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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她站在打开的冰箱前,被冷气环绕着。她其实什么也没有穿。取出一听罐装咖啡,揭开易拉罐。

两双拖鞋,两个漱口杯,冰箱上的贴纸,乱七八糟的纪念品,摆在阳台的报废家具。林林总总,伴随着入侵房间的阳光,如同色彩缤纷的广告节目,全部都是她背叛过往的证据,是一桩桩令她默默无言的呈堂证供。在此以前,她只有简单的行李箱,就放在床边。

她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在一起,她也从来不要求他改变生活方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也曾经如此自由。

但她退缩了,不战而逃,从此失去耀武扬威,为所欲为的资本。与人为善并不温柔,需要侵|犯心理边界,恰恰是需要付诸暴力的。

她抱着他的衬衫,感觉把他身体的一部分抱在怀里。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占有欲,没有他就睡不着觉,整夜都难以闭眼。他们嬉戏玩闹的频率不正常,对她太滚烫太刺|激,太疼痛了。她总是别扭地不敢看他,闭着眼左转右转,视野里占满了滚烫的光辉。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或者说得不明不白……哪怕无聊的傻话都像在撒娇,但很不克制地让人疼得要命。泪水融化眼睛都睁不开,做得太过分了简直就在遭受灭顶之灾,但下意识颤巍巍地迎上去。勾着向上掌心抚上脸侧,本能地吮吻他的皮肤,舔掉他的汗水,又在他发出惊人的喘|息时轻轻咬下去。

他总在黏腻的频率中带她入梦,肆无忌惮地诉说他的渴望,埋在发间深深吸气,就像一头兴奋过头的野兽。又气息不稳地诱哄着撬开唇缝,不让她有任何挣扎逃跑的机会。直到分开时拉扯出黏连的银丝,满身乱七八糟的痕迹,就像坏掉一样浑身发抖。她不受控制地盘旋在砂糖、蜂蜜、柠檬、奶油……融化后的甜腻香味,就像他说过的甜蜜蓬松,烘焙得刚刚好。混合了深入喉道感官的灼烧和腥涩,对她来说味道很怪异,但真的很好吃。

偶尔她从模糊中醒了,发现两人竟然拉着手,一整晚。她不想弄醒他。与似乎想把对方吃拆入腹的亲吻不同,她想要爱护他,照顾他,与他相拥而眠,她为难以置信的可能性震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的,她只能在他身旁入睡,索取他的心跳和体温,但一点也不涩情,与企图躲懒晒太阳直到冷硬的身体重新变得柔软舒展——并没有太多不同,这让她越来越难以忍受。

她小心翼翼地把脸埋在衬衫里,想象着他已经与她一起了很多年,此刻正在死去。良久。直到门锁喀啦一响。

她的月亮回来了。

她感觉身体里的躁动平静了一点。

一天清晨,高专迎来了特殊的客人。

她独自通过手机导航走到高专门口。“您是夜蛾校长么?贵安,我听说五条先生在这里上班,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夜蛾正道立即热情地接待了她,邀请她进来喝茶。“悟外出了,近日内都不会回高专。我帮你联系他,让他早点回来找你。”

她摆手:“我想看看五条先生工作的地方。”

“我有说过想来这边帮忙,五条先生不太愿意,这次我是悄悄来的,下次他同意了我再过来找他。”

夜蛾正道本以为这一天会很久,她跟着导航找过来触发了高专结界的警报。穿着山吹色长裙的女性呆呆地站在大门外,没有继续接近。当夜蛾校长问她来意,她高兴地向夜蛾校长问好,举着手不好意思地把手机展示给他看。夜蛾正道也笑了。

夜蛾正道后来跟五条悟说了这件事,把星野小夜的咒力额外登记进高专。

他看出来这个女人身上有种奇特的气质。与五条悟形成了只有他们自己能理解的圈子,能够互相陪伴打发无聊的时间。

或许正因为独立而孤独,尽管眉目都相当恬静温柔,始终存在难以摆脱的神秘感。

比起去接受爱,她更加坚定地选择去爱。直到她亲自出现,她才表现出这一点。

在高专的结界中隐藏着不少秘密,除了咒术界的核心秘密——天元的所在,还有夜蛾正道制作的咒骸。它们全是毛绒玩偶的模样,却拥有人类的灵魂情报。换而言之,它们是有生命的,只是拘束在玩偶的身体里,永远不会长大。

其中一个叫小武的咒骸说:“我们还有一个叫‘熊猫’的弟弟,他不在这里噢。他的身体里面有三个灵魂,跟我们不一样,是会长大的。他以前喜欢挂在那颗树上。”

“悟很难得带外人来,他一定很相信你。”

“这片森林有天元的祝福,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你们想出去吗?”星野小夜问。

“外面的世界不适合我们,这片森林很大,能玩的地方很多。”

当他们玩累了,就横七竖八地躺在树下睡觉,握着星野小夜的手,轻轻摇晃。他们看上去就像穿过童话之门的生物,他们的感情也是与生俱来的,与人类别无二致。

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她轻轻哼唱。

小武问是什么歌?星野小夜说是松田圣子的歌。

“你们这样是对的,外面的世界看起来很好,但不属于任何人。它只是想让我觉得我能成为它。”

“但我不想成为它的一部分。”

星野小夜说:“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世界是不会变的,但它想改变我。”

在这处深藏在山林中的洁净所在,五条悟是个头最高的,引人瞩目,聒噪雀跃。站在晃动的树荫下,晴朗灿烂的眼睛和满头银发如落下的影子一般,被风搅得破碎。

“悟,下次来找我们玩。”叫做小武的咒骸说:“你不在的时候,大家都会想你的。”

小武是使用日下部外甥的灵魂信息制作的,其他的咒骸也各有来历。

咒骸以保留在尸体中的灵魂信息为素材,由此附上了生前的记忆和情感。如果理解咒术的原理,就会知道这是多么扭曲,多么亵渎常理,丧心病狂的行为了。

但是,作为“失而复得”的美梦,已经足够了。

夜蛾正道的咒骸如此与众不同,是梦的延续。人类是无法完全活在现实的生物,从空虚的玩偶那什么也得不到。没有人愿意一直看向黑暗的未来,因此他的术式才会显得如此温柔。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要走了。咒骸——那些孩子们不舍地轮流道别。

他低头看着手机,瞳孔被屏幕照亮。侧头的时候他快速地亲了下她的嘴唇。

她听他编织着过往的记忆,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依旧是甜腻上扬的语调。

这时她低头看着手机传来的照片,才想起他有随时拍照记录的习惯。

过了一会儿他把她拉到怀里,继续说着咒术界的坏话,说他打算当高专老师,还要给熊猫当班主任。

她贴在他脸上,抚摸着被咬破又愈合的唇角,帮他把绷带缠起来。感觉耳朵很热,亲密的呼吸与发丝一同吹过耳廓,于是努力装作摒心静气的样子。

“五条先生会成为很好的咒术师的。”

现在也像过去一样。

是过去的延续,身份低微,甘于平淡不求进取。

只能是戏耍一般被随意弄丢的对象。

她只能算是无能的人,受够了逆流而上的苦。

有的人很容易就走在人间正道上,很轻易地爱人又得到爱,很容易地生长在阳光下,潇洒又从容。他从人世间尝到了很多爱,所以他一点也不吝啬。

他不会想要跟她在一起……她太虚无了,他会无聊。

确实有过一段时间,她不明白五条悟为什么会另眼看待。

她时常一个人,安静地行走,远远地瞧着辉煌又离奇的新世界。她一直为自己设计不与任何人过分接触的生活方式。

她一直在想,这个世界是否是专门制造罪人的。所有人在出生之时原本干干净净,不会产生诅咒的结晶——咒灵,但接受社会规训成长起来的人却逐渐诞生了心理疾病,扭曲了短命的灵魂。

不幸并非由偶然所确定,而是由宣称已经找到天堂的人所确定。出于主观上的认定,他们坚决捍卫着通往天堂的幸福,为此悍然夺取了其他人的幸福。

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通往天堂之路的必然之牺牲。所有的一切也是必然承受的痛苦。生命因此成了无意义的荒漠,既无法睡去,也无法醒来。

明天并不是一个值得期待的词语,那是诅咒。

星野小夜心想,这件事的问题并不在于主观上的善恶。问题是,是否只要是合法的掠夺,就可以完全推卸自己的责任,不为合法杀人的行为负责。

她凝视着玻璃反光中的自己,久久地。

令她有些许不快的是,从自己的脸上发现了五条悟所说的过去的痕迹,如同潮汐一般从脚趾攀爬到脸上。

她的拒绝是假的,五条悟对她的过分,其实是经过她同意的。

白色的幽灵再一次追上了她,发出诱惑的声音,张开早已准备好的温柔怀抱。

当她连喘带叫地露出羞怯哭泣的神态,她十分确信自己想要被他杀死。

“你会回来见我吗?”她问。

“会回来哦。”他说。

但他对她没有支配力。他就像入室抢劫的罪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眼光差劲,结果没能带走任何东西。

于是她抓住他,坚决地把他带回床上,无限沉沦。

他是她鲜为人知的离奇片段,忧郁生活的某一刻惊涛骇浪。而她对现状充满近乎仇恨的抵抗,她不认为自己应该永远忍受。但是。但是。

又能怎样?这点痛苦不值一提。所有人都是相似而又不同的物种,平庸无聊腐烂又下作,烂在各自的不幸里嚎啕索要□□烂泥扶不上墙,在烂泥一样的地狱里无知无觉地打滚。

也有人幸运得恰恰好——来自相近的世界,拥有相似的感情方式,互相支持能够成为耐心温柔的家人,给予对方彼此陪伴的时光和坚如磐石的幸福,怎么会不被深深地打动渴望永远占有呢?光是听见声音就找到了躲避恐惧和危险的庇护所,感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但是假如,这只是基于一厢情愿产生的惯性,她会头也不回地逃走。

已经厌倦了,真讽刺,无聊透顶。不知何时,她已经对这份温柔体贴产生了抗拒——不分对象的天然利他性,那是通常称作慈悲或者同情——或许是基于无聊的自尊心。

在一个寻常的夜晚,她钻进五条悟怀里。他尚在梦里,填满了所有缝隙,在她身体里蜷缩起来。

她醒了,但并不气恼。因为每次都会毫不含糊地挤在深处,完全没力气反抗,被照顾得服服帖帖,像电影里看到的那样亲着缠着不分彼此。

她既没担心过避孕的问题,也从没想过推开他。所有的一切都很过激,如同一场愉悦的凌迟。

她尝试着合拢双手,堪堪握住暖雪一样的脖颈。心里想着如何把他玩坏掉,让他变得破破烂烂,试图索取更多的甘美和渴望,如把白纸弄脏涂抹成乱七八糟。更深的地方,破裂一般,涌现出强烈的快|感。

松开双手,摸着脸颊,从眉骨到唇角,轻柔吻了一下。

她想人间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已经没有语言呼吸可以传达了。他一直都很好。而她不小心感染上了名为爱情的疾病。如果无法甘心俯首称臣,就只能在霍乱中等死。

她仰头微启着双唇向他贴近:“我们还会再见的,但不是现在。”

她坐在窗边唱了一会儿歌,是松田圣子的《蓝色珊瑚礁》,五条悟偶尔会哼几句,却总是记不住歌词。她边唱边把脚放在窗户外面。警车开到楼下,警察举着喇叭对空喊话,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当天空再也容纳不下她的歌声时,她从窗户跳了下来。玻璃发射着耀眼的白光,脚下也变成了令人眩晕的海水。脚上的触感变得越来越潮湿,细润。

她走到海边,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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