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到期了，自然今日就该是我们举行仪式的时候了——”穿着阐教道袍的人先站了起来，年轻的弟子在一旁的上仙的允许下，昂声道，“天灾凤凰，灭于今日！”
其他阐教弟子跟着喊起来。
“灭于今日！灭于今日！”
人群哗然。
百年之前华山开山，凤凰与玄鸟纠缠而起。后来因为天庭人携手将封神榜重新封禁，身形乌黑的玄鸟自然被一并重新封印，但是身形通红带有神火的凤凰却依旧在仙界之上盘旋。
与之对应的，天界不太平，人间也在战争。
这处那处，都乱成一团。
杨戬自然也是想要封印凤凰的，但是没想到天庭的人竟然想的是直接杀掉凤凰。
“噤声！”杨戬起身。
周围的人自然是停了下来。
清秀的男人的眉头更是皱成一团，却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来王听雨说的。
别这么皱着眉头。
更是心情复杂。
“玄鸟已被封印，为何要去杀了凤凰？”杨戬低头，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四周的人都能听见。
无人可回答，无人敢回答。
凤凰玄鸟，本就是双生而成。相生相辅，才能维持这天下平衡，生生不息。
若是死掉其中一方，必然会导致另一方盛极。
但是这天下，哪有持续繁盛的道理。
天界的人，既然活着，这一生的长度，本就是用千年万年进行衡量，又怎么仅仅能目光短浅到这种程度。
杀凤凰，而竟然没有其他神仙妖怪出来反对，怕不是都各有各的打算。
所谓封神榜，封神榜榜尾的人想要朝前，没进榜的人想要进去，在前面的人又想守住自己的位置。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
那如何破局？
便是找一个变量，让所有入局者都被卷入其中。
杨戬肉身成圣，与哪吒一家人、雷震子以及韦护几人一并。他们这几人，本就不稀罕那破封神榜。
所以非要说起来，王听雨才是这个故事里的小倒霉蛋。
想让封神榜彻底乱下来的那群神仙要利用她，而那些想要在封神榜乱了的时机，靠着浑水摸鱼去争夺利益的人也要利用她。
菡芝仙被袭击，也不过是其他人的计划中的一环，而这种纷争厮杀的事情数不胜数。
杨戬突然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泄力感。
为何是王听雨。
只能是王听雨。
因为一旁的西方教的教徒已经说出了答案：“三界因缘轮回不灭，若是有人脱出三界，自然会带来祸乱。”
可是，这是王听雨想的吗，不在三界，不进轮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旁的慈航道姑——或者现在得说观音菩萨，显示微笑，手指捻起，净瓶中的甘露水凝成丹药状，落在了石台上。
她朱唇微起：“道佛啊，都讲究一个‘自然’，这脱离自然之人，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语毕，她双眸望了过来，刚好和杨戬对上了眼神，笑得更是和煦。
“杨戬，你说呢？”
杨戬屏息，皮笑肉不笑道：“吐人言，行人事，讲人伦，知道德，为何不能被称之为人？”
杨戬站在阐教首席，却又和阐教弟子们格格不入。哪吒不在，悟空也还守在花果山。杨戬突然觉得有点可惜。
怎么就觉得时间还长，没有带着王听雨到处走走。
去一趟陈塘关，去一趟花果山，又去一趟长安。
哪儿都好。
他法力赫赫，还护不住王听雨那破破烂烂的身体了吗。
杨戬直视慈航，也不顾就辈分而言慈航算他长辈。
只是慈航现在站着的地方并非阐教所属，而是更靠近西方教众人。虽明面上现在并没有说究竟谁是谁属，但所谓“立场”，本就是你站在何处，自然属于何方向。
“好一个三界因缘，不得其法，天地道德，何以成人。”
然而就在杨戬反驳完慈航，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低沉厚重的说话声。
杨戬看过去，却只见得蓬莱云雾缭绕，不见其踪。
另一侧，女娲脚步轻轻，不知从何处走出，满脸含笑，她微微颔首，一笑便是姣姣仙姿，她丹唇轻启：“杨戬，好久不见。”
杨戬赶紧俯身行礼：“女娲娘娘。”
却又不再更多言语。
杨戬弯腰，却无什么低眉垂眼之意。
他双眼半闭，猛地反应过来，阐教和截教估计早就已经商量好了要捉王听雨回去，而主导的人……
天庭之上，能够调动所有神仙的人，又有几个。
而女娲必然也在局中。
不是女娲不行。
这世间中，可以完全凭空捏造一个人出来的，只有女娲。
杨戬迅速阖眼，不让自己的表情从眼神中泄露出来。
是他的问题，是他过于相信天庭的众人了，是他没往自己人身上怀疑，是他刻意忽视了！
这件事根本经不起仔细推敲，自王听雨出生开始就父母双亡，若非有人刻意留孔子，只是婴儿的王听雨怎么可能就这么偷渡上了蓬莱，还能长大。
一直以来，她的所有所作所为都被天庭监视，所以哪怕是菡芝仙被重伤，天庭的阐教截教也是心知肚明的。
却又无人教导她，王听雨的生命从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今日被献祭，那么自然也没必要去引导她。
这么一连串事情，不可能只有某一方的势力，或者某一个人在干涉。
天庭上，所有人，都是知情人。
那么杨戬呢。
他是不是，被注定与王听雨的命运绑定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被卷入了天庭的计划之中了。
天庭造了王听雨出来，本就是为了阻止沉香劈山，所以王听雨的命运本就与杨家这对舅甥深度绑定了。所以，王听雨虽然下定决心要脱离命运，也为了能够进入轮回重启自己的生命而来寻找杨戬。
恐怕，也是天庭的计划的一环。
王听雨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步，都在他人的计划之中。
太可怕了。
如同放在透明罩子里的玩物，被所有人注视着。
连她拼尽全力的挣扎，在这群天界人的眼中，看起来也像是无所谓的笑料一样。
女娲也好，玉帝也罢，甚至被袭击的菡芝仙恐怕也是计划好了自己被袭击一事。所有和封神榜有关的神仙可能都知道王听雨的存在，却无一人朝她伸出援手。
究其原因，王听雨既然没有办法阻止沉香劈山，那么就让王听雨的生命最后再“有点作用”。
今日，便是通过献祭王听雨给凤凰的时机。
看，只是到了有需要的时候，王听雨就是这群神仙中，能够随手掏出来的一个工具。
王听雨想要成为人。
但是将她制出来的神仙们从未将她看做成人。
……也难怪，难怪王听雨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人，也难怪她一直想要变成一个“人”！
阐教截教为了封神榜而争夺，可是封神榜是早就定下来的，本就是先有了榜单再打的封神大战。
西方教想要在里面分一杯羹，争夺不成，现在便假意握手言和。
恐怕谈和是假，想要搅乱这潭水才是真。
“除晦灭厄，便在今天。”女娲继续含笑，手上的动作却不见温和，“凤凰之力不可不压制，那么，身负玄鸟命运之人，便是最好的选择。一阴一阳，便是天地循环，生生不息啊。”
杨戬的瞳孔骤然紧缩，他咬着后槽牙，怒目凝视面前人的动作。
蓝色的缚神弦自女娲手上朝外飞去，目的地方，杨戬知道是何处。
“女娲娘娘，这是作何！”杨戬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依旧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开口问道。
女娲巧笑：“凤凰之力太过猛烈，若是以毒攻毒，用同样的力量去点燃凤凰，自然能够让玄鸟之力放缓下来。”
杨戬自己的呼吸一顿，甚至一时间忘了控制表情：“你是想让王听雨去点燃凤凰？”
“这是让她和凤凰融为一体，重新回到万物循环之中。”女娲抬手，挡住自己的表情，双眼却直视着杨戬，“我听闻，这也是她的愿望。”
明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若是让王听雨去点燃了凤凰，那原先在华山里被封印起来的玄鸟，又该谁去处理？
若不处理，那不就是玄鸟一方势大？
再者，以火点火，燃烧殆尽自然是归于平静，可是在此之前，那火，会不会烧得更加剧烈？
杨戬无法否认，他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拼尽全力，咬着牙追问：“可是，这样的点燃是否真的有效？”
女娲垂眸，眼神中是淡然的无奈：“杨戬，你有其他的方法吗？”
这也是威胁。
杨戬，你有办法在三方神仙的注视下，救下你想要救的人吗？
没有的。
没有。
杨戬绞尽脑汁拼尽全力思考。
内心仿佛被黑暗吞噬了一样，满脑子只有那么一个结论。
——没有，他救不下来王听雨。
凤凰之力过于强烈，即便是杨戬法力无边，最多也只能“借用”这样的力量，若说一定要控制，他毫无办法。
他是阐教三代的大师兄，他是众人皆敬仰的清源妙道真君。
可是杨戬却依旧是那个游荡四方，悠然度日的二郎神，带着梅山兄弟们，带着哮天，遛狗打架。
耳边似乎响起了谁在说，二爷，多笑笑。
杨戬笑不出来。
***
捆仙索飞回来的时候，连带着被绑住的女孩子。
四肢扭曲，浑身上下看不到一块好肉。王听雨的身体基本上被折断得不成人形，肩膀手肘上，透过衣服被撕扯出的破口，能看见他身上那些硕大的黑色窟窿。
里面的零件勉强覆盖在骨肉上，运行起来也已经枯涩腐旧了。
但是王听雨整个人却直挺着身体，脊柱永远挺直。哪怕整个人被捆仙索绑了个严严实实，他的躯体也如同一柄长枪一样之直立着。
她就这么被直接拖到了登仙台的八角石台之上。
女孩子甚至因为捆仙索的粗暴动作而轻呼喊疼。
“哟？诸位好啊，”王听雨还笑着，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疼痛了，“怎么，这还能谈和啊，而且还非得是二爷站前面，你们阐教没人了？怎么二代的这群人……噗、咳咳！”
王听雨的话还未说完，一口鲜血就涌了出来，堵在了她的嗓子眼里，女孩子被逼得只能不停咳嗽。
杨戬抬眼望过去，却只见二代的神仙们全都一脸严肃地盯着她。
似乎王听雨再多说什么，就直接封了她的嘴。
“堂堂神仙，怎么这么小气，咳咳——”她咳嗽得厉害，鲜血越涌越多。
王听雨撇嘴，带着几分嘲讽味道：“还不能说说实话了？别说阐教截教，西方教都骑在诸位头上了，还——咳咳、咳，噗——”
她又吐了几口血，不仅是口中，身上那些窟窿里似乎也开始渗血。
杨戬微微闭眼，手指捏在一旁的石像上。
“住手。”
杨戬是三代首席，在所谓辈分之下，本就不该和二代的长辈们对着干。
但是杨戬看不下去。
他已然相信了王听雨就是“人”，他又怎么可能能见着王听雨受到这样的折磨。
余下的神，虽然收敛了动作，但是却也只是看在杨戬的份上。
毕竟和杨戬对上，又有什么好处。
慈航走近王听雨，满目的慈悲，手里的动作倒是从来不温柔。
“你可知，不可诳语，不可言挑拨离间之辞，不可犯口舌业障？”
慈航手里端着净瓶，他的手指一挥，净瓶中的甘露水便如同鞭子一样，打在了王听雨的身上。
美其名曰，“净化”。
另外旁边的西方教徒可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有的人直接大喊大叫起来：“难道还要让尔等小儿在此信口雌黄！杨戬，你是想徇私包庇她？”
杨戬不答，只是呼出一口气，双手并拢，司管的音律便化作了白色的弧气打了过去，将甘露变成的鞭子打偏到了一旁。
普贤看不下去了，站了起来：“杨戬，你这样做，莫非是想要对抗天庭？！”
“这是一条人命！”杨戬双手环抱，靠在一旁，做足了抵抗的姿态，面色悠然，然而整个人却浑身笼罩在九转玄功的金光之下，杀气四溢，“人之性命，怎么能容你们这么祸害，又为何是她，为何仅仅是她！”
“杨戬，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算人？生死间隙苟活的怪物，将她重新放回到凤凰之中，何尝不是在救她？”观音轻声解释，听起来极其温和。
杨戬抬眼：“究竟是救她还是利用她，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去，燃烧凤凰。”
说是燃烧都是轻的，将王听雨这种玄鸟命格的人往凤凰里扔，本来就是奔着爆炸去的。
杨戬继续说道：“你们只说等凤凰之力被削弱世间就会重回太平，可是在凤凰之力冷静下来以前，会是什么样，为何无人来提！凤凰若死，玄鸟一家独大！之后呢，之后再让谁去献祭给玄鸟！你们想用听雨去刺激凤凰，为的究竟是之后的安宁，还是让单剩下来的玄鸟更加躁动暴乱，好让这场战争再长一点，甚至永无宁日！”
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他们越容易在此之中浑水摸鱼，得到更多的利益。
“杨戬，闭嘴！”一旁的神仙直接站起身，手中的武器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了。
杨戬一时间被其他神仙围困起来。
在场的人自然没发现，被放置在石台上的女孩子的身体，突然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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