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襁褓中时就被遗弃在了教会前,除了贴身的六芒星项链之外一无所有,连“黛莉亚”这个名字,都是修道院的修女给她起的。
所幸修女与神父都是善良之人,她也并不是第一个被遗弃在这里的孩子。教会里加上她,一共有五个孩子。虽然过得不是上等人生活,但在镇里富豪的慷慨捐赠下,大家也倒是衣食无忧。
然而好景不长,在她15岁那年,比她大上五岁的、她一直称呼为“哥哥”的孤儿院青年之一,爱上了常来孤儿院帮忙的领主家大小姐。
领主当然不允许自己的宝贝女儿与无父无母的穷小子交往,神父与修女也很反对两人的恋情。然而某天晚上,青年找到黛莉亚,跟她说出了自己要和大小姐私奔的计划,并希望黛莉亚能协助二人一把。
「黛莉亚,除了你,我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了。」
她敬爱的、同时也是她初恋的青年带着哭腔恳求着,让她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只要他能幸福就好了——这么想着的黛莉亚协助了两人,并目送着两人坐着马车,逃离了这个小镇。
她的人生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青年和大小姐私奔的次日,领主停止了一切对于教会的援助,伴随着领主的行动,镇上的人为了自保,没有一个人对教会伸出援手。
神父年事已高,修女则是因为年轻时落下的毛病腿脚不好,剩下的三个孩子更是未满十岁……黛莉亚放弃了去学校,选择出去打点零工,成为了修道院唯一的经济支柱。
然而再怎么节衣缩食,单凭她一人的零工也支撑不住六个人的开支,她逐渐开始学会了更多不必要的技巧:比如街头卖艺,更危险一点的还有——用魔法在赌博中出老千。
就是这个时候,她被前来镇上巡回演出的马戏团挖角了。
在小镇街头卖艺,路人们逐渐失去兴趣之后收入也会骤减。出老千就更不用说了,万一被抓住,她更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而加入马戏团一起四处巡演,虽然会离开教会很长一段时间,但也能得到一笔可观而又安稳的收入。
在与家人们商量完之后,黛莉亚选择了加入马戏团。
「真是苦了你了,我的孩子。在外面要小心身体,记得定期写信给我们报个平安。」
出行之前,修女曾抚着她的脸,对她这么说道。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最后一面。
在马戏团内工作的大部分钱,她都打给了修道院。除了必不可少的生活开支之外,她全都小心翼翼的攒了下来——给爱喝茶的神父买了茶叶、给腿脚不好的修女买了毛毯、给小丫头们买了可爱的人偶和糖果……当她满怀期待的带着礼物,回到镇上时,印入眼帘的却是——
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的家。
她发了疯似的寻找孩子们和修女与神父,几乎是威逼着镇上的所有人,才终于打听出了事情的始末:
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大小姐的富豪,在苦寻无果的情况下得知了教会没有他的援助也还继续运作着,于是恼羞成怒,派人半夜潜入修道院,放了火。
孩子们和神父没能逃出来,修女被烧成了重伤,领主没有受到半点惩罚。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结束。
在某个月圆的晚上,恢复了意识的修女逃出了病房。一直以来对所有罪孽都万分宽容、心怀大爱的她,在富豪的宅邸内也放了火。
那把火仿佛诅咒一般,怎么灭也灭不掉。火焰不仅吞噬了领主一家,连修女本人也没放过。在修女发狂的笑声中,所有人一起化为了灰烬。
黛莉亚甚至没有哭出声。
她用双手给所有人做了墓。因为没有留下任何能称得上是“遗体”的东西,她只能将带回来的礼物埋在其中。
哪怕指甲断裂,满手鲜血,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黛莉亚只是静静的流着泪,孤身一人在山上,为自己的家人立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墓碑。
*
“那个老修女还挺麻烦的,被烧伤成那个样子、身边的人都死光了也不肯复仇,还说什么‘不能被憎恨蒙蔽了双眼’。”男人躲避着其他人的攻击,边嗤笑道,“后来你猜怎么样?我不过是在她耳边说了句那个老头已经准备对你出手,她就立刻答应了下来,把那个老头烧死了。虽然当时脸都已经烧烂了,但真想让你看看当时她的那副表情啊,又哭又笑,滑稽透了。”
“哦,对了,在修道院放火的也不是老头,是我。”
“闭嘴……!你闭嘴啊!”
他收回了笑容,看着黛莉亚,一字一句的道:“这也全都是——你的错。”
“——”
黛莉亚一直对只有自己活下来这件事充满了罪恶感、对当时离开教会的自己充满了自责,她却没想到,事情的起源,真的会是她自己。
“如果你没把他们当作家人,活着只有不幸和痛苦,我也不会特意把他们全部弄死。”
“都是你的错啊。只要没有你,他们说不定就不会死在我手上了。”
“你凭什么能获得幸福?”
“你到底想干什么……”黛莉亚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她想要从这个魔法阵之中逃出去,现在就咬碎这个男人的喉咙,“你要是这么恨我,一开始就把我杀掉啊!”
“你以为我不想?可你和莉莲一样是魔装者,你还有用。”男人咏唱起了她从未听过的咒语,黛莉亚只觉得眼前的所有事物都亮到刺眼,体内的温度与魔力一点点的流进了魔法阵里。
“只要你体内的魔力亮积攒够了,我就能够用它倒退时间,回到过去,阻止你的出生——”
她想要挣扎,却使不上力气。
“放心吧,只要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很多人就不会死掉了。只是你不复存在而已,就能救回这么多条人命,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了吗?”
——只要她不在了,那个叫“莉莲”的、大概是她母亲的女人就不会死,孤儿院也不会因为有她的存在而被这个男人报复,所有人都能活得好好的。
修女和神父、孩子们还活着的未来——这的确是她最想要的。
“如果你没有出生就好了。”
“连至亲都不会爱你,你还有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必要吗?”
明明应该是她的至亲的人饱含着憎恨的话语响起,黛莉亚只觉得脑内嗡嗡作响,胃液逆流到了喉咙里,让她只想吐。
一切事情的元凶原来是她的亲生父亲、她重要的家人真的是因为她才会死掉、一直想要相见的人原来根本就不希望她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泣。
黛莉亚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忽地,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真是的,古罗尔那家伙也太过分了吧?”
她抬起头,对面是个黑色长发的女性,跟自己一样,有着一双深绿色的双眼。
明明是个她从未见过的女性,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涌了上来。
周遭是一片深邃的黑暗,没有了刚才的男人和拉克萨斯他们的身影,只有跪坐在地上的她跟这个女人,在这个她熟悉的空间里。
“……?”
对方跟她视线相交,一下子喜笑颜开,对着她挥了挥手,笑道:“哎呀!黛莉亚!我是妈妈哦!”
“……你在说什么啊?”
“哎,你、你不要用这种看可疑人物一样的表情看着我啊!我真的是妈妈哦!”
“哎呀!”看她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对方跺了跺脚,紧接着就是灵光一闪,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张照片和一对戒指,“你看!这是我对吧!”
黛莉亚愣了愣。
那是她在找完书页之后,再回去的地方突然出现了的那张旧照片和一对戒指。
她这才发现照片上的确是眼前的这个女性和方才的那个男人,只是这张照片上的他,没有那么消瘦,笑得也很是温柔,一双眼中全是爱意。
那对戒指的内侧也刻着两人的名字——“克罗尔&莉莲”。
“可你不是已经——”
“嗯,我已经死了哦。”莉莲笑眯眯的看着她,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现在这个呀,大概是我的残留思念体一样的东西吧。”
黛莉亚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也是来告诉我我不应该出生的吗?”
“你怎么能把妈妈我跟他相提并论呢!”莉莲有些生气,“对于生下了你这件事,我可从没后悔过。”
黛莉亚愣了愣。
莉莲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在死之前,看到了未来。”
“……?”
“是那个人因为憎恨你,夺走了无辜的人的生命、把你扔到别的世界去寻找书页之后,利用你的力量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后的未来。”
她突然明白了,未来露西和未来罗格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的原因。
大概因为那是克罗尔计划成功后的未来。
黛莉亚什么也没说。
她也很恨那个疯子,没有把他当作父亲,恨不得用自己的手杀了他——但是如果自己的消失,能让修女和神父、孩子们回到安稳的生活中的话,那她觉得,自己差不多消失也可以了。
黛莉亚这么想着的时候,莉莲就已经皱起了眉头:
“黛莉亚,你可不能想些傻事。”
“……什么傻事?”
“我会在这里,是因为我希望你活着,我希望你接下来也能继续活下去。”莉莲说着,对她露出一个微笑,“黛莉亚,因为我——”
她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唧唧歪歪的,吵死人了。”是拉克萨斯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愤怒的样子,“至亲的人不爱她?哈,那又怎样!我爱着黛莉亚——这还不够吗?”
“……”黛莉亚愣住了。
“喂——!臭小子!哪有你这种抢人家亲妈台词的啊!”而莉莲则是气不打一处来,挽起袖子就恨不得要冲出这个空间,去跟拉克萨斯打一架。
“是啊,我们才是她的家人。”艾露莎坚定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就算没有你,还有我们爱着她。”
“不仅是我——蕾比也好、温蒂也好、茱比亚也好,大家都很爱黛莉亚的!”
“像你这种人,没有说自己是她的老爹的资格!”
“……”
“哎呀哎呀。”莉莲咯咯笑了起来,“你看,还有这么多人爱你。只是被一个从生理学上来说是父亲的人否定了而已,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莉莲笑嘻嘻的看着她,为她擦去眼中啪嗒啪嗒掉下来的泪水,捧起她的脸,亲吻了她的额头:
“黛莉亚,你已经都这么大了呀。”
“没办法陪在你身边,真的很抱歉。我爱你哦,黛莉亚。”
“谢谢你愿意作为我的女儿,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
黛莉亚再次睁开眼时,她脚下的魔法阵已经消失,束缚在她身上的力量也不见了不说,体内还全是她刚才应该被抽走了的魔力。
克罗尔不敌三人,节节败退,并发出了几近狂乱的嘶吼:
“为什么?!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魔力消失了!”
她趁着对方背对着自己的空挡,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发扫堂腿将克罗尔击倒在地,毫不留情地踩到了他的背上,并快速的用魔导枪顶在了他的脑袋上。
“不是消失了,是莉莲抢回来给我了。”
“黛莉亚!”露西欣喜的喊道。
“莉莲?!不、不可能!”
黛莉亚看着他这副模样,忽地笑了出来:“她的残留思念体一直在帮我。”
“她怎么会——她怎么会帮你这个夺走了她的生命的恶魔!少胡说了!”
“你说什么都没用了。”黛莉亚淡淡的道,微微扣动了手中的扳机,“不管怎么样,我都决定要活下去。”
“你怎么能对我动手!我可是你的父亲!你的身上流的是我的血!”
“这种时候就开始已父亲的身份自居了?”黛莉亚看着他的脸,只觉得有些反胃,“我身上有没有流着你的血什么的,对我来说根本就无所谓。”
“血缘对我来说怎样都好,只有我认为是家人的人,才是我的家人。”
她终于扣动了扳机,对被吓到全身僵硬的男人露出笑容:
“对了,莉莲说了,叫我没必要弄脏自己的手——还有,她死都不想跟你埋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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