦？”
“我想是的，因为我看到杂志上是本地的媒体采访。”
以田中的经验，那些懒散的本地媒体绝对不会无聊到特意坐火车到其他国家去。
只是听上去真田已经和那位朋友认识了很多年——还需要如此拐弯抹角地推测他在这里吗？
“既然是朋友，你把他约出来不就行了？”
明摆着就是顺手的事，竟然如此纠结。田中心里想，要是自己，一定直接打电话然后和对方畅快喝个通宵。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好多年。也许他已经换了联络方式吧。”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什么样的人会认识很多年但是一直不联系呢？什么叫做“也许”换了联络方式？如果真的是朋友，这也不应该成为两个人失去联系的原因吧？
“你们有矛盾吗？”
停顿。
“一个很久不联系的人，为什么觉得他会来呢？”
停顿。
“说不定对方早就忘记你了吧。”
脱口而出的下一刻，田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为他看到真田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起来。
自己真是太不礼貌了。
“我的意思是，这几天只是练习，我想，他要来看的话也是正式比赛吧？”
他尴尬地咳嗽了几声，继续说。
“只是……一种直觉……”
耳畔传来真田的回应，田中庆幸自己没把真田的心情搞得更糟。
只听着对方的声音慢慢变小了，田中不由得腹诽，也许这套说辞连他自己也感到犹疑。
他看到真田有些懊丧地垂下头。
但这种懊丧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在田中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真田已经飞快地把球拍塞到自己怀里，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看台。他顺着真田飞奔的方向，远远看到看台上一个身材修长的蓝发身影。
——球拍的手胶上沾满了真田掌心的汗。
又也许是无人察觉到的泪水。
****
“幸村——”
真田的声音不算小，但他不确定在空旷的球场上，对方是否能够听见。他看到那个蓝色背影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步伐不改地径直走向门口。
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呼喊。
“精市！”
从和那人走上不同的路起，恍惚之间已经过去十年。能够与那人再次相见，从很久之前便成为真田弦一郎的愿望。当然，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或许此时，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人……是贯穿了他一生的愿望。
真田伸出手用力地去追逐那个人。他感觉自己就像漂浮在无边海洋上快要溺水的人，遇见一块浮木，便想要牢牢抓住、紧紧不放。耳边只剩风的嗡嗡轰鸣，活跃的肾上腺素刺激着他的神经。好像一次性摄入致死量的咖啡因，过度兴奋和紧张的情绪混合着，让他心跳加速，想要呕吐，无法呼吸。
真田把手搭在那人肩膀上的一刻，仿佛能抓住的海市蜃楼，通过触摸到的指尖传到他的心中。他梦里无数次出现的背影和眼前的背影逐渐重合在一起，然后缓缓转过身来。有一瞬间，真田觉得自己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闭上眼睛，他能看到飘动的晚霞和一座金色的桥，一如两人曾经伫立在神奈川河边。
——唯一不同的是，转过来面朝他的只是一张陌生而愕然的脸。
雨水悄然而至，在场地上开出暗暗的花。真田站在雨中，试图用手去遮挡，但是不管用。冰凉的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他手掌上又顺着脸颊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原来，这种回光返照的状态，只是自己的错觉。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一如过去杳无音讯的几年，那个人不曾出现在自己生命的任何角落。
明明自己一直都在那里，那个人却从未回来过……
今时和往日，也许都只是自我欺骗式的一厢情愿，没有任何不同。
倏忽之间被抽空了力气，真田双腿一软，瘫坐在看台上。他捂住脸，眼泪止不住地流。茫茫雨幕中，无法区分他的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说来有些可笑，有时候，为了不知是否能够实现的愿望，人竟然愿意献出自己的一生。
****
不知道过了多久，真田回过神来时，田中已经撑着伞坐在身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失态的自己。
“不然这样吧，到比赛为止你就专心打球，我来帮你留意这个朋友。如果看到他，我第一时间联系你。你有他的照片吧？发我一张。”
模糊的视线里，真田按下“发送”键，然后接过田中递来的纸巾。
“多谢，田中。拜托你了。”
田中放大那张照片，发现那正是真田早晨一直出神的罪魁祸首。
那是一个白皙而精致到不像男人的男人。看着他淡然而从容的模样，田中实在想象不出和眼前苦大仇深的这位是否能称得上“合拍”。
田中叹了一口气，在自己的日程上默默加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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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属于真幸，OOC（如有）属于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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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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