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夏夜的微风凉爽，吹动乌云缓缓遮住月亮，郊外寂寥树林里，有人轻功极快的略过树梢，枝叶扑簌轻响，粘稠的血滴落在地面，血腥味弥散，却又很快被风吹去腥甜气息，几乎留不下任何痕迹。
公孙兰捂着左臂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停在一处树木环绕着的空地，回头看向漆黑似浓墨的来路时，眼神里充满恨意和惊惧。
“新嫁娘，莫回头——”
阴风吹动四周枝叶，伴随着仿佛要渗进骨髓的寒意，凄惨又哀怨的女声字字泣血，自四面八方传来，回荡在公孙兰耳边，尖锐又刺耳，且辨不清来处，忽远忽近，远似飘渺，近似贴在耳侧，叫人头皮发麻。
不，那根本就不是人类。
想起江晚鬼魅的身形，诡异的手段，连同手臂伤口萦绕不去的黑雾，公孙兰咬了咬牙，只觉她所见到的，那张狰狞可惧的面孔都变得无关紧要。
“江姑娘何必赶尽杀绝，先前若是冒犯，我愿以十倍金银之数补偿，还是说，江姑娘有其它想要的东西？”
公孙兰喘着气，后背贴紧靠在树干，嘴里说着商讨的话语，余光却不断扫过四周，警惕着那道随时会出现的猩红鬼影，脚底新嫁娘式的红绣花鞋本来样式精致，如今却沾了大片脏污的泥土，金线绣着的猫头鹰更是染了血迹，自指间缓慢渗出流淌的鲜红。
“姑娘的言语，着实让妾身惶恐。”
蓦地，潮湿的、腐朽的、腥臭的、属于死人的气息自公孙兰背后蔓延，压抑而沉重，那道轻而软的女声贴着她的耳廓低语，似绫绸自水面滑过，本该是让人难以摆脱的温柔乡，吐息却冰冷又粘腻，带着幽然怨意。
公孙兰本能地迅速转身，毫不犹豫的将系着红绸的短剑朝江晚刺出，剑光快如惊虹，剑气森寒凌厉，将被风吹落的树叶绞的粉碎，在树干划出深而重的痕迹。
这一剑带着十成十的力道，那张从树干里缓慢浮现、微笑着的芙蓉面却是毫发无损，江晚柔而含笑的话语还未尽，如同瓷器般光洁、染着猩红寇丹的十指，便已轻轻拢住公孙兰的脖颈，好似插花的贵女触碰脆弱细腻的白瓷。
“妾身说过，莫要回头。”
夜风骤然吹拂过，女人大红销金的盖头无声落在地面，连同另颗带着恨意与惊诧表情的头颅。
身着七彩霓裳的尸体闷沉倒地，浅而微白的丝缕状雾气自死尸渗出，逸散着飘向天空，如同某种结束的宣告，又或者死亡后痛苦的开端。
——这似乎是祂的第三个新收藏。
深绿色的草地被鲜红色缓慢浸染，在阴影里，像下笔过重作废的水墨画，浓重到刺鼻的血腥味弥散在空气里，令人作呕。
江晚微微垂着眼睛，看见嫁衣底露出的、绣鸳鸯、镶玛瑙的大红绣鞋，那具无头尸体里好似小溪源源不断流淌出的血液已蔓延到鞋边，眼看就要没有沾染半分泥土的缎面，她却并不挪步。
“妾身着实…不喜杀人。”
风吹散微不可察的叹息，恢复白皙柔荑的细指轻擦拭颊边，方才断头时喷溅开的鲜血滚烫，几近灼烧这具冰冷的躯体，叫江晚有种自己还活着的错觉。
——但也只是错觉。
乌云已逐渐散去，露出皎洁满月，墨色树林围绕的空地里，女人的眼眸底丝缕血液般纹路缓慢褪去，干净的瞳仁却仍旧显得幽深无光，像照不进光线的深谭，让人联想到墓穴深处。
江晚没来由的想，或许她天生属于那里，毕竟杀戮与怨恨是鬼的天性，最初杀人时的复杂情绪早已无法回忆，骸骨堆成的血池太深，淹没她的口鼻，要想不窒息，唯有麻木到放弃感知。
——但其实那样没什么不好，因为思考是痛苦的开端。
——只有死人，死物，才不会觉得难受。
“江晚大人，江晚大人，花花来信。”
沉寂夜色里，鹦鹉尖细欢快的稚嫩声线却蓦地闯进，五颜六色的鹦鹉短纸带着书信轻落在江晚肩膀，像不曾察觉此地惨状，同往日般亲昵靠近她的脸颊，自顾自念起信件里的内容，以花满楼的声音。
“江姑娘敬启，展信舒颜……”
“大漠之行可还顺利？信里所描述的风景花某虽未得见，却也能从字里行间得知几分辽阔之意，江姑娘觉得如何？
“……花某的眼睛是多年旧疾，此番多谢江姑娘和孟大夫费心，路途遥远，不必着急，何况既是友人造访，花某自当相迎。”
“前些日子，轻重香又咬断了两株新开的芍药，近来却都陆续生了新芽，百花楼里的木槿树也开了花……”
滴答，滴。
含笑的温和腔调咬着字，将许多细碎又有趣的日常娓娓道来，偶有几分揶揄，却也半分不提这些天的断联，和那些未被回复的信。
——他实在是很好的人，很好的朋友。
——任何人同他相处，都会这么觉得的。
江晚听着那和花满楼没有半分差别的声音，自始至终不曾说话，短纸也就将信件念完一遍又一遍，直至她裙摆边细长草叶尖露水似的绯红液体受不住重力滴落，扭曲映出女人没什么情绪的平淡面容，那低垂着、长而浓密的鸦睫才不受控制的极轻颤动，似蝴蝶振翅，又像水面投掷石子后荡开的涟漪。
江晚脑海里忽而不受控制的想起很多画面。
有江南烟雨里的静谧小楼，生机勃勃的花草，无神却明亮的眼眸，浅色唇角漾开的温柔笑意，长势极好的兰花，连同那些字里行间带着春风般气息的来信，共同汇成完整的、叫人无法忘却的形象。
江晚却不敢再深想，那是谁。
“江晚大人？江晚大人？已经第十八遍了，江晚大人还要继续听吗？您怎么了？”
“不必……无事，妾身只是，有些累，罢了。”
与此同时，几个时辰前的另一边。
凌三目送着江晚的马车消失在视野里，这才抱着长剑回了茶摊，陆小凤几人等他回来，就案子聊了些时候，决定先从手帕的布料查起。
在前往布庄的路上，几人间的话题暂时脱离案子，气氛便也松快些许，转而聊起其他事情，但其实也主要是金九龄引出话题。
凌三时刻关注着凌五那边江晚的动态，却也有认真思考讨论绣花大盗的事情，只是这会儿聊完案子，就把注意力全都分了过去，心不在焉应着金九龄有意无意的套话。
“凌少侠年纪轻轻就已经剑术了得，不知道师从何处？”
“自学的。”
——其实是下载的安装包。
“听闻凌少侠和江小姐游历四方，定然去过许多地方，美景美食如何？”
“都还行吧，主要看我家小姐怎么说。”
——其实除了江南和大漠，哪里也没去过。
“方才，江小姐身体似有不适，金某有位名医的帖子，凌少侠若需要……”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我家小姐身体好的很，你这人怎么净咒她。”
金九龄被少年直白且带气的回答话语噎住，衣袖底握着金玉折扇骨的指节缓缓收紧，心里暗骂对方难问出些什么，而后又劝自己权当是为了那些比平南王府十八斛明珠还要好的东西暂且忍耐，面上就做出副亲切又歉意的模样。
“是金某失言，还望凌少侠见谅。”
“我可记住这话，等绣花大盗的案子结束，我和凌小哥可要敲金大捕头顿好酒好菜。”
陆小凤眼见这两人间的气氛不对，顺势接话岔开话题，毕竟凌三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任谁也看得出，对方不过是担心自家小姐，且也没碍到查案，谁都不好谴责什么。
“凌兄在担心江姑娘吗？”
陆小凤拍了拍凌三的肩膀，没真觉得凌三和金九龄之间有什么嫌隙，毕竟二人初次见面，性情他也都了解，结仇？还不至于。
“唉，只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凌三是很信任陆小凤这个朋友的，闻言深叹了口气，他没有见人就拍道具看生平的习惯，更何况积分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所以自然不是天生看不对付金九龄，只是这会儿担心宿主，偏偏金九龄又凑过来，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在套话还是习惯性问询，便就胡乱回答，可最后那句话却恰好戳在他最担心的事情上，因而回答里不自觉就带了气。
“抱歉，刚才是我说话不好听，金捕头别放在心上。”
作为讲文明懂礼貌的遵纪守法好系统，按照人类该有的流程，凌三同金九龄诚恳道了歉，把这事翻了篇，在凌五那边的意识这会儿则刚从江晚房间里出来，问完孟医生状况相关事宜，也就刚好到了地方。
而眼见客栈里凌五那边的房间依旧没什么动静，凌三浅叹了口气，只觉得这几天叹气频率直线上升。
——无论是出于工作需要还是本心，凌三都相当关心江晚的状态。
他把医嘱尽数记在备忘录里，准备先按江晚的嘱咐查案，等回来再和宿主商量。
只是下车时，凌三的右眼皮却不知道为什么，狠狠跳了一跳。
——宜早不宜迟，他得赶紧联系在主神空间的凌五准备个临时副本。
——千万不要出事啊宿主。
然而，天不遂系统愿，后来的几个时辰里，凌三的经历可以用相当丰富来形容。
他同陆小凤等人，先是根据红缎罗帕的质地得知栖霞庵有神秘道姑曾买过类似红缎，随即前往的途中却偶遇前来偷盗他们手中罗帕的司空摘星，而后几人干脆将计就计，兵分两路，顺藤摸瓜，得知名为“红鞋子”的组织。
疑云陡生，这下案子愈发扑朔迷离，而为探究绣花大盗到底是如何进入的王府宝库，陆小凤带凌三去寻蛇王帮忙，借地形图，夜入平南王府，却不曾想离开之时竟偶遇金九龄和凌五，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件大事。
——江晚失踪了。
“分开之后，我顺着线索追查至客栈，见到凌姑娘才知是江小姐落脚的地方，本想和江小姐细说此事，以防备绣花大盗，敲门却无人回应，凌姑娘当即踹门进屋，这才发现江小姐不在屋内。”
金九龄同几人解释着前因后果，并不断补充现场所见的线索，不动声色引着陆小凤怀疑红鞋子的公孙大娘就是绑走江晚的绣花大盗。
跟着金九龄过来的凌五站在凌三旁边，状似冷静的沉着脸，并未出言反驳，在众人看来算是默认他的话，凌三却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凌少侠有什么想法？”
眼看着金九龄投来视线，从凌五那边发现江晚失踪开始就疯狂联系宿主却没得到任何回应的凌三右眼皮止不住的跳，他是高科技系统，当然不信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会儿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倒不是真的担心江晚被什么绣花大盗绣草大盗绑架，毕竟不同体系的战力差距摆在这里，再加上系统无法被外力干涉的联系方式，除非宿主自己出门，否则谁也没法强行带走她，还闹不出任何动静。
只有一个问题，凌三原先隶属于西幻部门，带的宿主除了人类就是吸血鬼天使恶魔之类的幻想种，对鬼怪知之甚少，因而虽然最近本能觉得宿主哪里不太对劲，却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但，就像任何非人类，鬼怪的状态不稳定，是很容易出事的。
——所以……
——宿主啊，你到底在哪？
凌三从私信到联系电话，眼看着99 都毫无回应，心急之下干脆直接联系后台客服，看看紧急情况能不能申请定位，却介于规定需要审核。
——不要在这种时候这么有人权鬼权啊主神大人！！！
凌三这副失神后又突然焦急起来的模样，落在众人眼里就是在为自家小姐担心，陆小凤劝慰了他两句，又不着痕迹的看了金九龄一眼。
而作为致使凌三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金九龄面上表现滴水不漏，心里不免有些出气的通畅，心里慢慢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把这群人往他设计的陷害计划里引。
其实在他最初的计划里，失踪的本该是薛冰，可江晚连同身上宝物的出现却让他改了注意。
他去寻江晚这事不假，但目的却是偷走那些珍珠，再掳走对方，留下线索，好借机嫁祸给红鞋子和公孙大娘，谁知竟刚好发现对方失踪，让后来的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当然，金九龄对江晚的失踪也抱有质疑和警惕，言语里也多是引导，并不直接将罪名扣给红鞋子，为的是万一江晚突然出现，自己也不会因此有什么嫌疑。
金九龄的算盘打得邦邦响，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却不曾想，先有声音自众人不远处传来，带着相当有辨识度的、他们所熟悉的柔软笑意。
“诸位怎的都聚在此处？”
旋转，跳跃，带着更新转圈出现*
估计再有个两三章，花花和阿晚就能面基（？）
在大眼放了江晚的人设图，感兴趣的小伙伴们可以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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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失踪（极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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