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拢起末伽梨的发丝，她立在屋脊上，把碎发拨到耳后，遥望天边云朵发呆。
空中，传来两道声音。
“哎呀，这位美人心情不好？”
“嗯，得想办法让她露出笑容。”
一朵白云降下了，轻柔地吹拂着她的脖颈，而一条小巧的虹龙也悄悄缠上了她裸露的小腿。
末伽梨愣了下，扑哧笑了出来。
“呵呵，好痒~~别这样，悟、杰。”
面前，白短发的青年拥有天空般湛蓝的眼睛，面容笑嘻嘻的。而高束黑发的青年则温和地望着她，眼睛里闪烁着大地般包容的暖意。
“她笑了，杰。”
“让她更加开心吧，悟。”
他们牵住她的手，步伐轻巧地跳跃着，踩进天空。虹龙从她身上腾起，环绕他们三人扶摇直上。
云海之上，太阳的光芒照耀着层层叠叠的云朵，掀起万里波涛的浪潮。
末伽梨摇摇晃晃，行走在虹龙背上。杰在她身前倒退，握住她的手掌，悟漂浮一旁，小心扶住她的手臂。
“我掉下去也不会死的。”末伽梨想让他们放心一些，他们却看起来想敲她的脑袋。
悟大大地叹了口气：“明明，我在书信里提过很多次，盼你更多爱惜一些自己。”
杰也点头：“藤原尚善的事，若你我更加小心……”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脖颈上。
悟面色阴翳：“要不是那混蛋逼迫日月星进队立下生死束缚，我真想把他剁成肉泥！”
“那种惩罚远远不够。”杰低沉道，“不知他还有多久寿命，那些孩子实在可怜。”
末伽梨温和道：“寿命的事，你们不用担心。藤原尚善会活很久。毕竟，有天元在。”
悟和杰互相看了一眼。
“【不死者·天元】？”他们问道。
“嗯，她的结界术很厉害哦，现在，藤原尚善应该已经被固定在生与死的夹缝了。”
悟有些吃惊，叹道：“不愧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
“她为什么有不死的能力？”杰好奇道。
末伽梨笑了声：“杰，你为什么出生？”
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这个……”
“正是如此。”末伽梨晃着手指，“这也正是我的回答。”
“末伽梨……”杰无奈着，悟抗议道，“你糊弄我们！”
“什么？我有认真回答你们诶！”
“你有认真的时候就怪了！”
拌嘴中，他们嬉闹着，谁也没有注意末伽梨眼中闪过的一丝复杂。
天元，她之所以是不死者……不，她之所以暂时是不死者……
……
…………
………………
平安京郊外，水田波光粼粼。秧苗们又翠又细，大片田野绿意盎然，渐渐铺展到湛蓝的天边。
天元站在田埂之上，望着田中央的稻草人。
稻草人裹着黑布，随风微晃。群鸦落在它的头顶，疯狂啄食它眼睛的位置。
咕噜，有什么圆圆的掉进了水田。然后，咕噜，咕噜……
稻草人晃得越来越厉害，黑布上也滴答下红色的黏稠液体。
天元并未对这景象有太大反应，只是盯着稻草人。
“很痛吗，尚善上人？”她问道。
稻草人一停，疯狂晃动，从头部传来好似自地狱而来的声音。
“天元……天元……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的灵魂四分五裂，尝尽世间所有苦痛，度过永恒的孤独！我诅咒你，诅咒你——”
天元嗯了声：“还有别的吗，这个诅咒已经实现了。毕竟，你知道的，我和你一样，也吃过末伽梨。”
稻草人停滞了：“什么？”
天元轻轻叹息。
“末伽梨太过庞大，所有存在都本能地抗拒吃她。”
“弥生时代，我们虾夷大部落的言灵师，棘，是能吃掉她的个体。末伽梨原本计划亲近他，盼望他若能喜欢她，便也对吃掉她没有太多抗拒。”
“但或许他没有那么喜欢她，抑或是太喜欢她了。在棘最后的时光里，末伽梨不断恳求他吃掉她，他仍然不愿意。”
“末伽梨她，明明每时每刻都承受着古往今来所有人类的苦痛，也那样爱着人类，希望有谁能吞噬终焉。然而，他、她、它——能消化末伽梨的每一个，没有一个愿意实现她的愿望。”
“只有我……”天元吻着她的食指指背，“但我并不属于那些特殊的其中之一。”
肉/体不会沸腾，但现在，天元食指竟像一锅烧沸腾的粥，每个细胞都在瞬间膨胀，怪奇地扭曲成令人惊叫的肉鼓泡，咕噜喷涌出来，向下淌到地上。
尚善上人看不到，却并不妨碍他感受到那股诡异的力量。
“你是什么！”他恐惧大喊，“天元，你是什么！”
“无论我是什么，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吗？不死的力量。”
天元随意甩甩食指，眨眼间便恢复成了原样。
“我作为普通人，窥伺到了末伽梨真正的一隅，却并没有承载那份信息的能力。”
“所以，我爆炸了。”
“那时候，我到处都是。肉/体碎片疯狂增生，试图同化每个同类，灵魂碎片捕食其他灵魂，有的甚至已经误入了转世轮回。”
“末伽梨救了我，她四处捕捉我的灵魂碎片，棘驱赶肉/体碎片。他们花了不少时间才让世界恢复原状，最终也拼成了现在的我。”
“但仍然，我有83.3%的灵魂碎片已经转世。所以，末伽梨教会我如何用结界术稳定肉/体。而我，我也必须找全我所有的灵魂碎片，才能保证肉/体和灵魂彻底化作虚无。”
“如果太久没有融合灵魂碎片……”
天元的食指又开始沸腾。
她看向稻草人。
“回来吧，我的【星浆体】。”
“天元，你在做什么！我要转世轮回，不要消失，不要化作虚无！救救我！放过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
黑而黏稠的物质，从稻草人身上涌出，在空中不断扭曲，显露出尖锐的形状，疯狂冲向天元。
黑泥的层层包裹中，微有喃喃。
“从来，不会有谁愿意吃掉末伽梨。”
……
…………
………………
云海之上，嬉笑闹腾不断。
“好累。”悟躺倒在云上，胸膛微微起伏，“末伽梨，你也太有活力了吧？”
她挑眉：“你这就服老了？”
杰大笑出声，悟沉默了会儿，忽而像个少年一样，一个鲤鱼打挺就向末伽梨扑来，表情满目狰狞。
“我这就让你看看谁才是挠痒痒之王！”
“哎呀！好痒~~~”
等末伽梨也终于玩够了，他们才真正地大字躺下。
“杰，我们还能休息多久？”
杰瞄了眼太阳：“五分钟吧。”
“啊啊可恶，也太短了……”
末伽梨想了想，跪坐起来，拍拍自己的大腿。
“Special Service！”她笑道。
悟和杰一呆。
虽然听不懂，虽然听不懂——
悟迅速一滚一躺，齐活。杰犹豫了下，在悟得意的贼笑中，也是叹气躺下。
末伽梨低头，温柔地抚着他们的脸。
“今天，五条家就要回江户了，对吧？”她轻声道。
“……嗯。”杰低低回应，“硝子和真希在做最后的检查，待会儿就要动身了。”
悟抱怨道：“三天内就要收拾好一切，真是忙坏了。刚刚终于收尾，幸好还有些时间来拜访你。”
他话音刚落，一只红隼便冲破云海，环绕他们飞行。
悟伸出手臂，红隼稳稳落下，歪头打量着他。
杰坐了起来：“悟，是硝子的信号，【处刑】要开始了。”
“……这么快。”
悟微扬手臂，红隼从他手臂腾飞，悟却并未立刻起来，而是在末伽梨的膝上翻了个身。
“匆匆一见，又要分别了。这次，又会是多少年？”
末伽梨温柔地梳理着他的发丝，细细捋到耳后：“十年，144封信，叠起来有这么厚。下次，或许会薄一些。”
悟沉默了会儿。
“我已经长皱纹了。”他说道。
末伽梨的手一顿。
“刚才，很可笑吧。现在也是，居然还想着撒娇……”
悟喃喃着，末伽梨弯下腰来，亲吻着他的眼角。
悟一呆，他忽然翻身起来，衣袖快速抹了下眼角，向末伽梨笑道：“都说了，我老了，别像哄孩子那样哄我。对吧，杰？”
杰望着末伽梨。
“现在，江户很繁华，未来会更繁华，正如你在信中期待的那样。所以……”
杰向她伸出手。
“偶尔，来江户看看吧，末伽梨。”
末伽梨微微低头，转瞬又扬起了笑脸。
她抓住了杰的手。
“好啊，杰。”
……
…………
………………
堕天神宫前。
一群小雀飞掠空中，里梅抬头，把最后一个馕饼用力挤进马儿的鼓鼓行囊里。
马背上，野蔷薇急道：“够了够了，我们要来不及了！”
一旁，羂索与悠仁拥抱了下，系好斗笠，分别翻上自己的马匹。
“悠仁，我在约好的地方等你们。”羂索担忧道，“万事小心。”
“放心啦。”悠仁灿笑着。
宿傩披着他素穿的麻衣，倚着门框打哈欠：“总算可以清净了。”
惠在门口伸颈张望，最终还是垂下了头，忍不住失落低喃：“一二三四五六七**十，布瑠部由良由良止布瑠部……”
天上，闪光轰然落下，砸得尘土飞扬，惹得一阵咳嗽。
倩丽的身影从尘土扑出：“惠！”
惠被撞得往后倒了些，呆了下：“你来了，末伽梨。”
“当然，我听到了你的呼唤。”末伽梨微笑着，略略退开，双手抚着惠的脸，指尖的动作温柔又仔细，“我们约好的，只要你念这个咒语，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前去。”
惠的脸微微红了，眼角也微有晶莹之物。
这次，他不顾他人视线，用力拥抱住她。
“末伽梨，我们要走了。”惠的声音有几分哽咽。
“嗯，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冷了要添衣服，热了别捂着……”
末伽梨絮絮叨叨，惠却没有觉得有一丝厌烦。
片刻，他们分开，惠望向宿傩和里梅，认真鞠了一躬。
“快滚。”里梅没好气道，“不是晚了就赶不及了？”
堕天之子们讪笑了下，惠翻身上马。
他最后看了一眼末伽梨，还有整个堕天神宫，握紧了缰绳。
左右，悠仁和野蔷薇深吸一口气，扬起马蹄。
“驾！”
……
…………
………………
菅原家，门口，白鹭歇在雕花门楣之上。
菅原顺平握紧五条忧太的双手，双眼微红。身后，珠姬满面歉意，菅原直辉微微拧眉。
“一路保重，忧太……”顺平悲道，却被他父亲打断了。
“忧太，”菅原直辉沉声道，“如今，藤原已诛，君侧已清，天皇有威无权，菅原家尚未走出藤原阴影。五条家乃平安京独大的势力，本可代替藤原成为新的摄关、把持朝政，但你们竟自愿撤军，退居江户？这究竟是何意！”
“父亲！”顺平转头怒视，珠姬也是瞪着菅原直辉。
“小直辉，你怎么说话的！”她用力拧着菅原直辉的耳朵，害得他一时不备，叫着跳了起来，还颇有些委屈。
“珠姬，你这是做什么……”
“有意见？”她凶道，菅原直辉退缩了下。顺平见状，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也咽着口水，后退了半步。
忧太赶忙安抚道：“珠姬婶婶，息怒，直辉叔叔的担心很正常。”
五条家的少主微笑道：“与其说五条家是退居江户……从今往后，江户才是日本的中心。”
珠姬一顿，眼中起了兴致，菅原直辉也眯起了眼睛。
忧太的眼睛里，闪烁着平和又坚定的光芒。
“武士已在各地崛起，贵族将不复存在，这是大势所趋。今后的天下，不论出身，只论才能。只要有才，谁都可以有一席之地。”
“本家、分家，贵族、平民，五条家并不遵守这些规矩。江户是自由的。百姓富足安康，人人平等，仓盈庾亿，年岁有息，难道不是好事吗？”
“呵呵哈哈哈……”珠姬大笑，“真像！是不是啊，小直辉？”
“的确如此。”菅原直辉嘴角也噙着淡淡的笑意。
这笑并非是嘲笑，他们二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一抹温柔的怀念。
“忧太，你不愧是道竹和雪奈的孩子。”
忧太一愣：“父亲和母亲，也曾……？”
“尘归尘，土归土。”菅原直辉道。
“去开创吧，五条忧太。”珠姬道。
“吾等盼你早日得偿所愿。”
连更第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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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十年飞信万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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