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近日在江南买了一座楼,楼里楼外摆满了各色鲜花。
这一日,他早早出门挑选新的花种,归来的时候却发现花丛里藏了一把琴。
或许是谁遗落的。
他这么想着,把手里的花种放到桌上去,弯腰把琴抱了起来,爱惜地掏出怀里的手帕,将琴上沾惹的灰尘擦去。
琴身通体黑色,又隐隐有些墨绿藤蔓的模样缠绕着,十分像是传说中的“绿绮”。
作为一个爱琴的人,花满楼心中大喜,转身跑进房间拿了松油和松香粉出来,细细抹过有些干裂的琴。
他将琴保养好,信手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才把琴放进盒子里,搁到寝室去放好。
做好这些东西以后,他写了一张告示张贴到门外,寻找丢失此琴的人,才徐步走去厨房做饭。
花满楼并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以后,寝室里面的琴,变成一个穿着墨绿衣裳的少女。她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自己通红的脸蛋轻轻拍打,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脸上的红云赶走。
少女名叫漆雕竹,乃异界琴妖,她为了逃脱魔王的掌控,主动坠落深渊,想要从死路里面寻一条生路出来。
没想到被深渊罡风一刮,就晕了过去,再睁开眼就来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还身无法力,虚弱得很,直接就化成原形。
没想到会被一个凡人发现,还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摸了一遍。
想到这件事情,漆雕竹的脸就通红得不像话,再也没有办法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她提起裙摆就要离开,结果就像她刚来到异世,想要离开这座楼的时候一样,一出门就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灵气流动,根本没有办法维持原形。
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以后,漆雕竹连站都站不稳,短促痛叫一声以后,好像被一股无形的气流冲撞了一样,整个人往屋子里面弹去,直直撞到桌子上,和花种撒落一地。
异常的动静,引来听力格外出众的花满楼。
他直接施展轻功从厨房过来,不过片刻就落在了大堂里,伸手扶起漆雕竹:“姑娘,你没事吧?”
揉着自己手腕的漆雕竹闻到一股淡雅的香味,以及缠绕在香味之间,游丝一样浅的灵力。
灵力!
她抬起眼眸,对上了花满楼带着担忧的眼睛。
温雅君子已是青年,一双眼睛却如同儿时那样,清澈又明亮,充满着生气勃勃的活力。
可是对方最惹眼的却不是样貌或者明亮眼眸,而是他令人感到温和亲近的通身气质,好似一汪温度刚刚好的泉水,不冷也不热,让人连毛孔都舒展起来。
没有人会对这样一个人有防备,也没有人会拒绝与这样一个人安静呆上一段时间,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坐在一起做自己的事情。
花满楼看清楚漆雕竹的模样,也愣了一下。
搀扶的姑娘皮肤白皙,在墨绿衣裳的衬托之下,比剥了蛋壳的鸡蛋还要白几分。
对方或许称不上绝美,但却是可爱精致的、灵动的,梳着的两条油亮大辫子两侧,坠着青绿黄三色丝绦。
门外的风一吹,就调皮地跑到姑娘的鼻子上,让对方轻轻皱了一下鼻子,灵动的大眼睛咕噜转一圈,露出些许懊恼的模样,伸出手指将它勾走。
“姑娘的手受伤了?”
奇怪。
他出来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听到有人在附近,更加没有看到有人逃跑的背影。
大概是他现在还学艺不精。
漆雕竹把自己的手背翻过来,才发现自己手臂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肯定是罡风刮的。
她不在意地把手垂下撑着,准备将自己撑起来,脑子里全是怎么顺理成章留在这里,想办法从对方身上吸一点灵气。
保证不贪多,只要一点点,能够让她维持住原形就好。
手上还没有用力,她就发现自己身体腾空,被人托着手肘拉起来。
对方用力十分奇妙,动作是斯文有礼的,甚至考虑到了男女大防,并没有十分亲密,可她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拉扯自己,就轻飘飘地起来了。
——这是个大好人。
脑子里下意识就冒出这么个念头来。
漆雕竹顺着对方的力度,坐到旁边的凳子上,看对方给她斟了茶,拿出药箱来,替她包扎好那根本就不会轻易好起来的伤口。
大好人替她处理完伤口以后,又忙活着收拾花种。
她捧着茶,思索了许久,才试探着开口:“那个……我可以在你这里借宿一段日子吗?”她见蹲在地上收拾花种的君子抬头看来,赶忙提着裙摆蹲下去帮他收拾,“你放心,我不会白吃白喝,我什么都能干。”
扫地烧饭也不是不行。
花满楼失笑,将装花种的袋子口重新系起来,挂到墙壁上。
“姑娘若是需要,住下来就是了,我并不需要你做些什么事情。”
他这座楼,本来就是为了给过路需要的江湖人所用。
不管是谁有需要,都可以住进来,更不用说这么一个看起来娇娇弱弱,要是没地方落脚便容易不安全的小姑娘。
“真的?”
这么简单,一句话就答应了?
期盼来得太容易,漆雕竹有些不敢相信。
花满楼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坐在大堂里好好歇息一下,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喊他,等吃完饭以后他会给对方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然而,直到人坐在客房里,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漆雕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人。
过了一阵,花满楼还捧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铜盘、牙粉、擦脸的布巾等物,但凡是住在一个陌生地方,有可能用得着的东西,除了衣裳以外,一样不落都被他拿了过来。
“不知姑娘有没有带银两出门,若是没有的话,花某可以先借给你买两身新的衣裳换洗。”
瞅瞅。
现在连衣裳的事情都考虑好了。
漆雕竹心中警惕,生怕对方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又或者想从她身上图谋些什么。
这种事情,她在妖界和人间也看多了。
不过如今也是没有办法,要是离这个人太远的话,自己着实没有办法保持人形,就算是对方有古怪,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等到从对方身上吸走的灵气差不多了,才可以离开,寻找一个灵气充足的地方,好好修炼几年,再想办法回去。
“谢谢你。”漆雕竹接过托盘,放到桌面上,也想要趁机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况,转身的时候就故意装作欢喜,“你真是个大好人,不过我对这里不熟悉,你能不能带我到外面看看?”
也好让她提前找一条逃跑的路线,要是情况不对的话,她马上就逃之夭夭。
花满楼并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是考虑到一个小姑娘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的确会有些害怕,于是便答应了。
“对了,”清雅君子挂着温和的微笑问道,“在下花满楼,不知姑娘芳名?”
此时乃正午,房门面朝着花园敞开,君子沐浴在洒落的阳光之下,周身像是裹了一层光圈一般,格外好看。
妖界好看的人相也不少,但大部分都透露着几股邪气,很少有这样气质的生灵,犹如太阳本身一般,却没有灼人的气息。
“我叫漆雕竹。”
漆雕?
此姓少见,听说后人大都在蜀地定下来,可这姑娘口音,倒和他们江南一样,并不似蜀中人。
估摸是迁徙到此,自小在这长大。
“‘霜干寒如玉,风枝响似琴’,姑娘好名字。”①
夸赞她名字好的温雅君子,将她带到铺子里面,量身定做了好几套衣裳,又问她是否需要买点别的东西,体贴得不像一个陌生人。
察觉到她的紧张与不自在以后,又主动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并且将热情减淡了一些,却并不冷落。
漆雕竹很感激他,但是依旧没有办法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放下戒备心。
黄昏时分。
光晕随同夕照落在青年身上,仿佛对方不是在下厨,而是在仙境里侍弄花草一样,将整个人都映衬得有些仙气飘飘。
漆雕竹托着腮帮子想,这样一个大好人,若是真的没有别的用心,那该多好。
大好人花满楼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利落将晚饭做好、摆开一桌。
少女心里装着事情,好吃的饭菜让她一直不停扒拉进嘴里,却一直没说吃够,弄得温雅君子忍不住关心道:“姑娘,你……吃饱了吗?”
“啊?”漆雕竹鼓着脸颊两边的饭,唇边还沾着一粒,呆愣愣看他,“什么?”
她的声音含糊。
花满楼失笑,伸手想要替她擦掉,但是又想起什么,自怀里拿出淡黄的锦帕,递给对方:“这里。”他在自己唇边点了一下,“有饭粒。”
少女满心都是今晚要溜去对方房里偷偷吸点灵气,一时半会没有把脑子转过来,伸手接过锦帕之后,就往对方唇上按。
柔软的手指隔着锦帕按在唇瓣上,透过微凉的帕子,还能感受到指腹的温度。
温雅君子耳根子都烧起来。
“不是。”他将少女的手抓住,轻轻拿下来,“我的意思是,你的唇边沾了东西。”
漆雕竹神思回了一半,但是还不够彻底,收回手时,就将按在君子唇瓣一侧的帕子,揩到了自己唇边,擦走饭粒。
等到饭粒黏在帕子上,进入她视野里,少女才彻底回神,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
啊!!
她在作甚!
花满楼咽喉滚动两下,告罪一句,让对方吃完饭把碗筷收进厨房,他晚些去洗,便脚步匆匆逃离此地,跑到楼上露台照料花去。
漆雕竹伸手想要挽留,解释清楚,但是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
她懊恼抱着碗,把下巴搁在桌上巴巴嚼着嘴里的饭菜,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呜呜,对方肯定以为她是登徒女。
她真不是故意。
是夜,君子洗浴后绞干发丝,随意束起来,便端正躺下睡过去。
没多久,他就听到门外响起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温润君子睁眼看去,见一个影子佝偻着腰,猫儿一样缓慢摸着门缝,塞了什么东西进来,把门栓挑开。
不必打开门确认,花满楼就能确定,摸过来的人就是住在家里那位姑娘。
她想作甚?
君子思索间,决定先不动,看看对方招数。
少女眼神清澈,并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的人儿。
只可惜,对方好像并没有什么夜闯别人屋子的经验,捣弄了好一阵,还没能将门打开,温润君子哭笑不得,放轻手脚将门栓拔了,又躺回床上等着。
又是好一阵,对方才想起伸手推一下门。
吱呀——
门扇发出一声轻响,将月色流泻进来,铺开一地水凉的月光。
漆雕竹的手颤了一下,有些心虚地收回,猫腰进了屋子后,赶紧把门关上,摸到床尾。
她自床帏窥见对方没有任何动静,似乎睡得香甜,才松了半口气,慢慢挪到床头,一点点靠近装睡的君子。
有灵气了!
少女神色雀跃,双眼在黑暗中似乎都扇着粼粼的波光。
她敛起自己的裙摆,盘腿坐在地上,闭上眼睛捏了个手诀,把两指立在君子额间灵台处,将灵力一点点吸上来。
不过,灵力经手指筋脉一路往上,再进入丹田里,有些慢且耗费一部分灵力。
如今灵力稀薄,漆雕竹不舍得,把手重新收回来。
她决定换个动作,用鼻子对准灵台,少走一些弯路,直接吸入丹田里去。
花满楼知道她两根手指悬在自己额头上,许久不曾动弹,心里涌起一种想法:莫非这位姑娘是杀手,不知谁人派来杀他,但是手生无法狠下心来,如今正犹豫?
他心里叹息一声,觉得可以挽救一下这位姑娘,趁早改行,实在不行,他们育儿堂一直没有整改,去那里学些谋生的手段也好。
刚睁眼,起身时踩了自己衣摆的漆雕竹,便往他身上一扑。
柔软的唇瓣,直接贴在君子额头上。
两人都懵住了。
漆雕竹先回过神来,吓得手脚并用从床上摔下去,撑着手呆呆看伸手要拉住她的君子。
“漆雕姑娘。”他顾不得别的事情,赶紧起身把人搀起来,“你没事吧。”
花满楼弯下腰扶人,仅有薄薄一层的中衣,衣领就在少女眼前敞开小片口子。
闯入眼的先是两根底下带着紧实肌肉的漂亮锁骨,随后便是更为紧实的、带着皓白月色的胸膛和块垒似的腹肌。
漆雕竹:“!”
她心里尖叫声喧天,面上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捂着自己通红的脸蛋,被君子搀到桌边凳子坐下。
文雅君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裳着实单薄了些,赶紧绕到屏风后,穿上外衫。
穿好外衫转出来,却发现屋里已经没了少女的影子。
他寻思着,大概是少女脸皮薄,所以离开一阵,便没追出去。
只是。
翌日做好早点摆上桌,贪吃的少女却没循着香气出来,他才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君子叩响少女房间,无人应。
他道一声得罪,把门推开,却见房里齐整,唯独不见了一套衣裳,以及多了一枚带着三色丝绦的暖玉簪子。
房里没有留下任何字条。
幸好,房里一切都井然有序,少女并非匆忙离开,也不会是被人挟持。
花满楼怅然若失,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失望具体是一种怎样的心思。
接下来半个月之久,他都不曾再见少女。
陆小凤天南地北乱跑一遭后,到百花楼来拿酒喝,见君子腰上多了一枚挂着丝绦的暖玉,直觉有文章。
他转着手中的酒杯,凑到浇花的君子旁边:“半年不见,花公子风采依旧,却多添了一丝动人的魅力,不知……”他挤眉弄眼,“是哪位佳人让我们花公子心动了?”
育儿堂一众人,不得全部出动瞧瞧这位拿下他们花公子的姑娘。
“你别乱说。”花满楼左手摸了一下腰上的暖玉,“漆雕姑娘不过是落下了这枚簪子,等下次见到她,我还得还回去。”
陆小凤更来劲儿了:“哦——原来是漆雕姑娘,这还是簪子呢,你不说,我都没看出来。”个鬼。
花满楼还能不知道他秉性。
文雅君子懒得辩驳他,依旧悠然浇花,将残枝处理好。
“欸,你说说呗,”陆小凤追着问,“漆雕姑娘是个怎样的姑娘。”
说起少女,青年唇边溢出一丝笑意来:“她是个有点迷糊又很可爱的姑娘……”
温雅君子将他们相识那几日的情形,全数讲出来。
他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并不了解姑娘家的心思,或许情场老手陆小凤,可以帮上他的忙。
陆小凤也并不是个多嘴的人,就算告诉他,他也不会到处宣扬,坏了姑娘家的声誉,对方顶多就是用来逗弄逗弄他,惹他着急罢了。
“花满楼啊花满楼,”陆小凤听完,咬着下牙,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那种情形下,你穿什么衣服。”也不对,他真是气糊涂了,“你先把姑娘哄住,再去穿衣裳不行?”
毫无情场经验的君子请教:“先穿衣后穿衣,有何不同?”
一身单薄衣裳对着姑娘家,难道不会将别人吓到?
“亏你平时对我们都那么体贴温柔。”陆小凤翻到栏杆上坐下,开始传授他一些经验,“你想想,一个喜欢你喜欢到半夜偷摸去亲你的姑娘家,在亲完你之后,你扭头就跑了,她会怎么想?”
花满楼很想说,少女或许并不是因为喜欢他才亲他,也许不过是意外罢了。
可这事儿也扯不清,他眉宇浮上一丝忧愁,更担心是不是自己转身去穿衣裳让对方误会他生气了,才不敢继续住下,还用暖玉换走衣裳。
他摸着衣摆暖玉的手指,细细摩挲起来。
陆小凤还在巴拉巴拉传授谈情说爱的心得经验。
好半晌。
一言不发的花满楼握住陆小凤的胳膊,打断他说话:“能不能让十二连环坞帮忙找找漆雕姑娘在何处?”
为挚友寻心上人,自己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陆小凤苦命地去跑腿。
花满楼将百花侍弄好以后,忽地就失去了闲看诗书的心。
他搬出久无人认领的绿绮琴,对着百花与斜阳,弹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琴音袅袅,绕楼缠绕。
灵力不足陷入沉睡的漆雕竹,分出一缕灵力,缠上君子手腕,偷偷将他身上的灵气吸走一丝,补充空荡的灵府。
陆小凤的话,她并没有听到,但断断续续吸收灵气的机会,她的确遭不住了,要是再没有灵气,她就要沉睡不知多少年才会重新有意识。
那样的话,她连自己的本体都保护不了!
决定不能让事情这样下去的漆雕竹,接下来几日都偷偷分出一丝灵力,打探对方的性子,悄悄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赖在对方身边,多吸一点灵气。
尔后,她便听那个四条眉毛的红披风说,对方一直在找自己,似乎有些不放心她。
漆雕竹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在魔渊呆太久,揣摩人心便先带了不好的看法,对花满楼有所误解。
可不管如何,君子的心软对她而言,是一件绝好的事情。
她决定搏一把同情,让对方再次主动留下自己。
不过……
她揪着手指,心里莫名愧疚。
想到沉睡极有可能尸骨不存,活着被人争来夺去的后果,她还是狠下心来,趁君子将琴摆回盒子里时,偷偷溜出去,装作不小心在河里落水,一路被冲到附近河流的可怜模样。
好心路人将她捞上来之后,听到她身上没钱,果不其然指点她前去找花满楼。
她总觉得心里不安定,拉着一个老婆婆,想要对方陪她一起去。
老婆婆瞧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一软就答应了。
花满楼听到楼梯上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已放下手中松动泥土的小铲子,大步走到楼梯口往下看:“漆雕姑娘。”
漆雕姑娘挺心虚的,抓着老婆婆的手臂往她背后躲去。
“你别怕,花公子是好人!”老婆婆将篮子往楼梯口一挂,拉着少女走到快步下楼梯的花满楼跟前,“花公子啊,这姑娘被水冲到这里来,身上也没两个子儿,还长这么好,老婆子就怕她被拍走,干脆就送到你这里来。”
花满楼压下心里的疑问,对老婆婆点头道:“我和漆雕姑娘是朋友,多谢您将她送来,”
朋友?
老婆婆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一副了然的模样。
她轻轻把少女推过去:“那这位姑娘就交给花公子了,老婆子赶着回家做饭去,不打扰你们了。”
临走之前,她还拉着花满楼到旁边,小声叮嘱,“小姑娘得哄,花公子你长这么好看,实在不行,你就装一下可怜,谁能忍心看你不开心呢?”
花公子:“……多谢婆婆指点。”
他压了下发红的脸,带着少女去她之前住的房间换衣裳。
“我方才煮了一锅热水,你泡一阵,我给你煮碗姜汤驱寒。”他转头就想去厨房,又怕少女像上次一样离开。
还没想好妥帖的办法,袖角就被人拉了一下。
“花满楼,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漆雕竹极力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来。
她刚才离开百花楼,已经耗费了不少灵力,要是离开君子太久,灵力无法维系,就糟糕了。
温雅君子瞧着她发红的眼角,轻点头:“嗯。”
少女似乎在外受了不少委屈的样子,让他实在没办法狠下心来,拒绝对方。
怕她受寒,花满楼舀水时,让她待在灶前暖暖火。
漆雕竹估摸着距离,顺从跑去蹲着烤火,等到对方把两桶装满,要帮她提去房间,她又亦步亦趋跟上。君子回头一看,她就摆出个可怜的笑脸来。
花满楼握着水桶的手收紧,心里责怪自己,怎能放一个不懂武功的姑娘家没点依仗就离开此地。
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君子在心里想。
一连装了四桶热水,混着四桶冷水,花满楼才把桶放在一边,将散乱胸前的头发往后背拨去,离开房间。
“你不能走!”漆雕竹惊恐看着他离开房间的动作。
花满楼放柔声音安慰她:“我不走,我只是去厨房煮姜茶给你喝。”
“不行!”他一走,她就会变成琴掉在水里了,本体可不兴泡着,会坏掉的,“你留下。”
文雅君子脸色涨红:“此事,不妥。”
哪里有姑娘家洗澡时,他一个大男人留在这里的事情,陆小凤都干不出这种荒唐事情来。
漆雕竹瘪着嘴,眼泪汪汪看他:“你别走,我害怕……呜呜……”
她想起大魔王追杀自己时候的凶残,眼泪就真情实感地啪嗒落下来,没有一丝演戏的痕迹。
花满楼被哭得心软,柔声答应:“我就在门外等你可好?”
他在屋子里实在不妥,太禽兽了。
思忖着勉强能引来灵气的漆雕竹答应了,给他搬来凳子摆到紧贴着房门的位置。
“那你不能离开这张凳子。”
少女的眼里带着强烈的不安,也不清楚离开的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会让她变化这样大。
光是想想,君子就愧疚得不行,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好。”
他软声答应下来,并负之行动。
漆雕竹这才放心下来,把房门关上。
她背靠在房门上,往外面的影子看了一眼,心里窃笑:“看来,装可怜还是有点用处的。”
少女抬脚走向浴桶,浸泡水里,捏着繁复的引气手诀,将门口的灵力引进来。
不到一刻,门口响起了别的动静。
给十二连环坞抓了个武林败类的陆小凤,听到花满楼已经把人找到的风声,连同提前抵达育儿堂准备聚一聚的傅红雪、黄蓉、郭靖以及楚留香几个,马不停蹄转到百花楼来。
傅红雪他们还比较收敛,先在大堂坐定。
陆小凤直接翻窗跑到后院来找人,尔后瞧见了面红耳赤闭着眼睛,嘴里念叨什么的花满楼。
他侧耳停了停,房内有洗澡的响动。
浪子也忍不住脸红了一下,把注意力拉到别的地方,然后猫到花满楼跟前,斜倚在柱子上:“花公子~”
花公子嘴里的“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②,最后“五个字”被陆小凤断送,他颇有几分无奈。
“陆大侠。”
陆大侠“欸”了一声,凑过去讨打:“花公子这是~嗯?干什么?人家姑娘在里面洗澡,你呆这……不妥吧?”
花公子没办法解释,只说:“旁边说话。”
臀还没有离凳子,时刻关注灵力变动的漆雕竹就嚷嚷了:“花满楼!你别走!”
走了她的灵力可就断了啊!
文雅君子无奈:“我在。”
少女维持手诀姿势,赶紧多吸几口,就着急忙慌撩着水擦几下,赶紧穿衣裳跑出去。
陆小凤揶揄花满楼道:“我看漆雕姑娘对你有情,你对人家也有意,不如趁着今秋十月大伙儿聚齐以后,公布此事,也带她认识认识其他人?”
“你别乱讲。”君子紧张压低声音,“漆雕姑娘没有这个意思。”
浪子看他紧张的样子,笑意更深:“你说了不算,你都对人家有那么点意思了,我问问别人姑娘对你是个什么意思。”
“陆小凤!”花满楼着急道,“你别乱来。”
“急了。”浪子后退两步,眼中意味更浓,“你乱了。”
他们花花弟弟,可是自五岁开始就端方持重,不轻易乱阵脚的人。
要说没有半点情意,他才不信。
吱呀——
房门敞开的声音,将君子要反驳的话断在咽喉里。
“花满楼。”漆雕竹趿着绣花鞋扑出来,发梢还湿着,就紧张抓住温雅君子的袖子,“你要去哪里?”
君子转头温言:“我哪里也不去,你莫要担心。”
“漆雕姑娘放心。”陆小凤悠然插话,“要是他敢跑,你去西湖边上的育儿堂找我们,天南地北都帮你把人挖回来。”
少女拉着花满楼的衣袖,躲在君子背后上下打量他,在他颇有特色的胡子上停留着,说了句不知是褒是贬的话:“你长得真别致。”
别致陆小凤:“……多谢?”
“不客气。”漆雕竹礼貌回话,脑袋一缩,不看他了。
她闭着眼睛,偷偷吸着君子身上稀薄的灵气。
少女自以为自己动作隐晦,凡间不会法术的凡人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小动作,殊不知练武之人五感灵敏,将她偷偷吸鼻子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陆小凤用手掌挡住自己的嘴巴,装作在顺胡子,可眼里的笑意已经满得逸散出来,拦也拦不住。
花满楼更是耳根发烫,整个人都像是被丢进澡堂一样,燥热起来。
少女带着水汽的潮湿气息,像是一张有温度的薄网,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里面,密密麻麻缠住他,无处可躲。
特别是——
对方发丝长,没有擦干发尾就跑出来,少女扑过来时,甩起的发尾打在他手背上,轻轻麻麻,还黏住了几丝,搭在他手背上,如同那晚的轻吻。
微湿润的、轻轻吸允了一下似的。
那种感觉挥之不去,在他手背上时刻提醒,也浮在他额间、心里。
温雅君子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感到一丝羞愧。
他朝陆小凤使了个眼神:“你先出去,我稍晚再来。”
陆小凤爱看君子窘迫一瞬的模样,却并不想他真的如何为难,便从善如流离开,回去按捺住那几个偷摸在窗口看情况的人。
见陆小凤离开,花满楼松下一口气,低头看向她半露的雪白玉足,湿透的绣花鞋,叹一口气。
“你先将鞋子换换,小心别被寒气侵体,害了风寒。”
要是他没记错,当初买的绣花鞋应该还有一双,可以替换下来。
漆雕竹如今灵气匮乏,心里十分没有安全感,把绣花鞋一踢,盘腿坐床上,悄悄捏起手诀,盯着花满楼:“我忘记放哪里了,你帮我找找好不好?”
花满楼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帮她找出来,摆到脚下,蹲下看她。
“我有几个朋友想要见见你,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愿意见见他们吗?”
少女只问:“你一定会见他们吗?”
君子点头应声。
故友前来,于情于理,他自然要见。
漆雕竹弯腰,捞走他的袖子,捏在手中:“反正我要跟着你。”
少女俯身,领口坠落,短暂露出一段白皙肌肤包裹的锁骨,依旧一闪而过的红边。
温雅君子闭眼,转过脸去。
心跳急促跳动起来,失了平日节律。
漆雕竹严格来说,是“灵”而不是妖,她诞生于漫长岁月中,人类寄托在她这里的感情,所以她比起很多懵懂的妖,要更加了解人类的情。
可这种懂,是建立在别人的寄托之上,又隔着一层帘子似的,隐隐约约,于是懂便成了似懂非懂。
兼之她从前在妖界呆的时间长,经常被从不掩饰自己欲念,顺从内心的妖带着到处玩,对情事的看法比正常“灵”要开放许多。
她觉得,花满楼是一个很不错的人类男子,就算她如今还不喜欢这个人,可若要春风一度,也不是不行。
反正不亏。
少女思索时候,手诀也没停,不过脚下一晃一晃,擦过君子的手背和屈下的膝盖,犹如撩拨一般。
君子整个人都绷成了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漆雕竹念头定下来后,不仅没对自己意外造成的现状找补,反而还把皓白的脚踩上膝盖,攀上手背,一同压着。
花满楼心里蓦然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一样。
“你怎么不看我?”
少女清润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如同从山间潺潺流下的溪水一样。
君子咽喉上下滚动,哑声回道:“不敢看。”
怕自己鬼使神差,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来,等到理智归巢,便恨不得提剑将自己杀了。
少女俯身靠近君子,在他耳旁轻声道:“倘若我要你看看呢。”
她侧过脸,在他脸颊旁轻轻碰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在脸颊旁,一触即逝。
花满楼的眼眸睁开,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转过眼去看少女,见对方眼神清澈,似乎并不了解自己在做些什么,急促跳动起来的心,一下子便熄灭。
他握住少女的脚踝,将绣花鞋慢慢套上去。
“漆雕姑娘,我不会丢下你的,你不必要为了留在百花楼,就牺牲自己,做些本不愿意做的事情。”他躯体还是绷紧的,手上动作却轻柔得不行,连指尖都不曾碰对方一下。
握着脚踝那只手,还隔着一层雪白布料。
漆雕竹:“?”
这怎么和蛇姐姐说的不一样。
她觉得,或许是自己还没把全套动作做完。
一定是这样。
少女将手诀收起来,将绣花鞋踩在君子手中,探手穿过衣领,掌心紧贴着君子胸膛。
她另一只手搭在君子肩膀上,食指就压在对方脖颈一侧,欢快跳动的脉搏上。
指尖微凉,而脉搏滚烫。
少女垂眸亲了一下君子的眼皮,用气音在他唇边蛊惑:
“听说掌心通往心脉,你来听听。”
“我是为了留下,还是——”
“为了你。”
【啊啊啊啊,我低估了字数,一万多字根本写不完,还有三个情节点!!!我已经不是正文的写法了,哭……我还标了完结,没有榜单……嘤嘤。(托腮)被自己蠢哭】
①明·憨山德清《咏竹五首》
② 《金刚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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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番外:绕楼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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