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站在高专前的树下。
此时正是入暑天气,正午的日头大的吓人。他看了一眼时间,与他预计中大差不差,一道身影拉着小小的行李箱走来。
“明,这边。”他抬手示意。
咕噜噜的滚轮停在了夏油杰的脚边,来者站定,仔仔细细端详了他一番,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杰,好久不见。”
没有露出酒窝。夏油杰想着,但一只手仍旧接过春日明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手下的人轻轻的颤抖了一下,如果不是夏油杰早有预料恐怕很难以察觉。他明白这只是因为这两年年的分别。
未进入高专时他们也只能以书信邮件交流,就算偶尔打越洋电话也依旧隔着海与山。后来两人也都忙于各种事情能凑到一起的时间就更少,除了固定的书信互通近况之外几乎毫无联系。事实上他连春日明也忽然有了咒力都不知道。
国中时曾置顶于他电话联系人的人,如果不是突然告诉他她要转来高专恐怕也将要彻底沉寂在他的联系人列表中。
因为在夏油杰眼里她只是没有咒力的普通人,是需要保护的弱者。
这么长时间未见再加上两人所处的圈子都不是什么风平浪静的地方,祓除咒灵、直面死亡,这改变了他们太多的习惯,就连接触都变成了“陌生人”的级别。
春日明对他轻微的防备理所应当,但他的内心却不可避免地生出些许落寞。
看来明还是没有看到。夏油杰想,他让收服的咒灵藏在她诗集中的信——十几岁少年未能开口说出的爱意,悄无声息地熄灭于遗忘在故居的灰烬里。
愣神的时间过长,半晌没听到他回复的春日明问他:“怎么了吗?”
她的表情还有些难以掩盖的紧张,大概正担忧自己许久不用的生涩日语。
像过去一样。
“不,没什么,”夏油杰将行李箱的拉杆收起,弯腰提起箱子,“我们走吧。”
路上树荫葱葱郁郁,因此她取下了头上遮阳的帽子。被帽子压扁的发丝被风轻轻吹起,在她把乱飞的发丝捋在耳后时,夏油杰忽然想起过去。
同样成片的树荫与鸟居,他拾级而上去找参拜的妈妈,刚好遇见了春日明从神社下来。
不过那个时候他们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让他印象深刻也只是因为她身上沾着不少灰土,额头上被简易的包扎了一下,透过封住纱布的胶带,能看到有血迹隐约渗透了出来。而她的右眼还带着白色的医用眼罩,整个人看起来弱小又无助。
“那个……你还好吗?需要送你去附近的医院吗?”他开口询问。
似乎是才发现他的存在,那双没被遮盖的眼睛看向他。
“不……谢谢。”那声音细弱蚊蝇,如果不是夏油杰与她只隔着不到两层台阶的距离,恐怕那声音就要完全消失在风中。
说罢就像是受惊了的兔子一样飞快地下了台阶。
见她下台阶的动作还算敏捷,夏油杰确认了对方身上没有怪物的痕迹之后便继续上去去找自己母亲。
————
漫长的暑假结束,夏油杰回到学校时才知道这个学期有一名来自他国的转校生,对于他所生活的这个小学是相当新鲜的事情。
毕竟还有不到半年就要步入国中,少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转学。
等老师将她的名字一笔一划板书时,夏油杰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初次见面,我是春日明,请多多关照。”春日明的声音还是不大,在吵闹的教室和不绝于耳的蝉鸣声中被完全吞没。
下课时就被团团围住了。
夏油杰撑着下巴看她被人群层层包围一字一句地回答。
音调错误,语序颠倒,不必要的敬语一个接着一个……
几乎要将自己是刚刚来到这个国家的字符写满身体。不论是断断续续解释自己带着的医用眼罩还是额头的医用敷贴,还是藏在书桌下揪着身上校服裤的手都说明着她的弱势。
“春日为什么穿着男生校服呀?”
有围着的人问出来了。
“因为,裙子,不喜欢。”她磕磕巴巴的回复。
“哎?真好啊我也想穿男生校服,有时候觉得穿裙子真是麻烦呢……”
“小夏美那样就太男人婆了,女生还是乖乖穿裙子比较好。”和泉永吉把脚放在桌子上,一边晃着凳子一边摊开手大剌剌的嘲讽说,“转校生你说呢?”
春日明转头看了他一会,大概是在脑中转译,然后认真的回复了一句听不懂的话。
说完了又好像才想起来自己的语言不对,又皱了一下眉,从书包中掏出一本黄黑配色的书。
那本书一晃而过,夏油杰只能勉强看清楚上面写着中国语的字样,大概是一本指导教材。夏油杰这样想着。
春日明顺着书边卡着的书签翻到自己要找的那一页之后,指着书上的字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放你○的狗屁。”
顿时围着她叽叽喳喳的小学生们都沉默了下来。刚才还晃悠板凳的和泉永吉直接带着凳子一起摔在了后桌的桌角,如果不是板凳的靠背刚好护住了他的头,恐怕下一节课他就要出现在医院里。
这一声像是平地一声雷,哪怕是上课铃声已经落下,围着的小学生们也没有回到座位的意思,直到任课老师走进来,人群才一哄而散。
被团团围了一节课的春日明的表情才微微放松了一些。
“老师,”春日明举起手说,“洗手间。”
数理课老师似乎也被特意嘱咐过了,挥挥手让她去。然而等春日明走出教室,好几双手也刷刷举了起来。
老师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但也还是让他们自己前去,并且提醒:“仅次一次哦,下次可不行了。”
————
夏油杰是标准的放课回家社,自从他能看见那些游荡在学校里的怪物,意识到自己拥有着能将其收归己用的能力时便自觉的将自己与周围的普通学生们划分开。
尽管他那时并不清楚咒灵的事宜,但天生的直觉让他选择了最优解。
远离或者说保护其他人,磨砺自己的体能,强迫自己吃下咒灵球,这些年以来他越来越熟练。
夏油杰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捏着一根绿豆棒冰,夏末的暑气与刚才训练的热意此刻被迎面的风吹散。甜味在口腔中蔓延,他的舌尖才摆脱了那难以忍受的味道。
每到这时候,他总是期望着能出现与他同享这种寂寞与痛苦的人。他希望着同伴的存在,所以才会那么在意春日明。
第一眼见到她时她身上那些伤口、那个场景就像是无数漫画中两个身怀异常能力的人初见的场景。
然而事情并非他所想,她身上的寂寞只是被普通的语言环境困扰,他眼中春日明的伤口也并不像他之前所受过的伤一样裹着黑漆漆的雾,只是普普通通的伤口。
据她所言,那些伤口也只是因为刚刚带上矫正弱视的眼罩而不小心在神社后山泥土路上被绊倒磕在石头上留下的。
她不是异常之人。
下课时夏油杰撑着下巴听春日明断断续续回答的时候内心不可置否地生出了些许失望,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同类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出现在他眼前的。
然而推着自行车刚到家门口,夏油杰便发现了他刚才还在想着的人。
自己的母亲正接过春日明递过来的,大概是点心之类的伴手礼。
不知道母亲对她说了什么,春日明笑了起来,嘴角的酒窝让她像是被戳了一筷子的大福,阴郁的气息一扫而空。
“小杰,你回来了。”夏油友子向他招招手,对自己旁边的春日明说,“小明子,这是我儿子夏油杰,和你一样的年纪。”
“啊,阿姨我认识他,是我的同学。不过还没有正式交换名字。”春日明回答,然后对走过来的夏油杰笑了笑说,“你好,夏油同学,我是春日明,请多指教!”
现在的她比在学校里活泼了一点,像长辈们都喜欢的乖乖学生的样子。
“你好。我才是,”夏油杰点点头,接过了母亲手手里的伴手礼,“请多指教,春日同学。”
“春日同学是住在隔壁吗?”夏油杰问。
“是的,十天前……我刚刚搬来。”
夏油杰确实记得隔壁也是从十天前陆陆续续有搬家公司和物流公司的人员来往。
“啊,差不多到时间了……”春日明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我要去语言学校补课了,夏油阿姨,夏油同学再见。”
“小明子快去吧,不要迟到了。”夏油友子摸了摸她的头,说到。
“明天再见春日同学。”
“明天见。”春日明朝他们招招手,然后跑回了家中收拾课本去了。
“妈妈,这个要放在哪里?”夏油杰捧着那盒伴手礼问。
“嗯,这个的话暂时放在冰箱里,晚上的时候一起品尝吧。小明子说赏味期不太长,还是尽快吃点比较好。”夏油友子换上围裙,将自己的长发扎起走进了厨房。
夏油杰将盒子上的打包布拆开,展平叠好放进了客厅的展示柜中。
那里装着不少夏油直也和夏油友子收藏的好看的打包布。
放好后他来到厨房替夏油友子清洗晚饭要用的食材。
“妈妈,你是怎么和春日同学认识的呢?”
夏油友子切着菜说:“是前几天去神社的时候遇见的孩子。我去参拜的时候她不知道在哪里摔伤了额头都是血,我就向巫女借了急救箱替她先包扎了一下。本来还想送那孩子去下面的医院的,但是她坚持要自己去,怎么也劝说都不听……”
“不过也有可能我说的太快了那孩子听不懂所以害怕吧。”夏油友子把胡萝卜丁放在盘子中,“刚刚和她交谈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刚到日本……还只有一个人,身边连监护人都没有。”
“那孩子还让我不要担心,有保姆会定时过来做家务。但是终归还是那么小一个孩子,一个人住就算不说安全问题,肯定也会很害怕吧。”
夏油杰看向厨房窗外,透过玻璃窗,隔壁住宅相似布局的厨房清晰可见。那里收拾的虽然很干净,不过一眼就能看出很少使用的样子。就连冰箱的柜门也正大开着,像是被风吹动一样一晃一晃地摆动。
“妈妈,我也会一起多照顾春日同学的。”
夏油友子弹了夏油杰的脑门一下说:“虽然我也很喜欢小明子啦,但是小杰这幅小大人的模样真是不可爱啊。”
夏油杰疑惑的眨眼,并不太能理解妈妈的话。
“小杰,”夏油友子将锅中的咖喱盛进味碟,吹了吹热气说,“向妈妈撒撒娇或者吃点醋也是可以的,你还很小,不用将那么多大人们的事都放在心里担忧。”
“你是妈妈和爸爸的好孩子,所以我们最希望的就是你能无忧无虑地长大了,即使你是不同的孩子,对于我们来说,你一直都是我和你爸爸抱在怀里的小孩哦?”
夏油杰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窗外,那个被自己操纵的怪物吃掉的,盘旋在冰箱上的怪物。
可我拥有着的力量让我已经不能像小孩子了。夏油杰想,从他能“看到”的那一刻起,他就要提前成为能守护住身边人的大人了。
而终于把咖喱吹凉到能入口的温度的夏油友子尝了一下之后,便顿住了。
“妈妈怎么了……”夏油杰忽然感觉到不太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炖过头了……”夏油友子关掉大火,勉强保持住脸上的微笑。
“小杰,打电话给你爸爸,我们今天去吃中华料理吧。”
回忆到此为止,余下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
只记得吃完中华料理之后,自己和爸爸在深夜偷偷起床将那锅被妈妈忘记的咖喱处理掉。
高专的校园很大,然而夏油杰却觉得这远远不够,他的回忆才刚刚起了个头,和春日明也没有说很多话,便已经走到了宿舍前。
夏油杰停在长廊上,将行李箱交给了春日明后说:“这里就是高专的女子宿舍,我和另一个同期住在那边那栋。不过今天两位学姐都出任务去了这两间是她们的房间,这间是家入的,她是我们的同期,现在应该正上体术课。其他宿舍都可以挑选,明你先慢慢挑,我去宿舍帮你把日用品拿来。”
“谢谢杰。”春日明笑着,打开了家入硝子旁边的那个空着的宿舍,“我就住这间就好,日用品我和你一起去拿吧,都拜托你帮我买了,下午一起出去的时候就让我请客吧。”
“好,那晚饭就拜托你了。”
“绝对会请你吃好的。”春日明将行李箱推进门口,跟着夏油杰一起到他宿舍去。
“说起来,明的术式是什么?”
“这个啊,”春日明抬手拨动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玉锁。
玉锁分成两半,一块白玉无瑕,一块翠绿欲滴,中间由银丝缠绕连接,将两半块玉合并成完整的一块。
“我的能力是储存。不过需要双与锁的辅助。啊日语的话直接叫锁就好。需要它的调和才能以我的意志发动。”
“明的术式存储的范围应该很大吧?”
伴随着某种“束缚”才能使用的术式,无一例外都是强悍的,而当这种束缚是「天与」时,则更甚。
最能证明这一点的恐怕就是「无下限」与「六眼」了。
“嗯,虽然我还在试探,不过目前已知的话,对死物可以以其进入存储的状态保存至重新取出,非人的活物可以存活10秒不受体型限制,咒灵在三级极其以下可以进入,以上的需要打残才能。除此之外咒力也可以永久储存,至于我自己,这个……没有试过……”
“很方便的术式。”夏油杰评价。
“是的。啊对了,我从那边带过来了很多东西,等会到你宿舍了给你。”
“这个是我的宿舍,那个是悟那家伙的,我们同窗,你应该知道他。”
“是他啊,”春日明眨眨眼说,“我见过他。”
夏油杰的动作一顿:“是在你那边见过吗?”
“嗯,”春日明点头,“因为带我的师父很厉害,五条君那家伙出任务的时候本来想顺便过去找我师父打一架……”
“没打成吗?”
“……啊这个啊,说来很失礼,但是某种程度上他们算是一胜一负。”
这让夏油杰更为好奇了。
春日明摸了摸鼻子,说:“当时师父和我正在荒郊野岭出任务,但是当时看我师父信誓旦旦地烤鱼甚至连鱼的内脏都没去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大事不妙。就骗五条君说比烤鱼,然后互相交换评价对方,
“结果他们一个吃了之后吐地昏天地暗,一个吃了之后说我输了。
“我趁着五条君还没缓过神的缝隙拍板说他们两个最强之争一比一平局,暂时休战。就暂时把五条君哄住了。”
“还好你当时没吃。”夏油杰本想抬手拍拍春日明的肩膀,手指微动,但最后还是放下。
身为同窗他还是很清楚五条悟的厨艺的。咒术师大多数都是单身生活,生活技能大都点的不错。他确信五条悟不会忘记杀鱼要去内脏,但是这并不代表五条悟不会执行过去他在烤鱼上撒上三斤白砂糖的王炸做法。
一条腥臭的烤鱼和一条甜腻的烤鱼,自然是哪个都不能选择。
“从那之后,我师父和我一起出任务要么是我做,要么就是我带。后来我的咒术能支持我24小时不间断运转以保鲜之后,我就直接打包饭菜了。”
“那真是太好了。”夏油杰打开自己的房门,“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你再看看还有什么缺少的。”
日用品被整齐地打包在纸箱子里,春日明将其打开,翻看了一下之后将其放在自己的空间里。
“帮大忙了杰。”
夏油杰一直抱臂安静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一件一件核对用品
其实春日明本不用拜托他帮忙买这些日用品的,但她还是联系了自己,请求自己帮忙。
一起思考清单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国中的时候。虽然两个人已经改变了太多,但是面对对方的情感却从没有变过。
“能拜托的人一定就是杰了。”明这样说了。即使她和悟也认识,也能拜托对方,但是依旧这样拜托了自己。
“走吧,去吃饭,东京有一家很好吃的荞麦面,明可说好了请我吃。”
“好。”春日明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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