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真跟着余人彦来到了一座高墙大院前,门匾上行云流水地刻着“刘府”两个,门口张灯结彩,布置得喜气极了,但大门却紧紧闭上,四周静悄悄的。
静得有些不同寻常,路上也连个人影都没有。
余人彦轻叩了两声,门豁地被拉开,便有两个身着淡黄衣衫的男人将他迎了进去,而后便又砰的一声,再次紧关上大门。
含真微微一思索,将小马驹拴在了门口的拴马桩上,纵身一跃,跳入了刘府中。
往里间走去,余人彦正守在一座大厅门口,任厅内喧嚣声四起,也不管不顾,只当自己听不见。
含真隐在树下,天色渐渐暗了,树影婆娑,倒也不大显眼。大厅门窗紧闭,只听得时不时就有说话声传出,言语间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起初她甚为不解,只觉里头人数众多,你一言我一言的,刚开始还有人帮一姓刘的说话,渐渐的,就转变了立场,要么就此沉默不言,要么就是帮起了另一边。
含真躲在暗处听了许久,才从这只言片语中慢慢梳理清事情经过。
这座府邸正是衡山派刘正风的居所,也正是他筹办的金盆洗手宴。
出头的是嵩山派弟子,嵩山派得知刘正风和日月神教的一个护教长老曲洋私下有联系,便打上门来讨个说法。刘正风坚称两人之间是知音,两人只谈音乐,对方也是个品性高洁的君子,他也因为这个原因才广邀群雄,办这一场金盆洗手宴,想要从此以后脱离江湖,再不理江湖俗事。
转眼间,一群嵩山派弟子挟持了刘正风一家老小推门而今,欲以家人性命威胁他去杀了曲洋。
但刘正风不愿背叛朋友,断然拒绝,眼见家人性命有忧,万般无奈之下出手擒住嵩山派费彬,只求脱离江湖,过隐居日子。
嵩山派始终不应,紧紧追逼。
群雄你一言我一言,有人劝嵩山派,有人劝刘正风。刘正风挟持着嵩山派费彬颓然垂首,冲着大儿子凄然道:“孩儿,你不要怕......”
刘正风的儿子当真也是硬气,挺着脖子昂然道:“爹,你不要担心,孩儿不怕。”
挟持着他的嵩山派弟子手臂一抖,持剑就要刺进他的身体。
含真秋眸微动,指尖蕴集内力,一缕茫茫白烟从鲜红的丹蔻间逸出,手臂往外一揽,从檐外借来一滴雨珠,在指腹上瞬间凝结成冰,反手轻轻一弹,朝着余人彦的臀部射了过去。
余人彦只觉屁股一痛,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喀拉一声,撞进窗牖里去,摔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屋里原本僵持的众人顿时一惊,纷纷望去。
青城派掌门余沧海认出伏趴在地上的人身穿他青城派弟子的服饰,当即上前将人翻过来一看,登时一惊,这人正是他的儿子余人彦,见到他面上流露出吃痛的神情,扶起他,环视一圈后放声长啸:“什么人,竟敢伤我人彦孩儿!”
声浪层层推出,院内林叶簌簌落下。
只见一个身形矮小的道人急奔出门,轻轻一纵,翻身上了屋檐,沿着屋脊一路左奔右纵,转眼间,在刘府各间房屋上逡巡了一遍,雪白的剑光时不时地泛起照亮他脸上冷凝的神色。群雄见其身手,不免暗暗折服。
院内毫无异状,终究是一无所获。
余沧海了冷着脸提剑回厅,心中不免忐忑,刘府阖府上下都已经被嵩山派的弟子给控制住,连只猫儿的影子都没有,究竟是谁竟能在各派高手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动手。若是针对嵩山派而来,他们青城派已顺服左冷禅,恐也不能免于其外。
悚然思索间,厅内就传来一声轻笑。
循声而去,仰头一望,一个红衣少女兀自在房梁上横坐着。烛火映容,淡黄的烛晕笼罩在她低垂的容颜上,更增添了几分娇艳,厅内众人俱是一愣,被少女容色所摄,只觉她皎洁如明珠,整个人仿佛莹莹生辉。
是含真。
她趁众人心神都放在寻找外间来人时,闪身而入,施施然地在房梁上坐下,她双手撑着横着的梁柱,两只小腿悠悠垂下,慢慢晃动着,只等着他们自己发现。
瞧见余沧海这一通如临大敌的操作就忍不住轻轻嗤笑一声。
余沧海脸上肌肉蓦地一抽搐,面皮跟着涨红了起来。他先前显露的这一番身手,不免有震慑众人的意思,但他一圈巡视下来,没有发现任何人,正主却已经潜入了厅内,这岂不是衬得他方才的行为像个跳梁小丑?
他见着这少女岁数尚小,怎可能有如此高超的轻功,恐怕她背后还另有高手,与她里应外合,当即声音洪亮地质问:“你是何人?”
含真从房梁上轻轻跃下,目光流转,在厅内所有人身上转过,一一在心中记下,最后凝注在两个青色道袍的青城弟子身上,只见他们头戴幞头,将脑袋捂得严严实实的,其中余人彦更是脸色煞白,颤声道:“你你你......”
她知晓他们定是认出了她,也不怎么在意,只望着嵩山派的史登达道:“人命关天的事情,怎能如此草率!你说杀就杀了。”
史登达冷冷道:“姑娘你年纪小,不知详情,休要掺和此事。”
余沧海见她视自己如无物,心里愤愤不平,沉声道:“刘正风和魔教勾结,我们劝他弃暗投明......”
含真微微一笑,打断他:“什么邪魔歪道,怎么由你定夺了?”
她就说青城派的弟子怎么作派如此不正,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在嵩山派已经杀了刘正风一个弟子的情况下,刘正风擒住嵩山派的费彬,但却没下死手,只求携弟子家人归隐。
若他真是个魔头,直接杀了费彬杀出去就好了,何必留情。
倒是嵩山派咄咄逼人,上来就要杀人家人。
此话一出,恰说中了席间一些人的心声。他们虽觉得嵩山派要杀人弟子家人的做法毒辣,只不过碍于五岳剑派结盟的情面,刘正风又亲口承认了他确实和魔教的护法曲洋是知己,才没有出头。
含真进城不过才那么一会儿,却已碰到了两次,且都是朝老弱妇孺下手。刚才马市上如此,如今在刘府里也是。想是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中,诸如此类事情,恐怕还多得很。
从前没被她见着也就罢了。今日被她撞见了,怎么也不能任由他们胡乱杀人。就算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在江湖中德高望重又如何,她还偏偏要杀一杀他们身上的威风!
习武本就是为了行侠仗义,为人打抱不平的,而不是为了杀人的。
嵩山派弟子只觉在她清澈的眸光下自己的心思无处遁形,但还是板起了脸道:“他亲口承认和魔教护法结交难道还有假?”
“嗯,这倒是做不了假......”含真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 ,“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便是为了告诉在场众人一个秘密......”
有人急问:“是什么?”
“那便是青城派私底下勾结西夏人......”
还未来得及说完,余沧海大怒吼道:“妖女,休要扯谎!”
便如沸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儿,群雄瞬间议论纷纷。
妖女就妖女,她被叫上这一句,左右又不会少一块肉。
含真并不在意,闪身到了一个中年尼姑身边,娇声问:“师太,若我拿出证据,是不是就可以证明我所言不假。”
定逸师太看她年龄尚小,天真烂漫的模样,便柔声道:“不错,凡事都讲一个证据。”
含真伸手指向一个方向:“那就请那两位青城派的弟子摘下戴着的幞头吧,自见分晓。”
众人随之望去,两个神容仓惶的青城派弟子,脸色在红白中倏忽转换,一观之下,就先起了疑心,连声催促。
连余沧海也硬气道:“人彦,贾人达,赶紧取下幞头!怕什么,有为师在。”
他们在众人逼迫下,不得不颤颤巍巍地摘了下来。只见两人的头上两侧和前额还有黑发,但头顶却是光秃秃的,这是西夏人才会留的发型。
烛光之下,当真是光可鉴人,堪比明镜!
余沧海不禁失声道:“你们......你们的头发怎么会......”
这时,含真娓娓开口道:“他们两人这是割发明志,就是为了向西夏人证明自己的忠心。他们一个是余掌门的儿子,一个是余掌门的亲传弟子。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无余掌门的点头,他们岂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割发明志?青城派还不是怀有二心!”
含真听他们之前扯了一堆堂皇的谬论,就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杀人,料定他们定然极看重名声,索性就将青城派也扯下水。
余人彦气极怒声道:“你胡说!明明是你干的!”
“真是奇了,我平白无故剃你的头发作甚么?更何况那是你的头发,你若是不愿意,难道还有人会强逼于你?”
“那是因为......”余人彦当即一呆,有苦难言,若说他们两个是因为调戏女子才被剃了头发,岂不是堕了他们和青城派的名声?
嵩山派史登达回过神来道:“理会这个妖女作甚么?定是魔教派她来捣乱的。”
含真丹田内息,红影便飘向了嵩山派的弟子中间,霎时间只听到叮叮当当的一阵响,红影翩然,像条灵活穿梭的鱼儿,怎么也捉不住。
几息间,嵩山派弟子还未找到应对之法,只觉手里一空,竟是武器都被夺了去,包括架在刘家人颈上和背心的剑。
红影倏然又如云般飘离远去,含真在大厅门口落定,抱着十几把剑就是往外一丢,叮呤哐啷的一阵响,震地有声。
含真微微一笑,忽觉院里有一道无法忽视的目光灼灼地朝她身上望来,久久不收。
她回望而去——
庭院内不知何时来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死死地盯着她,英挺的面容隐藏在满脸的胡髯下,看不清真实样貌,只觉他的眉宇间始终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愁绪。
那男人僵立在院中,见她凝望过来,浑身震颤,喉间哽咽许久后,他颤抖的嘴唇终是吐出了两个字“......阔真!”
声音中竟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听到的人莫不感到心里一阵酸楚涌来。
这两个字唤出来之后,他便像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似的,一把扶住了身边的石桌,想要借力站稳,却不料心绪激荡之间,体内内力不受控制地四处流动。这一掌下去,直接将那石桌拍得纷纷碎。
风过无痕。
石桌亦消失无痕。
莫声谷:阔真!
含真:咩啊?
莫声谷:真真,我是你爹!
含真:呔,看我的虎爪绝户手!
第一个爹总要比其他爹承担更多含真的怒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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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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