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格外地圆,就像一颗灯泡一样,把大地照得分外清晰。
也将来人的脸庞照得格外漂亮。
起码五条悟是这么想的。
他见到了自己无数个夜晚里想念的人,却是以非常尴尬的姿态,这一切的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名为虎杖悠仁的少年吞下了诅咒之为两面宿傩的手指,这是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事情变化得太快,连本愿寺天佑都来不及阻止。
眼睁睁看着想要带回去给黑川大人的咒物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吞下,本愿寺天佑承认自己是想要刨开他肚子取出来的,但是,变故之所以被称为变故,就是因为没有人能预料到,他根本来不及出手。
两面宿傩降世了。
那个与千百年前被封印起来的诅咒之王在新的身体里现世了。
咒灵的身体在被轻轻一爪撕裂,鲜血四溅得到处都是,原本被乌云遮住的圆月露了出来,月光照在肉粉色头发少年的脸上,将那双眼下的第二双眼睛照得格外啊分明。
“呵——”
是愈来愈愉悦的笑声,光是听着便让人胆战心惊。
【疯子,那是一个疯子。】
本愿寺天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果然光芒还是要亲身感受才爽啊!”撕裂衣服的声音响起,那个已经不再是普通少年的身体露出了布满咒纹的胸膛。
【糟透了,最糟糕的万一出现了。】
伏黑惠的瞳孔微缩着,心脏狂跳的声音几乎要将耳膜震破。
“咒灵的肉没劲透了!人类呢?!女人在哪里?!”那道身影踏上了天台的围栏,他张开手臂像是要将远处房屋里的人类都笼罩其中。
“这个时代真是棒啊……女人孩子就像蛆虫一样翻涌着。”
“真是美妙!!!屠杀开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面宿傩疯狂地笑着,身体的手却突然捏住了两颊,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他倒退两步从围栏上走了下来,稚嫩青涩的少年声从同一张嘴里传出。
“你用别人的身体干什么呢?还给我。”
“你为什么还能动?”低沉的声音里似乎充满了惊诧。
“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啊。”
话落,两面宿傩便觉得意识开始模糊,身体的掌控权渐渐彻底失去,直到最后,脑海里只留下一个念头。
【被压回去了。】
“别动。”是伏黑惠的声音,他警惕地做出防御姿势,似乎只要眼前的人有一点异动,他就会操纵咒力进行攻击。
“你已经不是人类了。”
“啊?”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茫然。
“根据咒术规定,虎杖悠仁,你已被视为诅咒,在此将你祓除。”伏黑惠两手握拳,做出奇怪的姿势,体内的咒力开始疯狂翻涌,凝为实质绕着周身化作圆形漩涡疯狂流转。
“等等,我没事啊!”名家虎杖悠仁的少年慌忙地举起双手摆起投降的姿势,说话间,身上的咒纹开始渐渐消退,“比起这个,我和你都遍体鳞伤了,快去医院吧。”
【我可分不清现在说话的是咒物还是虎杖啊……】
【可恶,该怎么办。】
伏黑惠迟迟没有动手,心底纠结的念头毫无头绪,冷汗从他的脸颊上滑落,没入衣服。
“现在什么情况?”
突入其来的第三个声音让黑发海胆头的少年惊诧转身,只见那个带着眼罩一头银发的奇怪男人正手里提着一代喜久福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看来。
“五条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哟!”五条悟站直了身体抬起手来和少年打了个招呼,“我本来没打算来的。”
他俯下身子,语气里带着些浮夸的感叹:“哎呀,你都伤成这样了啊?”
“给二年级的同学们看看吧——”伴随着欠揍声音一起响起的是闪光灯和快门键的声音,无良教师朝着他可怜的学生进行了一系列惨绝人寰的十二连拍。
“来,看过来——”
“嘁!”伏黑惠几乎是立刻被过了身子,用手臂遮挡住了脸颊。
“毕竟是特级咒物失踪了,上面烦死人了,我就来看看,顺便旅个游。”说话间,男人的手指在手机上按动着,显然是在将照片发到二年级的群里。
“怎么样,找到没?”
伏黑惠没有回话,头也渐渐垂下,反倒是一直**着上身的肉粉色头发的少年说话了,声音里带着些许尴尬。
“那个……”
“嗯?”五条悟朝那边看了过去。
“抱歉,那东西被我吃了。”
“……”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就连五条悟都愣住了:“……真的假的。”
“真的。”少年们异口同声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五条悟摩挲着下巴,突然凑近的举动让虎杖悠仁不自觉地向后仰了些,过于近的距离让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温度。
“嗯…………”
银发男人突然笑了起来,带着些许发现新玩具的兴奋和惊讶。
“还真是,混杂在一起了,有点意思。”
五条悟的脸更加近了,近到仿佛下一秒两人的嘴唇就会吻在一起一样。
而黑川由芥,就是此刻出现的。
感受到熟悉气息的五条悟猛然转头,正对上了那双带着些许复杂情绪的粉眸。
那里面有难以置信,茫然无措,疑惑不解,恍然大悟,一言难尽和尴尬回避。
那一刻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黑川的大脑CPU好像都要运作烧起来了,它们努力分析着眼前的画面,试图理解这个被他不小心打开的新世界。
【男人……和男人也可以这样吗?】
【和男人……】
【男人……】
【人……】
“咔。”
黑川的世界好像在此刻重塑了。
“五条……”粉发男人努力整理着措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是不支持曾经朋友的性取向。
“他还是个孩子……”
五条悟的大脑也当机了。
这么多年都从不停止运转的大脑,那个可以承载六眼庞大信息的大脑。
当,机,了。
【他还是个孩子……】
【还是个孩子……】
【是个孩子……】
【个孩子……】
【孩子……】
【子……】
“我操!不是!我没有!我不是!!!”
伏黑惠看见自己的监护人整个人像是被火烧着了屁股一样,嘴巴里疯狂否认着什么,两只手挥舞地几乎能看见残影。
“……”黑川深呼吸了一口,眼前的一切让他连无意碰上五条悟的复杂情绪都消失了,就连他之前一直回避的行为都看起来过分幼稚可笑。
“不是!你听我说啊由芥!”看着站在围栏上的男人脸上一副努力平复心情的表情,五条悟感觉自己整个脑袋都要炸了。
“不,没事,这是你的爱好,我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黑川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手背上青筋暴起的模样完全能体现出主人的心绪复杂,“但是,你不能对未成年……”
“我都说了不是啊!”五条悟只觉得自己有嘴说不清。
他身后的伏黑惠也是头一次看见无良教师情绪如此波动,明明向来都是他三句两句把别人气得如此跳脚,还从来没有人把六眼逼成这样。
【好怪,再看看。】
一点都不承认自己记仇的少年打开了手机的录像功能。
“黑川大人!”原本隐藏着身影的蓝发少年眼睛亮闪闪地出现在黑川身旁,那模样就像是小狗看见了主人一样,想要得到夸奖。
“黑川大人!两面宿傩的手指被那个家伙吃掉了,要我帮您把它取出来吗?”说完,本愿寺天佑还指了指那边一脸懵逼的虎杖悠仁。
听到正事,黑川也收起来自己复杂的情绪,重新挂起来面部表情的棺材脸,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个少年。
从他的视角来看,那是两个灵魂交织缠绕在一起的模样,小一点的光团充满着他人畏惧的咒力,被更大的光团包裹在深处。
【啊,真的纠缠在一起了……】
黑川不知道该说这个少年幸运还是不幸,明明是吃下去必死的剧毒之物,居然还能抓住那亿万分之一的概率成为了最佳的容器。
“你感觉怎么样?”这话是问向虎杖悠仁的。
“啊,嗯,就还好?”虎杖悠仁挠着脑袋有些不太确定地回道。
“哈……”黑川头疼地扶住了额角,“按照规定会判死刑的吧?”
【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他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好歹是有几面之缘的邻居,即使对方之前不曾见过自己,但黑川也还是对这个有礼貌的少年有点影响的。
“五条,你怎么看?”
眼见黑川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五条悟的身子都不禁挺直了一些。倒不是紧张,就是想要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得帅气一点,毕竟刚刚还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事情……
“带回去是肯定要带回去的,不过要看他自己啦,我就算能把死刑改成死缓,但也不能干涉太多,你也知道的,那群老橘子说不通的嘛。”
“要是这家伙可以控制住两面宿傩的话,我可以帮忙的。”黑川即使明白借此机会除掉两面宿傩的一部分手指是非常稳妥又有利的事情,但也不希望这样是以一个无辜少年的性命为代价。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不就是让第二个自己重现吗?
“你果然插手到高层那里去了啊。”五条悟有些不太意外,或许十年前的他不明白,但现在他已经明白眼前这人想要干一件大事,一件连他都未必能阻止的大事。
五条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这么多年过去,到底是身份不同了,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作为五条家的现任家主,对方作为新生的诅咒之王,他们在立场上注定不能站在一起。
即使他不愿意。
“啊——那就现在实验一下吧。”银发男人的语调又变得不那么着调起来,他摇了摇食指在空中划了个圆,“少年,你可以和身体里的那个家伙随意切换吗?”
“啊,应该是可以的。”虎杖悠仁点了点脑袋,看起来有点乖,“毕竟是我的身体。”
“好的。”五条悟双手合十一拍甚是响亮,“那么把宿傩放出来吧,十秒,十秒之后就换回来。”
“啊???”虎杖悠仁显然听懵了,“可是。”
“没关系——”银发男人竖起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放心好了,我可是最强的。”
说到这似乎又顿了顿,话语里有些意有所指:“当然,那边的少女心棺材脸也很强。”
果不其然的,黑川那张本来就冷硬的脸又阴沉了几分。
“小惠,拿着这个。”一袋喜久福被扔进了少年的怀里。
“这是什么?”海胆头少年将袋子打开朝里面看了一眼。
“喜久水庵的喜久福,仙台特产,超好吃。”银发男人开始原地拉伸做起了热身运动,“我推荐毛豆奶油味。”
【这个家伙居然先买了特产才过来。】
难得的,黑川和伏黑惠念头出奇地一致。
“这不是礼物,是我打算在回程的新干线上吃的。”五条悟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由芥要吃吗,可以勉强分你半……”
“后面!”伏黑惠的声音突然拔高。
随即一声巨响,烟尘弥漫。
等伏黑惠再一睁眼,便是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两面宿傩与他甚至只有半臂的距离,跪倒在面前两手撑地,眼睛里透露出惊怒的神情。
银发男人就这样坐在他拱起的后腰上,悠然自得的甚至翘起了二郎腿,他还自顾自地说着:“半个哟,里面的奶油可是绝品,就算是由芥也会喜欢的吧。”
这种屈辱的姿势显然激怒了这个活了千百年之久的诅咒之王,他尖利的爪子再次朝五条悟袭去,却被人五指相扣狠狠地反转了身体摔了出去。
连续的几番攻击都被游刃有余地化解,五条悟甚至连衣角都没有沾染上灰尘。
“毕竟是当着学生的面,就让我耍耍帅吧。”五条悟向后仰着头,几乎是将唇凑到了两面宿傩的耳畔,语气带着些逗弄的意味。
【五条……什么时候这么……了?】
黑川的表情微妙,实在想不出一个准确的词汇去描述现在的五条悟,似乎这十年,对方已经变得与记忆里那个目中无人,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大少爷大不一样了。
【好事还是坏事?】
他也说不准,但看着那些堪称暧昧的举动,黑川实在是有些浑身不自在,就像是在看现场r级片一样,过于羞耻。
交错的缠斗根本称不上势均力敌,只有一根手指力量的两面宿傩很快便被一拳打得嘴角溢出鲜血,他撞击在栏杆上,却没有感到吃痛,反而露出了兴奋愉悦的笑容。
“真是的,在哪个时代都这么难缠,真受不了咒术师!”几乎是瞬间,随着爪击的冲击力,建筑被砸出了坑洞,玻璃也应声碎裂。
“但也算不了什么……”两面宿傩原本已经势在必得的笑容微微僵住,瞳孔在看见烟尘中毫发无损的男人时骤然紧缩。
悬浮在空中的碎石没有伤到他身后抱着包装袋的海胆头少年,自然也没有伤到悬立于栏杆之上的黑川与本愿寺天佑。
“7……”五条悟竖起手指,嘴里开始报出十秒的计数。
“8……”还剩两秒。
“9……”最后一秒。
“差不多了吧。”
就像是验证他所说的话那样,两面宿傩的心脏顿时不正常地跳动了一下,就好似计时器响起了最后的警报,无法控制身体的无力感再一次将他包裹,意识开始逐渐陷入黑暗。
在这千年诅咒之王合上眼的最后一刻,黑川似乎遥遥与他对视上了。
仅仅只是一刹,但两人都确切地明白对方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彼此。
【新生的诅咒之王啊,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哦?你还好吗?”在此睁开的眼睛里时少年稚嫩的朝气。
“太惊人了——”原本还悬立于空中的碎石在银发男人出声的那一刻重新落回了地面,他话语里的惊奇与兴奋毫不掩饰,“居然真的能控制住。”
“就是有点烦人,能听到那家伙的声音。”虎杖悠仁有些苦恼地敲了敲嗡嗡作响的脑袋。
“就这点影响已经是奇迹了。”五条悟缓缓走近,两指抬起轻点在少年的额头上。
混沌开始笼罩意识,最终将眼前的一切埋入黑暗,虎杖悠仁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昏了过去,被五条悟的手臂接住了瘫软的身体。
“你做了什么?”伏黑惠看见眼见这一幕有些莫名的紧张。
“让他昏过去了。”五条悟理所当然地回道,“如果醒来后没有被宿傩夺走身体,那他就有可能是容器。”
说到这,他想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扭头看向从始至终未曾查收的粉发男子,一只手虚握着朝向他,就像是握了个麦克风在采访一样:“那么!提问!由芥打算怎么处置他呢?!”
“……死缓。”男人缓缓吐出了他的答案。
“如果无法找到其他方法,死刑是不可避免的。”
虽然很残忍,让一个年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为了两面宿傩而死去,但如果真的没有其他办法,那么牺牲少数人的决策是不可避免的。
黑川一边为自己过于理智又恶心的念头感到厌恶,一边又清楚地明白自己这条路永远不可能不沾染上无辜人的鲜血。
“嗯——这么说也很有道理。”五条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下巴,微微屈身将臂弯里的少年放在了地上,“啊,难得见面明明想和由芥过一个浪漫的夜晚,但是得赶紧把人带回去啊——好麻烦,一点也不想走。”
黑川没有看出他话里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或许是缺席了彼此的人生太久,他已经猜不透五条悟的心思了,同样的,对方似乎也在试探。
“留个联系方式吧!”五条悟说着将手机掏出来在按键上按了几下,一个添加新联系人的页面就显示在了屏幕上,他将手机轻巧地丢了过去,被黑川用手接住,“要私人电话哦,只留社畜的工作电话的话,我会伤心的。”
黑川看了一眼始终带笑的家伙,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几下,重新将手机还了回去。
“切,我都没有黑川大人的私人号码……”不悦的低喃从身旁的蓝发男孩嘴里传出,他啃咬着拇指,整个人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黑屋,难看得像只厉鬼,这让抱着喜久福站起来的伏黑惠多看了两眼。
五条悟握着手机,仗着对面的人看不见,在联系人备注那里打上了“少女心棺材脸”,他看着这个备注不禁偷笑出声,引来黑川奇怪的视线。
“咳咳。”五条悟假装咳嗽地清了清嗓子,“小惠,菜菜子和美美子呢?”
“有普通人受伤了,她们在楼下安顿伤员。”伏黑惠如是应道。
或许是一切事情都结束了,他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两个陌生的人。
又或者说,咒灵和人类。
伏黑惠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如盛春樱花一样的发色,但仔细回想却又想不起来。但“黑川由芥”这个名字他还是知道的,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被高层通缉的特级咒灵,还因为那是自己目前监护人每一年都会去祭奠的名字。
他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身前依旧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的无良教师,总觉得其实他的心情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那么平静。
【不应该按照命令祓除吗?怎么看起来……并不像是要打起来一样。】
“啊——那让她们处理完事情就回学校,哦,小惠也是,和她们一起去吧。”就像是明目张胆赶人一样,五条悟挥了挥手朝楼下努了努嘴。
“……”伏黑惠不是很想和他计较,反正有五条悟在,自己却是没必要呆在这里,“知道了。”
说着,海胆头少年把手里的喜久福挂在了无良教师的手上,径直朝楼下走去,连头都不带回的。
“呐,那边的小鬼,大人讲话,小孩子自觉回避。”五条悟看向站在黑川身边仅有半臂距离的少年,不顺眼极了。
“你以为你谁啊?!我!”不出意料的,本愿寺天佑整个人都炸了,但还没等他骂完,就被自己崇拜的黑川大人打断了。
“本愿寺,退下。”黑川的声音不咸不淡。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去。”
“……是。”少年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终究还是乖乖隐去了身影。
除去五条悟肩上昏迷的少年,天台上只剩下两道身影。
黑川从栏杆上一跃而下,脚底的木屐蜻蜓点水般地与地面相接,没有任何声响,就像一颗无声没入水池的石子。
明亮又冰凉的月光如细碎的萤虫一般落在他的身上,将苍白无色的脸庞照得有些透明,那双粉水晶似的眸子下是浅淡的青黑,让五条悟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十年前的记忆。
那时的少年也是这样,眼底一片青黑,原本该是最美丽的眸子上蒙着他看不懂的迷雾。
五条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明明在此之前有那么多话想说,但当真的见到那个让自己难以忘怀的人时,胸口处几乎震耳欲聋的跳动声便将一切话语都变得毫无意义。
【原来,十年的时间不仅没让感情减淡,还让这份悸动多了几分期待。】
五条悟觉得自己好像输了,最强会输,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
【别跳了啊,丢死人了!】
心底对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骂骂咧咧,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异样,他该庆幸自己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长进,起码看黑川的脸色,应该没发现他的异样。
“由芥。”
“嗯?”
“由芥。”
“我在听,怎么了?”
“由芥。”
“……”
黑川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只是想叫他的名字。
“由芥,由芥,由芥。”
一声又一声,重复的名字被银发男人喊出,次数多了之后竟是让这个原本熟悉的名字都好像变得陌生了起来。
黑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五条,我在。”
“棺材脸。”
粉发男人愣住了,他实在是没料到此时此刻五条悟会突然骂他,顿时间原本还有些苦涩的心绪荡然无存,那双死鱼眼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是不愿意再应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这个眼神!就算穿着老古板的衣服装成熟稳重也还是和以前一样诶!”
快乐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比如说此刻有个咒灵失去了好心情,但某个最强得到了愉悦。
黑川觉得两分钟前还想要和五条悟心平气和聊一聊的自己像个傻子。
原本就下垂的唇角此刻更是透不出半点的好心情,但却不知为何没了那种若即若离的疏离感,就好像他们还和十年前一样,是彼此重要的同伴。
“硝子和夏油他们还好吗?”
“硝子现在每天都好多事情,抽烟好勤,身上味道难闻死了。”五条悟说着还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七海海现在是咒术界普普通通的社畜一枚,哦,对了灰原之前受了伤,退居二线去给七海海当辅助监督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原本还不是很着调的声音渐渐淡了下来:“至于杰,我还想问你呢,什么时候和他联系上的,干那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说。”
“……什么意思?”黑川察觉到了不对劲,五条悟的意思似乎是觉得自己复活以来早就和夏油杰有联系了。
但实际上呢?
他甚至奇怪夏油杰为什么会被冠上“叛变”的罪名。
“?”五条悟也听出了黑川的茫然,脸色渐渐微沉下来,“杰不在你那?”
“不在,我甚至醒来后没有再和他见过。”黑川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详的征兆。
“那天在升冥泗神社,杰比我更早到,现场有他的咒力残秽,但是我的学生们都说没有看见他,我以为是你和他提前达成了共识。”五条悟的脸色难得严肃起来。
“那天我没有理智你是知道的,在那之前也没有任何办法与外界沟通,不可能达成什么共识。”黑川并没有隐瞒什么,又或者说这些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所以夏油失踪了这么久了?”
不需要确定的回答,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读懂了意思。
黑川的心头闪过一个荒谬的猜测。
【那个被替换的身体……】
他无法接受自己继续往下想,但又没有办法让自己不继续往下想。
他试图抱着一丝侥幸。
【那天的一切都没有人看见,不一定是真的,说不定有其他的变故呢,说不定……】
但理智又清晰地将真相摆在他的面前。
【夏油杰,就是那个用死亡替换他再次返生的……契机。】
黑川的唇瓣颤抖着,几乎无法自抑地陷入内疚与痛苦,没有了生母压抑情感的那个契阔,生平第一次的苦痛如潮水一般将他整个人淹没,过于汹涌浓烈的负面情感就像是无数柄匕首一般,一点一点地刮下他的血肉,直到露出那森森白骨,直到最后连肉.体上的疼痛都成了奢侈。
【又一个人,又一个人。】
【又一个因为自己而死去的人。】
【我是不是不应该做这些?是不是没有我的话他们就还能活生生地站在太阳下?】
黑川攥住胸口衣襟的手指越发地用力,用力到好像要将那之下的心脏生生掏出来一样。
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对自己的恨意与厌恶似乎让原本归于平静的咒力活跃了起来,那个许久不曾听见的声音又一次如魑魅魍魉一般,在他的耳畔低喃。
【痛苦吗。】
【是这个世界在给予你痛苦啊。】
【你没有爱你的父母,没有幸福的童年,没有正常人的生活,被当成畜牲一样圈养在地底,看不见光,看不见希望,和蛆虫与蚂蚁为伴。】
【太可怜了,为什么非得是你?】
【这个世界让你永远活在不安里,随时都被轻而易举地夺走拥有的东西,你以为,你的这些挣扎,算什么。】
【先是母亲,后是大川一家,如今轮到了曾经的同伴,哈,就连曾经帮助过你的神子都因你而死。】
【那些村民没有说错,我们就是灾祸。】
黑川的身子在听到这话之后猛然一抖。
【不要再做这些无用之事了,把这天地搅成一团烂泥吧。】
那双粉色的眸子里似乎悄然爬上了灰暗的东西,它们如附骨蚂蚁一般渐渐侵蚀着眼底的光亮。
一点,又一点。
“……芥!”
“……由芥!”
“……川由芥!”
耳畔突然似乎传来由远及近的呼喊声。
“黑川由芥!”
直到最后,如一柄匕首一般刺穿了幻觉,将黑川重新带回了现实。
“黑川由芥你听到没?!说句话!突然这是怎么了?!”
只见那张似乎像是艺术品一样的脸近在咫尺,甚至连温热的呼吸都轻飘飘地拂在了脸颊上。原本被眼罩遮盖住的眼睛此刻毫无保留地露了出来,像是梦中的苍空一样让人仅是看上一眼就忍不住沉溺下去。
“……我听到了。”这种过近的距离让黑川不适地想要向后退去,却被某种拉扯感止住了脚步。
他向下看,就见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被人紧紧地握住,原本紧握成拳的手掌被五条悟强硬地展开,上面因指甲用力过度而刺破的伤口上缓慢地溢出鲜血,将对方原本干净的手染上了同样的色彩。
“你突然怎么了?脖子上的佛珠一直在发光,叫你也没反应,一直抖个不停,我的六眼怎么除了你的咒力波动什么也看不出来。”五条悟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慌张,他从来没有感觉过这种滋味。
一直以来,都不曾。
那就像是手里握不住的沙快要流逝在河流中一样,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阻止它最后会彻底失去的结局。
黑川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干涩,他的嗓音喑哑,就像是许久不曾说话的人那样,无法阻止自己的语言。
“夏油他是我害死的……他不该死……都是因为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是灾祸……我是灾祸……”
到最后,他只是失神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说着说着,黑川猛然垂下头用原本攥着胸口衣襟的手捂住了嘴。
他开始干呕起来,即使作为咒灵什么也吐不出来,但那种胃部恶心翻涌的感觉就是无法压制下去。
他吐得昏天暗地,连耳畔都只剩下混乱的电流声,眼前的一切像是老花电视一样,被满目的黑白色雪花扭曲。
“你他妈放屁!”
肩膀上传来被用力捏住的触感,黑川原本逐渐因为剧烈呕吐而无力瘫软的身子被两手掐着肩膀托了起来。
“你不是,你不是,你是黑川由芥,只是黑川由芥。”五条悟的话语里似乎也带上了微不可查的颤音,他注视着目光失去焦距只能做出生理性呕吐动作的人,心脏就像是被硬生生捅了几刀一样,那种刺痛让他撑在黑川肩膀上的手又捏紧了几分。
“由芥?由芥?你不是灾祸,你不是,不要这么说自己好不好?不要这么说自己。告诉我,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是最强,我能解决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回应他的是依旧无法停止的干呕声。
五条悟慌了,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黑川由芥,那个永远都冷静自持的家伙,那个永远都即使鲜血淋漓都倔强不认输的家伙,此刻的精神似乎就要崩溃了。
“由芥,别这样,别这样,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不要总是一个人憋着,我们都在等你说给我们听呢,别这样,你别这样。”
可黑川听不见。
他的眼前闪过许多张脸,那都是因他而死的人。
父亲,母亲,外祖父,廉助,大川夫妇,久美,椿生。
还有夏油杰。
他们血肉模糊地躺在血泊中,四肢翻转出扭曲的角度,有的眼珠都从眼眶中滚落出来,甚至连那个永远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少女此刻都面目全非,她那张小巧的嘴被利器从嘴角划开,大张出活人无法做到的大小,那黑洞洞的口腔里涌出无尽的血水,被生生割断的半截舌头让黑川遍体生寒。
那是他不敢面对的一切。
那是他不敢从记忆中翻出来的恐惧。
是啊……久美的尸体,就和此刻他所看到的一模样。
他不敢面对,不敢回忆,不敢相信,那是一具被怎样残忍对待的尸体啊。
就像是老人所说的那样,堵住了出口的水坝,在时间的积累下,决堤的那一刻会汹涌到能够毁灭一切。
曾经不曾感受到的苦痛此刻尽数如海水一样,让黑川的一切自制和理性都溃不成军。
没有调节过任何负面情绪的人,是无法面对这样的打击的。
此刻的黑川就像是一个婴儿徒手去挡枪林弹雨一般,无从下手,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持续干呕的喉咙开始溢出腥甜的气息,彻底脱力的身体最终坠入了五条悟的怀抱之中。
这样亲昵的举动原本该让他开心的,但此刻五条悟却只觉得难过。
他无法与怀里的人感同身受,却因为他那自残一般的举动心脏抽痛,那种根本不能被称之为心疼的情绪几乎将四肢百骸填满。
在那一刻五条悟才知道,自己原来不仅仅只是喜欢黑川由芥,而是快要到爱了。
他抬起手指轻轻地点在了黑川白皙的额头上,就像是刚刚对虎杖悠仁那样。怀里的人不出意料地昏了过去,却依旧没有舒展眉头,他像是陷入了梦魇一般,死死地咬着唇瓣,将那本就没有血色的唇咬得快要裂开。
五条悟操控着无下限术撬开了他死咬着嘴唇的牙关,不让人再用这种办法伤害自己。
他单手环搂着黑川的腰,将人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微微屈神拎住了一直躺在地上的少年。五条悟抓着少年的后领,熟练又艰涩地运转身体里的咒力。
只一瞬间,破损到不堪入目的天台便再也没有了生人的气息。
大家新年快乐!这是万字肥更!请查收!
咳咳,我知道新年就发这个基调不好,但是黑川对于情感处理的隐患还是得暴露出来解决。【对手指.jpg】
顺便还把黑川对于爱情只能存在于男女之间的这种刻板印象打破了,我,应该也算是,有一点点,小糖在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2章 不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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