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眼,矛盾地感受着初生的茫然与久别人世的怅惘。乳白色雾气如羊水将她囊括其中,她平躺在镜面般光滑的未知平台上,眼前因遮挡而朦胧,恍惚不已。再向上,是深邃幽静的黑夜,星子稀少,更显得寂寥。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受,她已是一具被挖空的躯壳,本能却仍驱使着她顺利思考,那“遗忘”了的常识也随锈蚀思绪的运转渐次归来。
雾气翻涌,它冰凉而缥缈,却因形态使人生出它正在沸腾的错觉。她将深陷在雾中的右手抬起。
——然后她看见,雾气飞蛾逐火似的扑向那满是细小骨痂的手骨,新生的健康皮肉从雾气里析出。
它在重构她的身体。
她一时不知对眼前的情形作何感受,大脑依旧混沌,“疑惑”这一情绪对她似乎尚还奢侈。
隔着雾的涟漪,她听见了自苏醒以来的第一道人声。
“您醒了。”
一只带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拨开涟漪。
赤金面具覆脸、黑色束腰长袍蔽体的神秘来客,体态温顺地盘坐在她的身边,膝上静置着巨大枝丫状的手杖。微卷的苍金色长发从兜帽边沿倾斜,在主人俯身时几乎垂落她的胸口。她凝视来人空荡的头顶,心有茫然。
他诉说着来自遥远之地的语言,语调轻盈,令她觉得亲切,并为这美丽的语言心动,又无师自通。
“你是谁?”她顺理成章地发问。
那人沉默一瞬,轻声开口:“您姑且可称呼我为……Crime。您引我至此。”
直觉向亚梅洛斯断言,“Crime”与来人口中的语言并非一类,这或许只是个临时起意的假名。
“你说我引你至此,”她依言道,“你认识我。”
如此断言,语气熟稔——故人重逢。
对方用拨开涟漪的手,托起她重新附着了皮肉的白骨:“正是如此,亚梅洛斯……许久未见,阁下。”
那沉寂的胸膛猛地一震。
她、或者该说,亚梅洛斯,听见军鼓震响——那是她死灰复燃的心跳。
亚梅洛斯,这是她的名。
“亚梅洛斯,这是阁下的名。”年轻男人的声音如是道,如同口述一纸书信。
亚梅洛斯注视着他,正如他隐藏在赤金鬼面后幽邃地注视亚梅洛斯。她陌生于他的身形他的声音,却又熟悉于他言语和举止间牵连出的恭顺,而后,莫名心底生出信任。
陈述而非疑问:“我不再活着了,是么。”
Crime陷入冗长的沉默。从出现起就笼罩在他身上的气场此刻鲜明起来,那是太过渺然的哀伤,来处零零散散,汇成无处宣泄无可释怀的湖泊。那繁杂却澄澈的哀愁,被亚梅洛斯捕获了。
亚梅洛斯几乎以为他要落泪,然而他没有。他只是再度归于沉寂,随后,稳重地扶起亚梅洛斯,使她能够如愿坐起。
她未曾道谢。
Crime说:“我知晓您的困惑,您也的确面临过死亡。但……请原谅我无法告知您,您的过往。只是时候未到。”
雾气里升起萤火般的白色光点,它们彼此纠缠,最终汇聚成一条流动的线,蔓延向不可知的幽暗深处。
Crime带领亚梅洛斯沿线的指引前进,亚梅洛斯幼兽似的在混沌间追逐着他摇晃的发尾。
微光如蝉翼,落于亚梅洛斯眼中时表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巨大的半透明尸骸映入她眼帘,说不出名字的寄生植物缠绕着尸骸生长,无风自动地舒展,仿佛那不是植物,而是在呼吸的人。
一只死去的鲸,它并没有沉没在雾气中,而是悬浮在玻璃一样澄澈的半空,负累着纷繁的花草。光点涌向它,穿梭在它的骨骼。
这里是鲸落之地。
亚梅洛斯在看见那副骨架的瞬间,强烈的危机感升腾而起,她脱口而出道:“我不能留在这里。”
Crime听到了她的声音,他没有回头,而是向鲸鱼伸出了手。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亚梅洛斯问。
她得到的回答似是而非:“这里有一个梦。”
鲸鱼空洞的眼眶滚落下一团柔软的光晕,飘入Crime的掌心。他将那点光芒送至亚梅洛斯眼前,光线糅杂间,面具上的赤金几乎在流淌。
“谁的梦?”
“‘我们’的梦。”
“哪个‘我们’?”
“……就只是‘我们’。”
“我来是为了向您寻求帮助,”Crime念着他孤独而渺小的诗,“请您维系这将熄未熄的梦吧。梦境映照进现世的时刻,如果您选择离开,我会尊重您的选择。”
“这个梦有什么特别的呢?需要你来请求我去维系。”
“没什么特别,不过众多难以实现的梦中的一个罢了。”
“非我不可?”
“非您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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