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修养的这段时间，九代目过得比想象中还要充实。
他对内说是进行半个月的私人疗养假期，不太重要的事务都交给守护者们处理，守护者都无权决定的事务才会单独递交到他面前。
普通家庭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聊，老人白天帮着奈奈一起打理庭院，给新抽条的小番茄搭支架，到了中午就和家光一起扛着渔具和社区的人们一起钓鱼，凭借与生俱来的超直感，九代目在这一项目上简直有如神助。
毕竟判断鱼儿什么时候咬饵可比判断人心什么时候变质容易得多。
这个过程足以消耗一整个下午，晚间时两人则是会坐在打理好的庭院中，一边吃着奈奈准备好的西瓜，一边指导上幼稚园回来的纲吉写绘图日记。
家光总喜欢在儿子画画的时候指指点点，然后收获几个不重不轻的绵绵拳。
年纪尚小的纲吉对任何事物都抱有过剩的恐惧心和好奇心，其结果就是在探索新事物的途中他总是会由开心变得泪眼婆娑，最后小跑着寻求大人的庇护和安慰。
然而他生为男孩又天生好强，哪怕失败了也会带着让人啼笑皆非的好胜心再试一次，结果就是在尝试与逃跑反复循环，直到小孩接受他一个半大的豆丁确实打不过恶犬，推不赢大孩子，跳不过小溪里间隔稍远的石头为止。
每每到这时家光就会把自己生闷气的小肉包抱起来，彭格列的雄狮收起撕裂敌人的利爪，故意用胡茬扎扎纲吉的小脸，小孩便会在一阵不情愿的吱呀乱叫后重新展露笑脸。
夏日晚风中带着瓜果独有的清甜，庭院乃至周遭民居散发着淡淡的暖光，仔细听去似乎还能隐约听到细微的蝉鸣。
玩闹过后一大一小就被短发的女性赶去洗漱 ，已经到了幼儿该上床睡觉的时间，家光还试图为自己和儿子的玩乐时光稍作争取，看到新婚妻子笑着举起的拳头后就一把捞起小小的纲吉窜入了二楼的卫生间中。
等奈奈将洗的香喷喷的小肉包子抱走哄睡，家光才走到庭院坐下，长出一口气。
“我记得她以前是长发。”
看着新晋主妇风风火火的样子，九代目不经意的说道。
“阿纲出生后就剪掉了，因为那小子还是婴儿的时候老喜欢抓住奈奈的头发，为了方便就剪短了。”
家光哈哈大笑几声。
“惹麻烦的地方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九代目笑着摇摇头，颇有些无奈，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那平凡的喜悦像逐渐枯萎的植物一般缓慢流逝。
“家光。”
心情重新归于平静的老人将目光投向庭院外隐没在墨蓝色中的一片民宅，开口说道。
“你曾经难以忍受这样的日常。”
彭格列的雄狮动作一顿，市井大叔的嬉皮笑脸从他脸上如潮水般褪去，他低垂着眉眼，些许自嘲爬上脸庞，将那个幸福的父亲和黑手党沢田家光隔离开来。
“因为那时候这里没有我爱的人。”
初代一脉秉承了初代的意志，一直严苛遵守着隐世原则。
其结果，就是完全和彭格列切割后的他们彻底的沦为了一介平民，然后在日本经历了时代变迁之后，就那么自然而然的人丁凋零，只剩下了家光一脉。
“【不要反抗，不要忤逆，不要使用力量】……我的上一辈到死，都抓着我的手这么说。”
“【家光，你要一辈子隐藏火焰，老实本分的过活。】”
男人嗤笑一声，似乎事到如今也无法理解前代的忠言，但是随即他的表情变得柔和而苦涩，看样子那声冷笑嘲讽的并非忠言苦口的长辈，而是当初愚蠢的自己。
“我本来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有力量的人要藏起爪牙过活，所以我肆意妄为的挥霍自己的天赋，直到遇到了您，还有……”
家光端详着右手无名指上朴素的银环。
“直到遇到奈奈后我才明白，我喜欢和追求的环境对她们母子来说是剧毒，我工作中的任何错漏来到她们面前，都会变成悔恨终生的悲剧。”
世界是残酷的，彭格列的雄狮不畏艰险，却难以忍受需要保护的人们暴露在危险之下。
“至少奈奈和阿纲，我希望他们母子能生活在不会为了生死担忧的环境中，最好一辈子不用担惊受怕。”
九代目沉默了一会儿，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笑着问道。
“那么，这段话就是门外顾问首领的辞呈了吧?”
“当然不是！您还没打算隐退，我们怎么能临阵脱逃。”
这理所当然的忠诚，理所当然的追随，在某种意义上称得上纯粹，但是在如今步入目前的九代目眼中，除却不会失去一名得力干将之外的安心，只余留了复杂的余韵。
“……是吗，那还真是……可靠。”
是太年轻的缘故吗，是还未真正失去的缘故吗，眼前这个对自己宣誓效忠的男子，居然事到如今仍然相信自己能让家庭和事业两全。
九代目将未尽之言连同温热的茶水一齐咽回腹中。
沢田家光，是无法活在平凡中的搁浅虎鲨，难以放弃对幸福的渴望，却又不愿意为了那幸福牺牲更多。
他就像无法活在平凡中的虎鲨，终日在深海中巡游，却又怀念日光与陆地，而那平凡的光景于他而言烈度过低，只会让他的生命一同搁浅。
所谓黑手党，所谓里世界的人，大抵都是这样自私又狭隘的生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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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在家光和奈奈都出门之后，留守在家中的纲吉突然哭的厉害，小小的男孩蹲坐在草地上，一边发抖一边痛哭，显得十分手足无措。
九代目听到哭声后马上放下渔具，来到了纲吉身旁。
鲜艳的暖橙色将男孩层层包裹，无需仔细观察，也能知晓那是高纯度的死气火焰，是彭格列血脉的象征。
眼前的这个孩子，和他的父亲一样，在这一刻拥有了继承彭格列的资格。
在这个瞬间，眼前孩童的命运就走上了十字路口，九代目沉默着，挣扎着，将小小的男孩抱了起来。
在胸前的衣物被孩童稚嫩的手紧紧抓住时，九代目不禁感到了一丝好笑，曾几何时他也手刃过同样拥有资格的竞争对手，如今岁月流逝，在遇见有火焰资质的对象时，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评估风险，而是轻声安慰了。
“纲吉君，你喜欢并盛吗？”
死气火焰的是燃烧生命的象征。
高纯度的死气火焰既是天赋恩赐，在持有者本人没有足够的生命力供其点燃的情况下，也是凶险的剧毒。
“？”
正被生命力流逝的痛哭折磨的孩童难以理解老人的问题。
“这里的狗狗会凶你，大孩子会欺负你，爸爸妈妈无法随时陪伴你，但是，离开这里的话，你将得到很多照顾，没有人会再欺负你，但是与此同时……”
与此同时，一生都要和血与硝烟绑定，度过既精彩又绝望的人生。
和自己一样。
“……不，喜欢……”
纲吉哽咽着。
“不要，我，不要离开……”
即使老人语焉不详，纲吉还是通过天生的本能知道了这个问题回答的结果。
“我……疼的事……讨厌，不要，疼的什么都不要…呜呜…”
九代目的面容在这一刻扭曲，表情变得极为复杂。
他又想起了前不久被剿灭的艾斯托拉涅欧家族。
死气火焰是未曾解明的隐秘，是里世界之人宁愿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也渴望拥有的力量，然而自己怀中的孩子仅仅因为摔了一跤，仅仅因为些微的刺激就觉醒了如此强大的力量。
这或许就是血脉的残忍之处吧。
“呜…呜呜，妈妈……爸爸……呜呜”
男孩的呼喊越发虚弱。
九代目突然惊醒。
他仿佛犯下大错一样，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如此荒谬。
纲吉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在疼痛时依旧会呼唤双亲的，单纯的孩子。
而他居然试图诱导这样的孩童自己选择命运。
老人深呼吸几个来回后，用手盖住了男孩发烫的额头和双眼，他叹了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那样，手中同样燃起相似又不同的火焰。
在那火焰的影响下，孩童逐渐微弱的橙色火焰最后只剩下了眉心那一点，最后悄然熄灭。
“对不起，纲吉君。”
对不起，我擅自决定了你未来的命运。
“九代目！阿纲！发生什么事了？！”
购物归来的家光慌忙朝两人跑来，已经停止哭喊，带着泪痕沉沉睡去的纲吉安静被老人抱在怀中。
“已经没事了。”
彭格列的首领叹了口气。
“已经没事了，家光。”
像是想要说服自己所做的事正确的那样。
他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话，这仿佛诅咒一样总是生活在搁浅与不甘搁浅里的血脉中，总该有一个人过上他真心想要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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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九代目尚未理解，自己和家光没有任何不同，亦或者就算理解了，也仍然认为自己和命运尚可一斗，慈悲和渴望之间能够达到平衡，所以才会做出这样不堪的挣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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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代目，紧急情况。”
结束这不到半个月的休假的，是守护者的一封急电。
“有名妇人声称生下了您的孩子。”
“他，是大空火焰的持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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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命运这不就窃笑着，送来了第二个选项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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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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