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八风没有再画画,连夏弦清都疑惑,拉着他的手细问,解八风反问他:“我的画,好么?”夏弦清细细端详:“你是极好的。”他语气笃定,不似作假,解八风才得心安,任由夏弦清勾着自己的手亲,思量片刻再问:“你知道心头血怎么取吗?”
夏弦清闻言撒开解八风的手:“你疯了?!那只泥巴鱼给你说了?”
“是我去问的,我想救你!”
“你如何能救?”夏弦清怒道,解八风气得站起来:“你那些话,难不成是为了哄我?”
夏弦清认真回道:“这与你的画无关。人不过百年,我没了画,也不过十年,这十年能靠你阳气暂流在人间陪你,已是上天垂怜,只要你百年后还记得我,我还求什么呢?”
解八风苦苦哀求:“我不要百年!我只要你,我爹娘走得早,我一个人活太久了弦清……以后我老了笨了,会忘记你。”
央求多日后,夏弦清才勉为其难松口,十指连心,只需要魂玉加持以指尖血作画,方能续住夏弦清的妖魂,那小泥鳅得意地警告解八风,需得画得顶顶好,不然可没有好效果。夏弦清就睡在画中,等着他的解八风。
解八风闭门不出,太阳起了又落,雨下了,雷停了,直到夏天都要结束,蝉都死了。解八风才堪堪画了大半,他屏住呼吸,手腕悬停于画中人的眼瞳之上。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夏弦清温柔期许的眼神。所有的爱恋、倾慕、怜惜、渴望证明的疯狂……都凝聚于这血中!
笔落——
嗡!
整幅画卷猛地爆发出一阵刺目的、难以逼视的金红色光华!那光芒如同有生命的火焰,在纸面上流转、跳跃!画中夏弦清在这奇异光华中骤然变得无比生动,他眼波流转,竟似穿透了纸面,直直地“看”向画外的解八风,衣袂无风自动,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整个人仿佛随时要从纸上翩然而下!
成了!!!
然而,这股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解八风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只能轻轻弯腰,问那双血眼:“弦清,弦清,我画得好吗?”
“弦清,弦清,你能陪我一百年……五十年……算了……你醒来后要陪我二十年。”他还想说很多,可惜体力不支,昏死过去,偏偏最后还念叨,十年也可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冰凉的手覆在解八风额上:“小八风,怎么还不醒?”旁边有个兴奋的声音:“管他做什么,咱们还有要紧事!”解八风感觉自己被轻啄一口,随即陷入沉静,他心口直念着夏弦清的姓名,硬是撑着头疼欲裂睁开眼睛,四顾无人,无妖,他心头一紧,咬牙切齿地想要站起来,却摔倒在地,只得向外去:弦清呢?他怎的不在,莫不是我没用?!可这屋分明是他第一日遇到夏弦清见到的,只是为何夏弦清没来?
庭院空无一人,他爬向记忆中夏弦清的小屋,两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小泥鳅精烦躁不爽:“我说你,要拖到几时才肯走?再不找徐公子,你就等死吧!”
什么等死?解八风正欲开口,却听到夏弦清回道:“徐公子的画我怎么能放过,不过小八风也属实有趣。虽然画差了些火候。底蕴、见识、那千锤百炼的功夫……终究还是差了些意思。幸好人是有趣的。第一日见,如果他伸头,早就死了,偏偏一两句话就对妖怪死心塌地。”
“那你玩了一个夏天有趣够了吗?有了他的血,你终于可以下山了,还要拖延?”
“他还没醒。”夏弦清笑道,“还没补阳气。”
“呸,还阳气,你就骗他吧,不就是想做吗?还要我‘好你个孽障’啧啧啧。”
两只妖怪又是一阵调笑,好不嚣张。
听完所有,解八风已经完全说不出来话了。
原来,说他画好是假的,相伴是假的,道士是假,通通都是妖精幻术,只有他的血是真的。
不,也是假的,什么可以救夏弦清,只是让夏弦清摆脱束缚,能真正救他的,不是徐公子吗?
徐公子……徐公子……解八风撑着石板,狂笑出来,几近癫狂。夏弦清与泥鳅这才反应过来,冲出房门,皆是被眼前景像震慑住了,还未入秋,便已飞雪,解八风瘫坐在地,白发被夜风吹散,垂落在地,遮住半张脸,他转头看向夏弦清,眉目下垂,又是委屈又是恐惧,面色比鬼白,仿佛死过一次。夏弦清赶忙要去扶他起来,可解八风吓得往后倒退,仰头看着夏弦清,明明是一样的脸,却在此刻才觉得,原来这也是妖精,没有人心,更没有人性。
夏弦清再往前几步,笑眯眯问道:“八风,你怎么来了?”
解八风已经没有力气了,双目狂颤:“别过来!”可夏弦清闻言收起笑来,强硬地抄起解八风膝弯将人抱在怀里:“八风不是说过要同我一辈子吗?”
解八风又恨又怕,他手放在夏弦清胸膛,感受不到一点气息心跳,索性心一横,说自己已经听到了他和泥鳅的对话:“孽障……你离我远点!”夏弦清忽而一僵,收紧手臂,温柔低头,鼻尖蹭银丝,语气阴森:“是鬼也好妖也罢,只当我是神仙供着拜着。八风的话,我字字句句记得,读书人,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我是被你迷惑的,”解八风试图挣脱,却被牢牢锁在怀中,不由得破口大骂,直说夏弦清狼心狗肺,自己当初说的话也是胡言乱语,算不得真。
夏弦清眉头一紧,心一乱,手就松了,解八风吓得挣脱他,倒在地上,几乎快疯了,他又惧又恨:“什么一生一世,我后悔了!”
夏弦清脸上那温和安抚的神情缓缓敛去,眼底深处,只剩下了近乎冷酷的平静:“你不过是一点聊胜于无的消遣罢了。看着你为我痴迷,为我倾尽所有,像飞蛾扑火般献祭自己……倒也有几分趣味。没了你,还有徐公子。”
说罢,白雾起,夏弦清再也不见了。只留下泥鳅精骂骂咧咧:“跟个破画师啰嗦什么?耽误时间!”随即化作道士模样下山。
“骗子……”
解八风回来了。不比他上山,他这一下山所有人都知道。无他,青天下的银丝过于扎眼。他们都说他被山精吸走了精气,一夜白头,失去三魂七魄,成了个活死人,叫他也不应。
再过几天,又说这不算死了,脑筋活了,不再倒腾自己画,他只做临摹,倒也是炉火纯青,颇有名家风范,比先前好看不少。
“你早该如此了。”邻居指着那副有七分风采的画,解八风依旧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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