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四下如此嘈杂,吵得就像是有一百只虫类齐声高唱,甚尔却说什么声音都没听到。是不是他们之中谁的耳朵出了问题?说不好。
五条怜比较倾向于认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但真要这么说出来,总像是在承认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可不乐意。
思来想去,她决定摆出另一个靠谱的可能性。
“说不定是什么东西正在发出高频音。”
前不久看过的纪录片这就派上用场了!
“‘随着人的生长,人耳功能发生变化,不易察觉一些高频的声音’,纪录片里就是这么说的。片子里还说,基本只有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才能听到高频音。正好甚尔你已经二十六……或者二十七岁了。”
之所以要添上一个累赘的“或者”,完全是因为甚尔对自己的年龄总说得模棱两可,所以五条怜完全不知道他究竟多大了。
不过嘛,无论是二十六岁还是二十七岁,明显都已经超过了“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这一范畴,难怪在听她说完之后,甚尔要用一副不快的表情瞥着她了。
“干嘛。”他轻哼一声,“暗示我年纪太大了?”
“没有没有!”
她怎么敢!
五条怜连连摆手:“我只是在客串地陈述一个客观的科学现象而已——哈哈哈。”
她那笨拙的讪笑到底有没有派上用场,实在说不好,反正甚尔是已经懒得搭理她了,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踏得很重的步伐不晓得是不是在赌气。
就算真的赌气,五条怜也知道自己八成哄不好,索性装作什么也没察觉到,跟上他的步伐。
愈发往前进,山间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但深处吹来了冷风,切实地诉说着出口就在前方。天顶上的噪音更加响亮,从嘈杂转变为喧嚣,而后逐渐转为尖叫,一切声音的存在感倏地变得无比强烈。五条怜有些无法思考了,这些声音几乎填满了大脑,根本不给思维留下空间。
“到底是什么……呃。好响!”
噪音根本没有减弱。她看到甚尔的嘴唇在翕动着,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他给出答案了吗,还是又说了点挖苦话?
不知道了。此刻只有痛觉是鲜明的。
耳朵好疼。那些尖叫声近得像是在耳道中塞进了无数只夏蝉,它们挣扎着往里蛄蛹,妄图撑破鼓膜,不遗余力地发出绝叫。
而且,一定有某些看不见的(说不定也不存在的)蝉钻进了她的大脑中,于是脑袋也像是快要爆裂一般。她真想蜷起身子,可这也只是无用之举。
尖叫声没有停下半点。
五条怜不想掉下懦弱的眼泪,可眼眶中还是渗出了多余的水分,一定是痛楚感在作祟。莫名的酸刺感扎着她的眼角,几乎让她睁不开眼。
“对不起,我……”
她还在说话吗?她的声音传出去了吗?
太吵了……太痛了。
泪水糊满了整个视野,甚尔的模样被扭曲成很奇怪的形状,但还是能够看到他转过身。他的嘴唇依旧在翕动着,他到底在说什么?
五条怜忽然感到很害怕,却不知道自己的恐惧源于何处,或许是杞人忧天地担忧着会不会从此之后什么都听不见了,也可能是对外界的未知带来了不安。她不自觉后退着,好想从这个场合里逃走。
成功了吗?或许吧。但甚尔倏地靠近过来,突兀的动作吓得她顿住了脚步。
几乎无光的山洞深处让甚尔的面容也变得无比昏暗,几乎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平面感。可他握住了她的手,这一定是真实的。
“看着我。”
似乎能够听见了,可微弱的声音像是耳语。他注视着五条怜。
“别的什么都别管,你只需要看着我。”
好吵。好吵。真痛啊。
艰难地点头,包裹在颅骨之下的一大团痛楚种子也像是被摇动了,尖锐的痛感刺进脑干,她颤抖着弓起身,几乎无法喘息。
“我们该走了。”
甚尔拉着她前进。
声音一定越来越响了,说不定已经超出了极限,于是落在五条怜的耳中,变成了再也不会听出任何变化与起伏的尖锐叫声。她几乎无法迈步,几乎是被他拽着往前走。
风更加猛烈,能清晰感觉到其中鲜明的寒意,冷飕飕地钻进手套的空隙间。手指好快要冻得僵住了,但隔着针织的布料,依然能感觉到从掌心深处传来的暖意。
甚尔让她看着他……看着他的什么呢?
要注视他宽阔的后背吗,还是盯着他那被针织帽压住的、让人很想伸手抚平的有点乱糟糟的碎发吗?还是注视他的手——比她大上了一圈,连手套都没有戴上,却依旧很温暖的手?
如果可以,五条怜想要注视他的双眼。她也说不清理由,她只是有这样的冲动,可甚尔笔直地走在前方,她的愿望无法实现了。
风吹走了仅剩的光亮,周遭的一切陷入昏暗之中。
现在,无论是他的后背还是乱发,全都看不见了。五条怜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这是此刻她所能感受到的唯一切实的存在。
阴冷的昏暗没有持续太久,不规则的白色月亮不期而至,出现在前方,出口很近了。
脱离山洞,再次回到风雪中。所有嘈杂的尖叫声忽然全部消失,只余下风声灌入耳中。五条怜愣了愣,花了几秒钟时间才意识到了现状。
此处是半山腰的一片平地,掺杂着雪粒不遗余力地卷过来,只消在这里待上十秒钟,就足够被风吹成脆皮的雪人了。听起来似乎很糟,但这里的天顶已不再是漆黑的洞窟岩石,耳边也只有沉默的呼啸声。
抹去眼角多余的泪水,用力呼吸吧。五条怜听到了自己的喘息声。
“这是……出来了吗?”
说了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难怪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目标对象还没有显露踪迹,还得继续前行——而前方又是一个山洞,说不定又连接着一条长长的甬道。五条怜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全都被此刻的风卷走了,她疲惫地瘫在地上,狠狠叹了口气。
“救命……”直到现在,耳朵都还在嗡嗡地叫个不停,“甚尔,我不想进去了……”
五条怜很窝囊地嘀咕着,但甚尔没有给出回答。
这算是默认了,还是嫌弃到懒得和她多说了?她猜不出来,但已经开始慌了,赶紧从雪地里爬起来,四下看看,却到处都寻不到他的身影……他跑哪儿去了?
丢下自己走了?落在洞穴里了?
五条怜思索着所有靠谱的可能性,一些危险的推测也顺势钻进了心中。她居然控制不住地开始思索,甚尔是不是和她一起身处北海道。
譬如,她根本就是独自来到此地的,被噪音扰得精神崩溃,所以幻想出了一个甚尔来帮助自己走出山洞,这就能解释他刚才为什么会特别好心甚至有点温柔地拉着自己走出山洞了。
啊啊,说不定此刻都是她的幻想。她就像是圣诞夜里卖火柴的那个小姑娘一样,马上就要冻死了!
越想越多,越想越不安。五条怜甩甩脑袋,强行中断了大脑的异样活动。
别胡思乱想了。她告诉自己。
雪地上分明留着两个人的脚印,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了,哪可能是她幻想出了一个甚尔?再说了,耳道深处的疼痛也鲜明着,她更不可能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了。
五条怜松了口气,但也没能就此舒心。身后忽然传来啪擦啪擦的脚步声。猛地回身,在被面前人影吓到心脏乱跳之前,她认出来了,那正是甚尔。
呼——这下总算能够百分百地安心啦!
甚尔拍去肩头的雪,没多久又垒上了崭新的一层薄薄白色,他索性不收拾,只抬眸瞄了瞄她。
“你怎么还是这副呆愣楞的脸?”果然,一开口又是友好度不及格的话语,“都已经走出山洞了,难道还能听到声音吗?”
五条怜赶紧收起剩下的那一丁点杂乱想法,摇摇头:“已经听不到了。不过,鼓膜的状态绝对糟透了……”
歪过头,用掌根轻轻敲敲耳朵,还能听到里头传来咔吱咔吱的声响呢。超级可怕。
甚尔“哦”了一声,看起来不像是多么在意她的状况,只说:“放心,我会去问委托人多要一笔医药费的。”
“谢谢。”
“顺便再要点精神损失费吧。”
好嘛,自己变成筹码了。
虽然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总有种微妙感。五条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索性不说了。
“对了,拿好了。”
他把一个黑漆漆的东西递过来。
稍有点沉,得用两只手才抓得稳。五条怜的站姿就被这不知所谓的东西压得忍不住往前倾斜,看起来像个怪老太。
“这是什么?”她当然要问了。
“我就觉得你能听到而我听不到的声音很不对劲。”
甚尔拍掉手上的灰尘,像在自说自话。
“回去一看,果然不是什么高频音。噪音的罪魁祸首只是咒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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