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八,你画得不及解老七三分啊。”城中老翁仪容华贵,对着解八风的画叹气摇头,只给了些辛苦费,解八风哈腰接过,面上还是笑,悻悻收回画卷打道回府。
画卷先前被人扔在地上踩了几脚,解八风抱在怀里,白衫也跟着脏了。那老翁是看在他父亲生前的名声才给他机会,到头来还是宁愿重金请徐公子。回去的路上不免有几个好事的看热闹的笑几句解八又吃闭门羹,解八风跟着苦笑,俊逸的脸画着八字眉,笑与哭无异。
第二日,解八风就消失了,不过他这个人,无父无母,终日埋头苦画,要是有一日不在了也不会有人察觉。
解八风去山里了,肩上只搭着一个半瘪的粗布包袱。在他还小,父母尚在时,父亲就常去山里,说是静心修行。解八风心道:若我真的效仿一二,可学得三四分也是好的。
入暮,解八风才堪堪到,可未等到他寻到父亲曾住的木屋,先听到一阵清音。
是琴音?
解八风猛地僵住,疑心自己出了幻觉。这荒山野岭,鬼影都不见一个,哪来的琴声?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那声音又来了,断断续续,如清泉滴落幽涧,如冷月拂过松针,炎炎夏日,清风徐来。探音走去,拨开荒草,豁然开朗。不过数十步,越过浅溪,地势微抬。一座院落静卧在夕阳之下。
青瓦压顶,飞檐玲珑,翠竹摇曳,姿态清雅。那泠泠琴音,正是从此而出。
解八风走到门前,又转身走回去,现下要紧事可不是找谁弹琴,可走出两步,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公子请留步。”回头,是位妙龄女子,笑吟吟看着他,解八风回礼,正欲拒绝邀请,无奈饿得前胸贴后背,声音在山林间尤为突兀,女子捂嘴轻笑:“我家少爷在此养身,无聊得很,求着有人来时,刚好就听到大人的脚步声,何不借此机缘结识?”
“……多谢。”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脚步虚浮踏入竹轩。弯弯绕绕,夜色将近,女子不知何时消失了,解八风惘然未觉,只呼吸一滞,他终于见到了琴音的主人。那位少爷眉如含黛,目似寒星,纱灯轻摇,照得他周身笼罩雾气,不似凡尘中人。天崩地裂,解八风竟也反应不过来,心道自己苦苦追寻想画的莫过于此类眉眼。
“在下夏弦清。”夏弦清看着解八风呆愣的脸笑道,“真是稀客,有失远迎了。”说话比琴音还动耳。解八风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应答。
盛宴佳人,仙境如画。他坐在夏弦清对面,这人一笑,他就听话地喝一杯,醉到不知天地为何物,夏弦清眯眼笑,轻抚掌,不知何处走出两位侍从,身娇体弱,也是好相貌,一齐捧着个木匣子,匣子大约两个人的头大,缀以珠玉,清香扑鼻,轻放在解八风面前,夏弦清轻飘飘凑过来道:“解公子,可曾听过神玉?”
匣子一开,里头数不尽的黄金银宝,最中间是一块毫无瑕疵的美玉,金光闪闪压不住玉泽,夏弦清按着解八风的腰:“这神玉可是千金不换的。”解八风被对方蛊惑着一点点探头过去,而那匣子竟然开始一点点合上,他突然开口慌道:“这怎么可以给我看?”瞧着荒山野岭,一位柔弱贵公子,几位无缚鸡之力的侍从,从进来到现在更是没有护卫,居然还有如此财宝,可不是任人宰割?!他已醉了七分,话语颠来倒去,让夏弦清都不禁笑出声:“不如解公子就暂住在此,我信得过。”
解八风马上摇头:“我……不行不行……我只是个画匠。”在要晕过去之前,他只看到夏弦清惊喜的双眼。
第二日醒来,头顶悬青纱,解八风侧身,穿过纱帐,便看见淡墨山水屏风,远山近水在初晨的光影里浮动,云气山岚几乎真的向他袭来,一缕青烟拦截了二者,原是床畔有座小巧铜兽香炉,安神香未尽。要不是能感受到身上丝绸被柔顺,解八风怀疑昨夜只是一场梦。
“解公子终于醒了?可有不适?”刚要把自己掐醒的解八风闻言转头,正是夏弦清仙气飘飘地走入,手中握着画卷,“解兄行囊散了,我就拿过来看看,真是对不住了。”解八风尴尬不已,那画自己都不敢拿出来再多看一眼,忙下床跌跌撞撞要拿回来,要走到时双腿一软,直接扑倒夏弦清,夏弦清被他压在身下,右手抓着卷轴,那副山水画就这么滚开,左手抵着解八风的胸膛,这才让两人不至于亲上。解八风现在连脖子都红透了,身下夏弦清长发半遮美人面,泼墨中一只眼亮得惊人,我见犹怜。解八风支支吾吾想要站起来,可见着夏弦清又不想马上分开,他还是咬咬牙将自己从夏弦清身上撕下来,夏弦清挑眉睁大眼,借着解八风的力也站起来,先一步道歉。
解八风弯腰,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画卷起来:“不不不,是我失礼了!”
夏弦清的手盖在解八风颤抖的手上,制止住他的动作,一股凉意蹿向解八风五脏六腑,他觉得浑身都在抖,却一步都舍不得退,夏弦清叹道:“如此好的画,怎么可以匆匆收起来。”
羞得脸红,解八风讲起话都磕磕巴巴:“不……家父才是画师,我顶多给人临摹古画模本,自己画……就是贻笑大方,有辱门楣……”他讲他的父亲解七月,画痴画圣,千金难求他一幅画,却独爱住在深山老林里陶醉在自己画上,不喜欢的就不画,钱财嗤之以鼻,依旧有人千里迢迢来拜访,而他自己呢?“我从小就画,只是连我爹一分都比不上,我爹死后,也有人来找我,可一落笔就见真晓……我……我不怕公子笑话,可是到现在一副都卖不出去。”
“可我觉得好极了。”夏弦清遗憾地点点画卷,竟还能讲出一二,“倒是我要怕解公子笑我不懂。”
解八风哭还来不及呢,这竟还是头一次挨夸,他一眨眼,泪就掉下来,心道,定是昨天酒劲未消,顿时泣不成声。
夏弦清微微瞪大双眼,一动不动,完全没料到解八风会哭,手又抬又放:“一时不得志算什么,纵一时无人识,终会藏不住,总会等到来寻它的人。你且慢慢画。”
他话语轻柔似清风似春雨,解八风直怪自己不争气,憋着泪点头:“夏公子是第一个如此对我说的人,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才好。”
“公子若是非要还我这个人情,不若留下来为我画幅画。”
“画?”
“对的,我年少多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不在人世了,被画下来才能说我活过。”
解八风忙道他会长命百岁的,画自然会画:“要千千万万我都会为公子画的!这是我求之不得的!”
镇上说书先生爱说书生赶路遇山上精怪,如梦如幻掏心掏肺,解八风少时不解,可现在却能懂了,他为夏弦清作画,夏弦清便乖乖坐着,一动不动,那双含情眼默不作声只看着解八风,画完也直夸:“你不用跟着你爹那般画,你是你,解七是解七。”
他画夏弦清抚琴、喝酒、踏青,画夏弦清笑画夏弦清睡……他终于知道他爹为什么成了画痴,他只想画下去。解八风看着夏弦清,想到镇上有位公子哥龙阳之好,还曾对自己献殷勤,说要是解八风愿意跟着他,他就买下解八风所有画,解八风气到浑身抖,只觉得有违天理。这遇上夏弦清,他才觉得,情有可原。
可惜,这般日子太短暂,那一日,雷声大作,解八风惊醒,屋外黑夜闷沉,一个男声怒吼道:“把魂玉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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