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后,宿傩没再问起女孩的事,里梅也未曾禀报过。他同宿傩大人之间向来如此,若是做成了的便不说,有需要宿傩大人拿定主意的里梅才开口,也是为了少给他增添烦恼。
皇家那边的使者,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日日都来山上。
里梅陪同星来下山,她同几人擦肩走过,没人认出她是医师,还以为她是住在下方村中的女孩,不得已同妖怪打交道。
有里梅在,星来也不好同他们说话,不然脑袋又不知要掉几个,最后全进宿傩腹中。
被拒绝的消息,传到都城中是极快的。
两面宿傩虽为灾祸,却不被朝廷认可,如今独霸一方,两方和平公主,天皇虽偶尔感到一丝威吓,但也未曾真正在意过。他有藤原家扶持,加上以芦屋和安倍为首的咒术师们在旁,请来一位灾祸又有何难。
谁料对方这样不给面子,连麾下一名小小医师都不肯来。
当日夜里,藤原家就被唤进宫内,定下了讨伐宿傩的决定。
芦屋道满的信,转瞬来到星来的手里。
她少时在播磨住过一段时间,同他交好,听说这位青梅竹马同天皇宠爱的咒术师安倍晴明斗得不可开交,竟还有心想到她。
将信拆开,大概意思是让星来离开两面宿傩,除去藤原家的五虚将与日月星进,还有安倍同样会率领队伍去到附近云云。
宿傩一行的据点正是播磨附近,星来想,若道满来,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可好像也没什么需要说的。
信到星来手前,已被读过了,她也是被里梅叫到殿中,当着宿傩的面拆开了它。
看完后,星来还未将它合上,又听宿傩说:“你同他一直都有联系?”
“没有。”星来道:“我倒是对晴明有些感兴趣,这次他也会去到播磨。”
“难不成你想吃他的肉?”宿傩动了下眉头。
星来折了信,一时没回。
真打起来,她去平安京的事不知要推后多久。
她想去一趟都城,倒不是因她没去过,而是都城中定然有许多新鲜事物,知道得越多,对她的研究便越有帮助。她在研究一种术式,若是成功便能超越所谓的□□与灵魂。
名为羂索的咒术师也有类似的想法,但不知他有何目的,星来没同他透露太多。
道满的血她早就有了,若能得到晴明的说不定——
“知道了。”两面宿傩盘腿坐在最上,此刻一条手臂轻拍了下膝:“那就去播磨吧。”
从平安京跋涉至播磨费了些时日,但部队还未休整好,士兵们便见空中飘过白色粉末,眨眼间一切便被冻住,那巨大的身影宛若天神,从上方踏来,几乎无人注意到有一娇小影子从另一边落到地上。
晴明是带着家眷来的,他想或许会呆上长久时间,谁料一日不到,胜利便化为了泡影。
道满则连登场的机会都没有,只同星来于廊间打了个照面。
“回来吧,星来,”他对她说,“你没必要追随他!你有远胜出他的技,你要和我们站在一起——!”
星来不曾应他,只叫他照顾好他自己。
“我们会再见面的,很快。”芦屋道满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
星来随宿傩与里梅两人回了基地,万姗姗来迟。
她纵使喜爱宿傩,终究是咒术师,虽与藤原家不合,也要效忠于天皇。
“可惜我不能一起,”万将宿傩的大殿当成她自己的地盘,自如地走来走去,“但若是乔装打扮一番,或许也不是不行呢。”
里梅默默地站在一旁,又不得不叫人为她添桌。
从某种程度来说,万与星来是一个样,以至于里梅曾怀疑,不在乎男人怎么想是否是女性的通病。
初次见到宿傩,万就同痴女般抱住了他。在被宿傩大人砍伤后,她竟露出那般不知廉耻的表情,里梅其实多少能理解这点——若有朝一日他被宿傩大人杀死,他的脸上恐怕也会出现这般神情。
但是,宿傩大人只觉得万令人无语。
见到殿里宿傩的塑像不见了,万又大惊小怪起来。
她就穿着一件外袍在殿里走来走去,敞开的衣襟下面空空如也,简直不像是人类。相较之下,星来从来都把自己裹得好好的,里梅为宿傩倒酒的时候忽然察觉:纵使是本打算将星来当作食材的他,都未曾见过这女孩褪去衣服的模样。
也是在同一刻,宿傩注意到这点。
万折腾到大半夜终于离开,他的脑袋作疼,里梅让星去帮忙搭个手,自己拿沐浴要用的药水去了。宿傩大人今日想用点特别的。
星来的力气也就同成年女性差不多,不说要她端浴盆,连稍微重些的桶她都提不动,不过宿傩沐浴是在露天的地方,她只要给他递块毛巾就行。
热气腾腾的泉水,宿傩走到石旁,解开衣带,松垮垮的长袴掉在地上,他跨入水中,坐了下去。
星来端着装有布条的小盆,站在后面。
被里梅带过来后,她也不得不做一些多余的事,俗称跑腿。这也是她为换取里梅的冰要付出的代价。除非住在最北边,平日很难取得这般新鲜的冰块,能冻住她的材料,这点小事星来也能接受。
对于换了个环境,她最初也有无可奈何,如今早适应了。
“喂。”宿傩找她招了下手:“你在发什么呆?”
好像是走了下神,星来走了过去,宿傩朝她伸出手臂,她便将毛巾打湿,擦过他有着清晰纹路的手臂。
“你在上面做什么,下来。”宿傩道。
宿傩泡的池子,星来不知自己站下去还能不能冒出脑袋,思索间,宿傩却已拉住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拖下了水。
星来小小尖叫了一声,努力昂起脑袋,扎起来的头发全都被浸透,宿傩的手指顺势扯开她的发绳。
“哈哈哈,”看到她这样,宿傩大笑出来,“你简直和落水的狗没两样啊。”
星来默默地从水里站了起来,水正到她的胸口,在宿傩胯边位置。
听了这话,星来一点儿没生气,只用手将拨开前边的头发,甩了下毛巾:“擦不擦?”
宿傩觉得没意思了,“哼”了一声伸出手,星来便用水抹去沾染在他身上的酒气。
氤氲池子里,她同宿傩贴得很近,星来虽还穿着衣服,但也全都透了,贴在身上的布拧成一团。
宿傩看了她一眼:“脱了。”
“不用。”星来道。
“啧,不懂变通的脑袋,”宿傩道,“你穿着衣服我光着身体,像什么话?脱了。”
他命令道。
星来知道,自己不照做,他下一秒定然会把她按进水里。这种程度她是死不了的,宿傩不会讨厌做出让她吊着一口气活着的举动,他估计也不会在意她遭受折磨。
星来把小盆放在池边,去解腰间的结,然而水把所有都糊成一团,她找了半天绳头。
宿傩以为她故意拖延,不耐地自己动了手。
变成了两片的布,就这么飘在了水上,像是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高喊自己悲惨的命运。
万的身体是女人的身体,凹凸有致,除却她天天将它展露外,没有可挑剔的,星来的身体,却并非女孩的。在她本应光滑的皮肤上留有疤痕,一条条细线般的深重痕迹自她胸口位置往下延去,没入水中,好似将她牢牢锁住。
宿傩的手指按过它们。他的手能扣住星来的腰还有余,仅一个拇指,他就按住了好几条。问:“这是什么?”
“看不出来吗?’星来低头:“是我的血管。”
她伸出手,细小的手指蹭过宿傩的指边,在一条条线上滑动。
“我是说为什么会成这样?”宿傩压低声音:“看到的都会这么问吧,别让我废话。”
他的手抚过痕迹,搅得水波摆动,发出声响。
“也没其他人见过。”星来顿了顿:“……要拥有这样的身体,才能成为食脱医。血的重要胜过肉,若是失血太多,光有反转术式不够,必须补充血液才行。”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呆了一下。
这是很重要的事,她不该对人说,无论是谁。
宿傩倒是没露出他听到了秘密的表情,只挑下眉头,目光有几分意味深长,又忽而道:“那你怎么没取播磨那人的血来?”
星来眨了下眼睛,道:“我有他的血了。”
“哈?”
“小时候他就给过我——”
“不是。”宿傩的手扇过空中,挥去了一片热气:“我是说另一个。”
…..另一个?哪一个?
“你以前认识的那个家伙根本无所谓。”宿傩接着道:“被我玩弄的那个才有几分意思。”
后来,宿傩也一直把晴明叫做“播磨那个”,对于道满,他只称“你以前认识的家伙”,结果大家也都这么叫了起来。
“我不知道。”当下,星来如实回答:“可能是不需要了。”
宿傩:“……”
说了和没说一样。
不过今夜他心情畅快,倒也觉得没必要纠结其他的事,在月亮下看她,这小小的一只狗,湿漉漉地呆在他旁边,也挺好。
待里梅来的时候,宿傩将自己的衣服给了星来,要她穿得好好的再出去。
“对了,”在她走出去前,他叫住她,“我们不日就要走了,你做好准备。”
星来手里抱着一堆卷起来的衣服袖子,身后还拖了一大截。
她回头问:“走去哪里?”
宿傩扯了嘴角,一笑:“平安京。”
请两面宿傩参加新尝祭的消息,不出两日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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