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黄泉魔女的谜题已然明了。
“既然【黄泉之神】、【黄泉魔女】还有【月见里黄泉】指代的都是同一个事物……我们假设祂是神话中的【伊邪那美】。”
“【天元】在你们的教义里,对应的就是天照吧,祂是伊邪那岐祓除黄泉污秽从左眼生出的神明,是掌管光明的神,八百万神明的统治者,高天原之主。”
高天原是神族聚居之地,咒术师亦可视同神明的后代。在神话里,高天原是个天堂一样的地方。
神话是真实的摹写与集合,以神话时代的事情追溯,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故事,高天原矗立的时代,咒术师与天皇共同治理着日本国土。天照统治着高天原,正如同天元作为咒术权力统治的中心,像太阳一样照耀着咒术界,祂建立了咒术界的规则和秩序,镇压着诸多妖魔鬼怪,曾经率领咒术师,“战胜”了两面宿傩。
两面宿傩是活跃于平安时代的诅咒师,关于他的出身已语焉不明,难以考证,明确可以知晓的是他压倒整个时代的力量与残暴。他天生异貌,四眼四手,把人类看作食物,毫不容情地吞噬弱者,牙缝里都是人血。当时的御三家不想沦为食物,就集结咒术师部队讨伐两面宿傩,但正义并没有战胜邪恶。两面宿傩是咒力鼎盛时代结出的灾厄之王,站在食物链顶端。只有英雄才能战胜他,带领人们从祸神手中夺取世界,人类怎么可能战胜那种东西?
据五条悟口述,两面宿傩并非出于虚构,而是千年前真实存在的人。咒术时代的豪杰们不仅无法打败他,甚至对他尸蜡化的咒物都束手无策。两面宿傩以二十根手指为代价,把力量和灵魂保存了下来,一旦他得到适合的容器,就可以复活。
两面宿傩的可怕事迹越发证明了他是不可战胜的鬼神,连天元也无可奈何,当他发怒时,最不可一世的咒术师也要匍匐颤抖,这对生活在天堂的“神明”是何等的耻辱。以天元为首的咒术师无法杀死他,就转变态度改为拉拢,甚至以专属节日“新尝祭”,把两面宿傩供奉起来,让他享受荣华富贵。
其实我们不难发现,想要建立咒术师的秩序,需要一个核心。而公元710年起的奈良时代,差不多就是天元诞生的时期,对天元不认可不支持是有依据的。
咒术界把两面宿傩看得非常重要,认为他是诅咒之王。人们本该把两面宿傩彻底埋葬,把手指分别丢进火山或者海底封印,以免遭到他的复仇。但有人舍不得毁灭宿傩,认为他美丽又强大,就把他的手指当作镇压诅咒的法器使用。现在两面宿傩在虎杖身体里是半死不活的,一旦他真正复活,他就会变得强悍无比,所向无敌。
客观地说,没有任何一种事实可以理所应当地判定为“错误”。从惨痛动荡的战争恢复秩序,使自身的统治得到维持固然非常重要……但掩耳盗铃、丧事喜办,以至于两面宿傩相比起——崇德天皇、菅原道真、玉藻前、酒吞童子这些耳熟能详的咒术师,在历史上几乎没有存在感。
扭曲历史,回避真相,在黑暗里保护大家的是英雄,要给予治下的人们一无所知的幸福以预防诅咒滋生——尤其与现今咒术师们总津津乐道的咒术鼎盛的美好时代对比,令人不甚唏嘘。
《古事记》是日本的第一本史书,成书于公元712年。
《日本书纪》是流传最早的正史,成书于公元720年。
从《古事记》到《日本书纪》,仅有8年间隔,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现象,是因为《古事记》是按照日本口述传统编纂的史书,史料可信性较低,加之各地民俗民情不尽相同,存在不少牵强矛盾之处,《古事记》与其说是史书不如说是神话文学。
而《日本书纪》是统治阶层用汉文体编纂的史书,全书共三十卷,前三卷神代纪包含了《古事记》的绝大部分重要内容,后二十七卷人皇纪记载了从神武天皇到持统天皇的约700年历史。想要研究古代历史,《书纪》是最重要的参考文献。
值得注意的是,书中记载推古二十八年(公元620年)圣德太子派遣使者团前往西天子之国土,学习借鉴当时隋王朝先进的政治、经济、佛学,之后日本又大规模派遣使团全面学习,在制度、律法、文化,乃至雅言都全面唐化,并仿照汉唐长安建立首都,书中无记述的空白时期更是直接抄录了汉唐的史料。
《古事记》和《日本书纪》是基于统一国家的需要完成的。
日本自称的“万世一系”实际发生过许多内乱和灾变。以王系为主线的国家历史,毫无疑问充满了谎言,然而谎言之中亦有真相。
历史滚滚向前,尸骸委散尘埃。现代社会的人生活在物质极大丰富,精神极其贫瘠的困境。人类失去了向这个世界展示自身价值和自由的姿态,变成手脚萎缩的畸形儿,没有意义且没有价值地活着。
无法动弹的人渴望正义,渴望不曾拥有的幸福,以痛恨不甘和愤怒汇聚成诅咒,希望把一切拉回正规,把整个世界推倒重来。
这其实是一种天命。
只是在这个世上,不止一个群体拥有天命。
“这个世界可是很唯心的,如果努力祈祷,真的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一定。我们万世不变的秩序不过是建立在地震带上的狭小方舟,随时都可能被海啸火山毁灭。现在可以公布了吧,小林八尺能够作为结界的核心,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那家伙只是燃料而已。”茉莉耸耸肩,轻声说:“自从天元建立笼罩日本的结界,我们与魔女大人的联系就中断了。”
她沉默片刻,接着说:“其实答案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了,只有对红尘恋恋不忘的蒙昧凡人,才执着于幻想强大的神明偏爱自己,把祂当做无所不能的许愿机。我们找到了觐见魔女的道路,只要按照仪式让咒力浓度达到某个值,就能让黄泉之国显现。那个男人只是个恰好出现的幸运儿罢了,我们必须对他进行处刑,因为我们要唤醒的不仅是死灭世界,还有无数沉积的情感和**,就像在虚无之海投下火焰的阴影,这个燃料换成你、我都是一样的。”
我点头:“原来是这样。”
我可以相信长谷川吗?
恐怕不行,她撒谎了。假设芝谷家果真如她所说,跟咒术界有某种深沉紧密的关系,五条悟也不会是那副轻佻的态度。
而且,恐怕从一开始,她就不打算老老实实说实话。
芝谷家秘密收留了加茂宪伦这个御三家叛徒,由此诞生了无数亵渎的生命。而长谷川应该就是继承魔女【毁灭】力量的载体了。
魔女的子嗣是为了满足真理教和加茂宪伦的自私**被制造出来的。那力量的源头流淌着黄金和毒血,令人忍不住想要窃取拥有,却会扭曲受馈赠者的灵魂。
长谷川葵音坚信我与她的母亲是一样的,她愿意将魔女的资格拱手相让,只为让我亲自品尝【绝望】,以神的名义给予她命定之死……而自由就流淌在死亡之中,真是细思极恐。
长谷川最幽默的是在一群重生的信徒面前追求死亡大业,她的身份和战力都是不可替代的,正常情况下应该是绝对的核心。
直到现在她仅仅透露了真理教的大业,并未告诉我任何她终极目的的有关信息。
我对她的真实立场可谓毫无头绪,因此不具备合作的基础。长谷川似乎也不打算依靠我。
她的底气是什么呢?……
那么仪式其实是成功了吧,结果有了偏差,导致她必须摆脱芝谷家。
茉莉低垂着头,似在发愣。
“魔女大人一直在注视着这个世界,只是祂的声音无法轻易传达给我们,而且在最关键的时候出了意外。”茉莉说到这里停下:“结果整个事都变成了笑话,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洋馆下面的诅咒全部都被祓除了。”
啊,难道……莫非,啊嘞。
茉莉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积累了上百年的诅咒……”
“全部、通通给祓除了……一个不剩!”
啊这。
长谷川捂着心口退一步,强烈的挫败感使她的面目可怕又狰狞。她的周身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杀气。
“本来我还想着以后想杀谁杀谁,想做什么做什么……结果都白费了,沦为遇到困难还是只能任由葵音哭着喊‘求求你’这样的废物。”
“……”
让贵教蒙受无可估量的损失真是很抱歉呢……
私密马赛(无慈悲)。
长谷川单手放在自己胸口,紧紧握成拳状。她秀丽的五官被仇恨不甘扭曲。
“是你的错,你太没用了!是你在葵音面前自杀,明明有很多办法,你却选择了把葵音弄哭的那一种,从那以后她就变得很爱哭。”
“欸——”悄悄后退……后退。
“等着好了,还远没有结束!托你的福,那些家伙都知道了更棒的继承者打算成为天元的走狗,真是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呢!反正我手里肯定没有让他们想要的东西,这段时间我可真是又自由又快乐,真是好极了哈哈哈!”长谷川想笑又笑不出来。
“你知道吗?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都太蠢了,打心底瞧不起我这样的女仆,然后你就会看清楚他们是多么愚蠢贪婪自私傲慢无知无畏的巨婴。自以为强者的他们还在给人洗脑,试图在有限的权能范围内抓住这个世界的话语权。他们说我是疯子,真好笑,明明打算夺走我的一切,却指责我是个加害者,疯的才不是我,我要——夺回属于我的公正。”
“长谷川茉莉!你清醒一点!”
不会吧,又要疯?长谷川茉莉让我越来越费解了。“我们还没脱离危险,你克制一下。”
“不许命令我!”
“好的。”
“你准备怎么办?”长谷川突然贴近,快到让人几乎反应不过来:“你说,你是比恶鬼还要模糊的存在,你说自己是大导演,那么自信。我们花了那么长时间准备,彼此在地狱相见。我很难过,我搞不懂你到底想做什么。”
“咒术师干的事跟我没关系吧?”
“你居然还替他说话!”
“……我没说他。”
长谷川更愤怒了:“我还没说他是谁!”
好烦呐!
我感觉到不对劲,这家伙时常抽风,谁也看不清她究竟是敌是友。
她鬼魅地贴近,音调逐渐尖锐。
“为什么,这是通往奴隶之路啊。不公正的命运该易主了!”
她的眼里有狰狞的血丝:“我跟葵音会成为超越者,这就是我们出生的理由,魔女大人听见了我们的祈愿,就要让我们彼此憎恨仇杀,为内心的渴望而生存至今。”
“真的超——有意思,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呢?所有人最后都会死!被【魔女】一个一个杀死!”
“你也该死!我要宰了你!”
她瞪着兔子一样红眼睛,凶残地亮出短刀。
“!?——”
我倒抽一口气。
“你想干嘛?”
我受不了:“别过来。”
步步后退。
长谷川茉莉很戏精,动不动就变脸发癫,芝谷家的人也更喜欢葵音,这位本尊人格根本就是深井冰吧!
我怒,大声威胁:“我要喊救命了。”
队友呢,来救一下!
“嗡嗡——”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来的诅咒煽动粉紫的鳞翅,以抱脸虫之势朝长谷川飞过去。
刀光一闪,斩断化为烟雾。
“谢谢……”不是野生的队友。
这么一打岔,长谷川竟然真的迟疑了,她盯着我,表情又气愤又恼怒。我迷惑极了。
我们就像中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不动。鬼魅般的嘶吼依旧在我脑海回荡,但我们,仿佛正滑稽地参与木头人的游戏。三、二、一,不许动。她的眼睛里燃烧着憎恨之火,那是无言的宣战。
长谷川茉莉,她就像是被诅咒的忌子,从基因里就带着狡诈、暴虐、高傲、残忍。
但因为葵音的存在,她看起来又好像不是那么冰冷,只是因为孤独而生出来坚硬的外壳,因此一到关键时候就会犹豫迟疑。
长谷川站在原地不动,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不知道她在盘算什么,我没有得到过她从魔女继承的力量。
弱弱压低声音,又试探喊了一嗓子:“救命?”
又一只弱小的蝇头坚定地飞了过来,畏惧于无情的锋刃,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打转,但以我的呼救为号角,视死如归地飞向长谷川,被锋刃捅穿消散。
长谷川似乎清醒过来了:“别叫,烦死了。”
我长吁一口气,有些意外她会罢手,万一长谷川真的要发狠砍我,也只能认栽了。
虽然我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但比起夹着尾巴逃跑,我还是想尽可能减少没必要的消耗。我说:“我有了一个疯狂的设想。”
长谷川朝我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说:“你走前面,这段路不太对劲。”
形势如此,不好拒绝。
又走了一截,我停下脚步。
“……不对劲,这段路我们走了多久了?”
是平淡无奇的通道,与其说是平常,倒不如说令人不安。哪怕走了这么远,这片地下的——隧道依旧安静得出奇,有红色的光线沉在阴暗的地方,如鮟鱇鱼的光素腺。
总觉得有视线,把诡异的气息向深处延伸。
“有人在吗?”
“救救我。”
注意到了,是极其细小的,如同呼吸般的气音。我屏住呼吸,声音似乎来自脚下。
长谷川面色不善,任谁在诅咒的巢穴听到这样的声音,都不会觉得好受,何况对方的语气听不出半分惊惶,只是非常微弱细小,像蠹虫自语。
以眼神交流。“不是我。”
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现我们,只是不断念着,不断自言自语。“有谁能听到吗?”
“有人在吗?”“救救我。”
长谷川挥起手臂,示意前进。她握住刀猫着身子,以看上去随时都能把我丢下的速度悄声前行。
我尽量跟上她,忍不住回顾身后。
我看过地铁站的平面图,现在我们应该朝着地下广场移动,要不了多远就能抵达负二层的站台处,那么只要顺着梯子就能沿着负一层前往出口。
现在我们却陷入了迷障。
我甚至感觉自己像在靠近一个幽灵,无论走过多远,我与对方的距离都没有丝毫改变。
长谷川在前方停下,站着不动。
我正觉得奇怪,转角却有个人直挺挺地走过来。
“相沢!”长谷川脸色苍白,大梦初醒地低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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