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艾德里安坐在宽敞明亮的房间里,他随意地交叉起双腿,浅绿色的眼睛望着窗户外面的一株玫瑰,金色的阳光给青年俊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奇异柔美的光,詹妮.克拉克对他说:
“我们再谈谈你的梦境吧。”
爱德华扭过头,他淡漠地拒绝了医生的请求。
“我想没有什么好谈的,那只是个梦而已。”
他在撒谎。
詹妮的直觉告诉自己,青年是名解离型人格障碍患者,爱德华是他们六个人的领导者。
他聪明、理性、淡漠,并且对心理学颇有见解,也是所有人格中最难对付的那个。
他从来不交付真心。
詹妮柔和地问他,“爱德华,我可以同诺亚谈谈吗?”
“他睡着了。”
“那么伊莱呢?”
青年的眸色肉眼可见地温柔了一瞬,但他只是微笑,仿佛在回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詹妮很有耐心地等待着,过了很久,青年说:
“他不会出现的。”
“你们在保护他,是吗?可是爱德华,你不能把伊莱禁锢在身体里,请让我同他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他抬手看了看表,“时间到了,我们下周见。”
青年理了下袖口,尽管它干净整齐,这个没有意义的动作他还是坚持做了两遍才满意,詹妮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摘下眼镜揉了揉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爱德华.艾德里安无疑是她从业以来见过的最狡猾、最麻烦的病人。
他的人格从六岁起就一直在分裂,一直到他十七岁那年才停止,十七岁那年,爱德华分裂出了最后一个人格,可最开始就分裂出来的伊莱.兰斯,詹妮只见过他一次。
伊莱是个温柔正面的人格,是黑发黑眼的中希混血儿,詹妮一直怀疑他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格,但在关于伊莱的问题上,所有人格都保持着惊人的一致性,他们拒绝透露伊莱的信息,也拒绝詹妮和伊莱进行交流。
就连爱德华身体里十二岁的艾维斯也一样,詹妮和艾维斯的关系不错,他愿意告诉詹妮别的人格不会告诉她的秘密,但只要关乎伊莱,艾维斯就低下头不说话,假装听不见她的问题,詹妮要是不依不饶,艾维斯就会把最难搞的爱德华叫出来。
詹妮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善良的或者邪恶的人格正在联合起来做一件事,但是为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些对立的人格才愿意合作?
詹妮直觉和只出现了一次的伊莱有关,为了他,他们隐瞒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并且前所未有地团结。
爱德华穿过热闹的街道,穿过开满白色花朵的校园,两个青春活泼的女大学生调皮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
爱德华回过头,浅绿色的眼睛好像一块没有波澜的湖泊,静静地看着她。女孩瑟缩了下,直觉眼前这个人和上次遇见的他有点不太一样。
“伊莱,我们约好的——”
“约好的,什么?”
“约好的一起去野餐呀!”金发女孩抿着唇笑,“你怎么突然这么冷淡,难道你忘了下个周末同安妮的约会了吗?”
“……约会?”
爱德华右手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口袋里的硬币,在两个女孩忐忑不安的眼神中,他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当然,我会去的。”
女孩们目送他的背影远去,金发女孩扯了扯同伴的衣袖:“你有没有觉得他今天怪怪的?”
“怎么会,伊莱还是那样温柔啊。”
伊莱一定是全学校最受欢迎的男孩,他聪明温和,英俊优雅,他好像无所不能,只是偶尔记性不太好,比如今天,已经是伊莱第三次忘记她的名字,以及同安妮的约会了。
她有点担心伊莱会不会放安妮鸽子。
爱德华穿过长长花墙的巷道,在街的尽头有一处漂亮的小院子就是他的家。
或者说他们。
门口放着六把雨伞,爱德华盯着其中一把黑伞看了会儿,把它轻轻地同剩下四把拨开。他摘下白手套,捻起贴在门后的便利贴阅读着。
上面用清俊的字体写着:周末下午三点海德利公园
是伊莱的字迹,爱德华意识到这点,他勾起一个微笑,又很快抹平了。
他想到女孩所说的约会。
爱德华站在镜子面前洗手,他慢条斯理、却颇为严苛地清洗着并不存在的污渍,他想象这双手曾经握住自己书房里的钢笔,温柔的伊莱低头认真写下文字的场景,仿佛穿越了时空,他正凝视着伊莱的背影,可实际上他不过是凭借着蛛丝马迹臆想着伊莱的生活。
人人都可以得到他,人人都可以爱他,除了自己。
嫉妒,他已经分辨不清愤怒还是嫉妒更能让他失去理智。爱德华感受着胸前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有什么东西试图冲破火焰的桎梏现身,那必定是一头无比凶猛、嗜血的野兽。
爱德华确信无疑。
他得去赴那个该死的约会。
爱德华面无表情地扔下擦手巾,镜子里面的自己有一双阴郁冷酷的眼睛,但这双眼睛的主人如果换成了伊莱就会变得温和生动起来,爱德华无数次试图从镜子里找到伊莱的影子,无数次他都怀疑伊莱不过是他疯狂时的臆想,可伊莱出现在他身边的各个角落,他的蛛丝马迹贯穿在爱德华的生活中,实在很难忽略。
他总是回想起从前,那一晚下着大雪的夜晚,伊莱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身体里,他似乎对一切都感到好奇,不停地在脑海里询问着见到的所有的东西,这搞得才六岁的爱德华烦不胜烦。
“今天是圣诞节!”
“你也知道圣诞节?”
“是啊,我总是在过圣诞节。”伊莱很不愿意提起他的从前。爱德华也没再追问,因为他的目光被橱窗里的蛋糕吸引了,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诱人的蛋糕。
“明天是我的生日。”他沮丧地说:“不过应该不会有人记得了。”
“生日?”
“出生的日子,每个人都有的,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节日。”
他的重点放在独一无二上面,不过伊莱明显对‘生日’更感兴趣,他兴奋地在爱德华的脑子里大呼小叫。
“这么说,我也有咯?”
“什么?”
“生日。”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小小的爱德华冷酷地说:“如果你是鬼,严格来说是有的。”
伊莱有点不高兴:“我不是鬼。”
“你可能只存在我的幻想里。”
伊莱反驳他:“我是真实存在的呀,你看看,这是我的手——”
然后脑子里的声音顿住了,爱德华错愕地看着自己伸出来的双手,他绿色的眼睛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愚蠢,过了很久,金发男孩才愣愣地望向玻璃橱窗。
“……这一定是梦。”他说。
爱德华——不,伊莱,伊莱仰着头望着天上飘落的雪花,空气中弥漫着蛋糕的香气,圣诞节的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雪地里兴奋地跑来跑去,可是没过多久,他突然抱着膝盖蹲在地上。
“我感觉很不舒服……怎么回事?我的手好痛,身上也很痛。”
“那叫寒冷,蠢货。”爱德华冷冷地回答他。
伊莱并不介意他的冒犯,他捂着肚子,饥饿的味道他是熟悉的,橱窗里漂亮的蛋糕莫名其妙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他蹲在橱窗前,清澈的蓝眼睛比湖泊或者天空都要明亮。
“好心的小姐,求求您……”
店员实在无法拒绝他,爱德华有一张得天独厚的漂亮脸蛋,当这具身体的居住者换成了伊莱,杀伤力可以无限上升,所以他只是用水润的眼睛可怜地乞求了一小会儿,就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想要的蛋糕。
还有一件旧大衣。
小小的男孩裹着又长又大的衣服蹲在角落,他手里捧着一块蛋糕,小心翼翼,一口一口颇为珍惜地咬着,爱德华感受到从伊莱身上传来的满足的暖意,他好像很容易打发,仅仅一块蛋糕,就能轻易地感受到幸福。
爱德华静静地待在自己的身体里,他感觉属于他自己的灵魂正往黑沉的地方坠落,但他没有恐惧,只是沉默着跟随伊莱的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
卑鄙的、可恨的、无趣世界。
但伊莱对什么都保留着高度的好奇心,他好奇形状不同的雪花,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圣诞节铃铛,昏黄的灯光,还有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
“那是什么?”
爱德华懒懒抬眼,语气带着敷衍:“一只野猫。”
“可它的皮毛多漂亮!”伊莱大呼小叫起来:“看呐,它爬上了那么高的围墙!”
爱德华也看过去,黑色的猫居高临下地望着男孩,在看见伊莱渴求的目光后,屈尊降贵地低下头让伊莱摸了摸它的脑袋。
爱德华也感受到了一丝十分微弱的暖意。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沉,伊莱渐渐地没了力气,他躺在台阶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你会死。”
“唔……明天我会醒来的,我保证。”
“我是说,在低温的环境下睡觉,你会死——也指你明天不会醒来了。不过我倒是无所谓。”
伊莱猛地坐起来,他还想着那只跃上了围墙的猫小姐,而且他真的很喜欢那块吃的干干净净的蛋糕。
爱德华再次掌管了身体,这一次他察觉到伊莱在他的身体里是多么的弱小,就像一只栖息在手心里的蝴蝶。
他扑闪着漂亮的翅膀,天真又不谙世事,飞舞的鳞粉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但不知道手心之外的世界有多残酷。
男孩穿过街道,踩着吱嘎作响的积雪来到了一个贫民窟,站在门口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鼓足勇气地敲了敲门。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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