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皆有恐惧，只要是活着的存在，便有发自内心的抗拒之物。
晴明行走在一片焦土之上，到处的断壁残垣替代了曾经繁华的城市，喧嚣热闹归于死一般的寂静，无数冤魂痴鬼在哀嚎哭泣，大声咒骂着命运的残忍。
“你为什么不救我！”
“阴阳师！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好痛啊，我想回家！”
血肉模糊的手攀附上的鞋面衣角，留下斑驳的痕迹。
晴明垂下眼，面上无喜无悲。
“晴明！”马尾高悬的青年满眼绝望，他浑身浴血，甚至丢了一条手臂，声音里满是不甘，“为什么我们做到了一切能够做的事情，却还是救不了平安京！”
“为什么？！”
“就因为那一句该死的‘命理常定’吗！”
和服的少女双目留下殷殷血泪，伸出血肉模糊的双手托住一株仅剩的还未枯萎的花朵。
“晴明，我们没有家了吗？”
“庭院的大家，都去哪里了呢？”
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者陌生的身影从眼前出现又消失，他们或悲怨，或痛恨，或哀凄，又或平静，话语里无一例外的都透露出一个无望的消息——
平安京没有挺过这次灾难，彻底毁灭了。
躲在暗处窥探到这一切的妖魔发出了一声嘲笑。
“哈？世界毁灭？竟然是这种不着调的事情。”
它无法理解人类小崽子的想法，但不妨碍它加深这种恐惧，等到绝望把人吞噬后，它便可趁机吃掉他的灵魂，然后收下对方的血肉当做新鲜的食材。
天空塌陷，大地皲裂，无数的妖魔从黑暗中挣扎嘶吼着诞生。
阴阳师看向这可怖的灭世之景，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堪称是漂亮的微笑，有些感慨道：“我曾无数次的想过，若是此次的灾厄没有抵挡住，平安京将会变成一副何种光景。”
“你刻画的不错，这场景确实很让人难平和痛心，但你终究遗漏了一点。”
平安京不光是他的平安京，是所有人共同珍惜的故土，想要守护它的存在，绝对比想要摧毁它的多。
仅凭他一人或许力有不逮，但众志成城，那处世界里，总不缺乏牺牲自身拯救它的英雄。
阴阳师抬手，清澈的灵力从指尖绽放，一瞬间向着四面八发席卷而去。
于是，天光乍破。
“什么？！”暗处里的妖魔发出一声惊呼，但紧接着，更让他震撼的画面出现了。
手执雷霆的神明降临，电光击碎了一切黑暗。
红发的鬼王周身狂气恍若实质，紫瞳睥睨，拳风所至之处，做乱的妖魔便被杀灭干净。
狐火燃烧，腐浊是它最好的养料，九尾大妖依靠在车驾软席之上，面具遮挡住了眉眼，只漏出殷红的唇瓣沾染了邪恣的笑。
黑风席卷而过，散尽一切阴霾，冷傲风暴之主挥动着羽翼与高天之上淡漠的一瞥。
白发金眼的鬼将，骑着狐狸的稻荷神，踏浪而来的荒川之主，影随刀舞的妖姬……
无数身形出现，那些它见过的，未见过的，或是只在传说中听闻的存在接连现身此间，携手并肩，共同抵御着外敌。
“怎么可能……怎么会？！”妖魔惊惧的看向那个以为弱小的阴阳师小鬼，却发现对方的身形不知在何时化作了青年的模样，眼尾一抹朱红艳色勾画出无限风情。
“为什么不可能？”晴明反问道，妖鬼神魔聚集在他的身后，形成了庞大的百鬼夜行之势，“这可是我们共同的世界。”
残垣倒转，破败消退，绮丽的世界展现出它最真实的盛景。
“你，你究竟是谁！”一团黑雾缭绕的影子从暗处被扔了出来。
食发鬼绕了绕鬓边柔软的发丝，蛇一般粗壮蠕动的发尾恢复平静，它打了个呵欠拎着烟斗，一步三扭的回到了阴阳师身后的百鬼队伍中。
“在下晴明。”白发青年眉眼温润，风华惊世，“是个阴阳师。”
“晴明……阴阳师……”
黑雾突然剧烈涌动了起来。
“晴明！阴阳师！”喑哑的声音一瞬间变得高昂，带着不明的激动，“安倍晴明！是你！我早该想到的！只有你，只有你才有这种实力！”
晴明闻言眯起了眼睛。
“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何止听说过……安倍晴明大人！不，鵺大人啊！”
妖魔按耐不住的想要靠前，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抵在它身前，辗转于大江山和源氏几十年纠葛最后归于小小庭院的妖怪面上一片冷然。
妖魔毫不怀疑只要下一刻它有所异动，对方便能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斩于刀下。
“你竟然从十八层深处的镇压冰狱逃了出来！”妖魔声音透着欣喜，“怎么做到的？难不成真的是人面蛛那个幼稚的家伙搞得什么计划成功了？”
“哈哈哈，好啊，好啊！”
“这该死的如同死水一般的现世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等着有些疯狂的妖魔发泄完毕，晴明不动声色的继续询问道：“看来对于‘我’的过去，你很熟悉啊。”
“当然，你的事迹，谁又不曾听闻呢？”陷入自己世界的妖魔没有听出阴阳师的话外之音，“羽衣狐之子，御门院初代家主，屹立于人类与妖怪的顶端，主宰了平安京黑暗世界近百年的强者！”
晴明眨了眨眼睛，已经无比确信了眼前的妖魔把自己认作了另一个人，很大的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安倍晴明”。
所以说，他的同位体竟然是拿了反派的剧本吗？鬼灯知道这件事情吗？
“鵺大人！让我加入您的麾下吧！”妖魔暗红色的眼底浮现一抹狂热，“我们一起将现世打造成一个只有妖怪可以生存的世界！”
“只有妖怪生存的世界啊……隐世满足不了你么？”
“哈哈哈？您在开玩笑吗，鵺大人。”妖魔戏谑道，“那个您创造出来的用圈养宠物来掩人耳目的残次品，可满足不了我们这群胃口大的老家伙。”
【任务进度：65％】
晴明没想到还能得到一些意外收获。
黑色的雾气从幻境之界里扒拉出一只晕乎乎的黑色猫妖，正是一同被拉入其中的猫又，妖魔提着它后颈的皮毛继续道：“我根据古方调配出了一种药剂，还差一味药引就能够制作成功，之后服用便可提升三成实力！之后若是抓捕到其他不同种属的妖怪，还可以继续炼制加强药效，等凑足九百九十九种属之后，便可以蜕变成为——”
“你目前凑了几种？”阴阳师打断了妖魔的滔滔不绝。
“不多，算上这只猫又，九十九种。”妖魔声音里透露着些许遗憾，现世的妖怪着实难寻，而隐世作为面前人的私人所有，哪怕明知对方被关押在地狱深处，也是有所顾虑，未有越界，而现在来看幸好它没有出手。
“九十九种啊……”阴阳师轻轻一叹，“那也算是罪有应得了吧。”
“嗯？”妖魔一愣，没等反应过来阴阳师说得是谁之后，一节带着金色剑气的剑尖透胸而出，搅碎了它的核心。
“抱歉，我暂时不想签下新的式神。”阴阳师目光微冷，“赎罪的路上态度诚恳一些吧。”
他的手底下不是没有曾经为恶一方的妖怪，甚至凭借一己之力屠村灭族的也大有存在，这是无法逃避的罪孽，晴明不会替它们去辩驳，无论之后跟随他一同救助了多少人，那些逝去的魂灵始终会盯着他们，化作熊熊业火纠缠不休。
可它们至少还有救，晴明也愿意伸出手拉上它们一把。
“呃……”黑雾崩毁，露出一只面目苍老的妖怪。长耳朵，三瓣唇，它在堕化为妖魔之前也不过是一只弱小的兔妖罢了。
“有了执掌屠刀的力量，并不是为了让你利用它砍向更弱者。”晴明看着逐渐消散的妖怪道，“我不知道你曾经历了什么，也无法感同身受，但你为了一己私欲将矛头对准无辜者的时候，便背离了正确的道路。”
“哈！正确？”苍老的妖怪扯了扯嘴角，面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什么是正确什么又是错误呢？”
“想要活着，想要变强，何错之有？”
幻象世界随着妖魔的消失剧烈晃动起来，晴明看向自己身后的百鬼之影，告别道：“让我们于平安京再见吧。”
而后阴阳师看向大步走来双目通红的竹妖。对方身上杀气凛凛，也不知是在幻境里看到了些什么。
万年竹一把将人揽入怀里，将头埋入对方颈边，用力到似乎要将人融入骨血。
“凌萧？”感受到抱着自己的式神强硬下隐藏的细微颤抖，晴明微微一顿，伸出手回抱了过去。
“晴明……”万年竹声音低哑，一想到自己于幻境中看到的画面，满心仓惶和痛楚便止不住。
“我在。”
“别想要丢下我们。”万年竹嗅着对方身上清幽的香气，有些混乱的妖力逐渐平复，“也别随便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若是阴阳师想要踏上轮回路，那最后一程也应该由它们来送行。
“你听好。”竹妖声音认真而郑重，“哪怕重走轮回路，也休想斩断同我们的牵绊，不管百年还是千年，只要我们还活着，便一定会找到你。”
“……嗯。”
这是愿，亦是执。
可阴阳师又如何能无视式神捧到眼前的一腔真心，割舍同它们的缘分呢。
妖怪的占有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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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千年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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