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们小队负责驻守至冬边境。周边的魔物都被执行官大人杀光了，我们几个新兵闲得无聊，喝光了小木屋的火水，正琢磨着去别的小队偷来几瓶，克里林突然掀开大衣，贼眉鼠眼地翻找起来。
我们还以为是什么私藏的赌具，正琢磨着怎么避开执行官大人玩上几把，可他却掏出来一副牌。
“大冷天的谁跟你打七圣召唤，没那脑子算计加一减一的…”我们揶揄着，但克里林却不以为意，他将那副牌轻轻地放到桌面上，郑重其事地：
“这不是七圣召唤。这是命运的纸牌。”
哥几个沉默了一会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酒精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让人的笑点变低，所以我们疯狂地拍着克里林的后背：“我的天，去了趟纳塔，连爱好都变了，爱上娘们用来算命的东西了，哈哈哈…”
克里林的脸唰地红了，他梗着脖子，猛一清嗓：“不是，算命怎么就娘们了？这可是…”
还没等说完，一股冷风吹得我们浑身一凉。执行官大人掀开厚厚的棉帘，一拍肩上的雪：“吵什么呢？离老远就听到你们几个的笑声了。”
他走过来，不顾自己军衔比我们高出很多，直接坐到我们中间，一摆弄桌上的纸牌：“这什么？不好好研究战斗技巧，跑到边境打七圣召唤？”
“公子大人，这不是七圣召唤，是命运的纸牌。”
克里林又重申了一遍。
于是，这回轮到公子大人爆笑了：“啊？克里林，你怎么和我妹妹冬妮娅一个兴趣…”
说着，我们几个再次笑成一团。军营这种地方，有人偷藏火水，有人偷藏赌具，有人偷藏不可言说的秘密道具，但没有人会把玩具纸牌当个宝贝揣进里怀。
可能是被笑得生气了，克里林借着酒劲儿，大着胆子：“执行官大人请不要小觑！这样，就由我来为您占卜一下。”
公子大人一擦眼泪，咳嗽两声：“占卜什么？那你猜猜我刚才杀了多少只魔物。”
“呃，可…我只会卜恋爱的…哎呀你们、别笑了！”克里林被我们越来越放肆的笑声激怒了，于是他直接洗牌，抹成扇面，递到公子大人面前：“信与不信，您试试就知道了！”
公子大人一边笑一边抽了七张，又按照克里林的要求摆了个阵。难以想象执行官大人会陪下属做这些事，也就是公子大人和我们年纪相仿，又有弟弟妹妹，愿意陪克里林搞这种过家家似的把戏，如果是队长大人，大概早就把他拎出去跑圈了吧…
几个兄弟笑得口渴，跑去隔壁七小队讨酒去，很快就回来了。
火水已经拿来了。我们为公子大人满上一杯，又倒出一大碟盐巴花生，举杯，抿一口，几个人暖暖地打了个战。公子大人已经和我们聊起接下来的计划了，只有克里林还认真地摆弄那套牌，嘴里念念有词，煞有介事地，也不知能算出什么名堂。
等到公子大人已经把话题转移到了弟弟妹妹，克里林终于叹息一声，挠挠头：“哎……”
“天哪，听到了吗，我们可爱的小克里林失去了他的魔法，从今以后幸运的女神再也不能亲吻他饱满的额头，命运的纸牌堂堂失灵了！”大概是有点醉了，我忍不住高声叫喊，听得公子大人花生米都喷出来，和兄弟们歪成一团。
“不是…这个结果，咦…”克里林全然没有在意我们的嘲讽，而是困惑地歪起头：“为什么…？为什么会，会是这样？”
公子大人又往嘴塞了几粒花生，好不容易平息了笑意：“好吧……无论是什么结果，克里林，告诉我，你算出来了什么？”
“我看到…”
克里林说着，将公子大人抽出的几张牌翻过来，码在桌子上。
那是七张纸牌，其中三张是：时间，寿命，等待。
“我看到，您心爱的人…非常长寿。”
公子大人嚼着花生米，脸上还挂着尚未完全敛起的笑容。他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心不在焉地捻着手中的花生米，“哦，然后呢？”
“呃…然后…关于您…”
说到这儿，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谁也没想到克里林这小子真的敢把这些胡言乱语讲出来，尤其是当着执行官大人的面。就算公子大人和我们年纪相仿，也不意味着我们真的可以把他当做兄弟看待，对人家的私生活说些有的没的…然而克里林已经入了魔，他不管不顾地，又码出剩下的四张牌，还没有掀开：
“刚才翻出来的三张牌代表您的过去，而剩下的四张牌，公子大人，代表您的未来。您要听吗？有些话，我担心言出…”
妈的，言出法随都要整出来了，我急忙冲克里林嘘声，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闭嘴，但公子大人已经捻破了那几粒花生米的皮，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用那双毫无高光的眼睛盯着克里林：“你说。”
谁敢说？反正我们都不敢说话了。
“呃……”克里林也被那双眼睛盯毛了，似乎终于察觉到了气氛开始不对。
我立刻踹了克里林一脚：“长官让你说你就说！那个，你挑点，挑好听的…”
克里林犹豫片刻，还是将那四张牌翻了起来。眼见着那些牌的内容，即使我对这玩意一窍不通，也跟着慢慢屏住了呼吸——
剑，冰雪，王冠，还有…死亡。
我们都不敢说话。
公子大人嚼着花生米，慢悠悠抽出那张印着骷髅，昭示着死亡的牌：“哦……？”
“不，不是的、死亡在命运的牌组里，并非意味着真正的死亡。在我看来，执行官大人的战斗还会持续很久，战斗的荣耀将伴随您的一生…”也不知道是开窍了还是怎么着，克里林总算说出了一点好听话，把我这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按了回去。
尽管他下一句就又让我的心重新悬了起来：“但…您的寿命，在我看来，远远不如您的心爱之人长…”
“哦……”
公子大人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问他在想什么。整个帐篷里静悄悄的，只有咀嚼花生米的声音，咯哒咯哒。听得人头皮发麻。
终于，公子大人轻轻一笑，又给自己倒了杯火水：“挺好的，然后呢？说下去。”
“呃……没了。”克里林说完，紧张地看了我一眼，我心领神会，立刻附和：“没了好，没了好！以后别搞那封建迷信的，咱们至冬又不是纳塔，咱们愚人众不兴这个…”
“对，没了，没了。”至此，克里林彻底从占卜大梦中清醒过来，急急忙忙地把那几张牌收进牌盒，但还是补了一句：
“总之，命运的纸牌告诉我，请您要珍惜和恋人在一起的时光，不要留下遗憾…”
“是不要给我留下遗憾，还是别给那家伙留下遗憾？”公子大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
克里林沉默了一下。
我们都看向克里林。
“是不要给双方留下遗憾。公子大人，您的恋人，比您想象得还要更眷恋您。请您…一定不要怀疑，一定要珍惜。”
公子大人不说话了。
他把那杯火水都喝干净，拍干净手上的盐巴，站起来：“好吧，游戏时间结束了。接下来，我再去巡逻一圈。你们几个，醒醒酒，把帐篷收拾收拾，一会儿都跟我出去。”
我们不敢怠慢，立刻行动起来。等着公子大人终于离开帐篷，大伙才松一口气，我直接怒踹克里林一脚：“你在装什么！买了个地摊货就在执行官大人面前装神弄鬼！直接编点好听的会死吗！你没看到公子大人的眼神吗，我还以为他要把我们都杀了！”
“我，我已经捡最好听的在说了！”克里林被我踹得一蹦一跳，还不忘拾起被公子大人喝空的酒瓶：“如果我算得没错，他的恋人…”
“他的恋人咋了？”我们都停下了动作。
“好像，拒绝了公…唔唔唔，我不说了——”克里林被我捂住了嘴，慌乱地摇头：“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了！但是他们并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如果没有人告诉公子大人这件事，他们就真的没有可能了…”
“我草你可闭嘴吧，被公子大人听到怎么办？还想再被拎出去跟他对打吗？”我心惊胆战地松开克里林的嘴巴，把褥子丢在他的脸上：“快点收拾！执行官大人的私生活什么时候轮到我们操心了！”
——青年轻笑一声。
并非有意，但新兵对气息并不敏感，所以达达利亚把帐篷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想到这里，他把斗篷帽子扣在头上，望向天空。有雪花落到他的鼻尖上，慢慢融化。
如果不是被人提起，他还真就不打算继续考虑这件事了。
说来那还是在璃月。他为了任务接近钟离，认为对方是往生堂的客卿。
真傻啊，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而且更傻的是，他觉得钟离很好，因为他看上去就很能打。虽然对方从未承认这一点，但武人的直觉不会有错。
他缠着他切磋了几次，每次都是点到为止，但达达利亚更加确信对方实力的强大。每当看钟离用枪尖指向自己的喉咙，又慢慢收回，那一瞬间的攻击性，铺天盖地，令达达利亚头晕目眩。
如果这就是悸动的感觉，达达利亚确信，自己一定陷入了热恋。
他爱上了钟离。
所以，青年做出了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达达利亚向钟离告白了。他说想要和钟离先生成为恋人。可是他永远不能忘记对方看自己的表情。不是愣住，也不是惊愕。而是好笑。
面对自己的告白，钟离没有动容，而是轻轻笑了。他摇头说抱歉，我的身份并非你想象的那样。达达利亚问什么意思？钟离说，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你知晓一切，仍然如此决定，或许我会考虑。
——达达利亚，我们不急于一时。你需要时间看清自己的心。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达达利亚这辈子最恨谜语人，但没多久他就明白了钟离话里的含义。什么往生堂客卿，全是胡说八道。达达利亚想，自己是被骗了。可他却并没觉得生气。他不愤怒，只是觉得不甘心，因为他明白了钟离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告白感到可笑。他从没有把自己当做地位平等的人来看待。神明自上而下地看人类，为人类的告白感到可笑。
要把神拉下神坛是困难的，但达达利亚没有那样的想法。他不要他俯瞰自己。他要追上去。他想要追上对方的脚步，哪怕花上一生。
如果他能做到。
不，他一定会做到。
——所以，钟离先生，我信你。我们来日方长。
离开璃月港的前一天晚上，达达利亚在街上闲逛，看到了同样在闲逛的钟离。他想打招呼，却又觉得不爽。比起打招呼更想打架，但对方肯定不会同意。正原地纠结着，钟离向达达利亚走过来。他说，又见面了。达达利亚说哈哈是啊，岩神大……唔。
他看到钟离摆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用食指贴向自己的嘴唇。
摩拉克斯轻轻笑着，一双眼睛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那么，知晓真实之后的你，还打算与我同行吗？”
——你，有这个能力吗？
达达利亚没有回答。
绝非逃避，而是被对方激起了竞争心理。与摩拉克斯同行？那算什么，他可是冰之女皇的执行官。他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明白摩拉克斯拒绝自己的意思。达达利亚可以与钟离同行，但是否可以与岩之魔神同行？摩拉克斯，达达利亚要做到哪一步，才会让你肯于承认他有资格与你并肩？
在回至冬的船上，达达利亚看着越来越远的璃月港。钟离没有来送自己。是不是我们的关系就这样结束了？青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好吧就这样吧，他想着，把胳膊搭在船栏杆上，把脑袋埋进胳膊里。或许我的能力还不够让你看我一眼。但一切绝不会止步于此。
钟离，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对我……
……
那年冬天，我们小队负责驻守至冬边境。本来是件挺和平的差事，可克里林这小子不知从哪掏出一副狗屁纸牌，非要给执行官大人算命，搞得整个小队心惊肉跳，生怕公子大人一个猛子把我们势如狂澜了。
好在公子大人没有为难我们。他只是禁了我们的火水和花生米，带着我们加强巡逻了几天，又和我们每个人对打了好几轮。
今天是驻守的最后一天。我们几个精疲力竭地钻出帐篷，却见公子大人早就醒了，正在不远处，和谁聊着天。
而他的身边，多出了一位璃月模样的人。
克里林捂住了嘴巴。
璃月模样的人注意到了这边，冲我们微微颔首。我们也冲他点头，场面一时间十分尴尬。不过我们的注意力都没在他身上，因为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公子大人。
他是那么开心，只是站在那名璃月先生的身边，眼神就像被阳光刷亮了那般，再不见昨日帐篷里的阴霾，连呆毛都挺立了不少。
他一把拉起对方的手，钻进小树林里，说是要比试一番。
虽然我们瞬间就想歪了。
“这…难道就是公子大人的恋人？”我忍不住发问，“呃，男的？”
“是哦。而且，”克里林小声说道，“如果我没算错，公子大人还是下面的那个。”
“我草…”我们肃然起敬。真是一物降一物，这天底下居然还能有人让公子大人心甘情愿地臣服……？
然后，树林里很快传来了击剑的声音。
呃，我是说，他们是真的在击剑。他们两个在击真的剑。……好吧，总之，无论你们怎么想，或许公子大人从那之后主动联系了他的恋人，也或许他的恋人因为思念，主动跑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总之，那位先生与公子大人的关系，大概，
总算会更长久一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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