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就有影。
有白日，自然就有黑暗。
黑暗的地方并没有点灯，可公子羽坐在她的床边，还是将她看得十分清楚。
石床上只躺着一个人。
一个美貌的少女。
她睡着时，简直像个孩子一样，那么安静、甜美、乖巧。
公子羽看着她，忽然间希望她永远不要醒来。
——永远留在这里，让他静静地看。
但永不再醒的只有死人。
水墨当然没有死，她很快就会苏醒。
等她醒来，又会发生什么事？
公子羽幽缓地叹了口气，替她拢了拢散开的发丝，并不触及一点肌肤。
她的睫毛忽然轻轻颤抖了两下。
她的眼睛睁开了。
水墨眨了眨眼，眼波流转，未语先笑，“好黑呀，你家都不点灯吗？”
公子羽也笑了笑。
远远地，一点灯光亮起，灯影微弱、昏暗，反照得石室内更加孤单。
此地除了他们两人、一盏灯、一座石床外，几乎空无一物。
水墨借着灯光嫌弃地扫了两眼周围，刁蛮道，“你说请我做客，结果就把我带到这种地方？”
那盏昏灯迷茫闪烁着，刻意放得离她很远。
但即使离得近，她现在浑身动弹不得，也做不了什么。
公子羽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还是笑，“那姑娘又想去哪儿？”
水墨的目光狡黠地一闪，光聚在她眼底，亮得仿佛盈满烛光，“我哪儿也不去，不过，你干嘛要点我的穴，让我动也动不了？”
公子羽慢慢靠近，仔细地盯着她的脸，似乎在等她惊慌失措，水墨却满不在乎，反而继续挑衅道，“还不放开我，采花小贼？你想奸尸吗？”
公子羽哑然失笑，“小姑娘，你不用拿话激我，那种事情我还做不出来，你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
水墨嫣然一笑，“男人的话可不能随便相信，你肯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公子羽沉吟着，还没有说话，水墨又道，“你这床上怎么冷冰冰的，躺着一点也不舒服。”
公子羽低头一看，石床上的确全无被褥桌椅，又凉又冷，此处本是一个秘密据点，并没有太多日常享受的物什。
水墨瞪着眼睛看他，一点也没有做阶下囚的自觉，“你在江湖上的名头那么大，结果请我做客，连枕头都不给我睡吗？”
公子羽低头看她，忽然摸了摸她散开的、缎子般的漆黑长发，静静一笑，“姑娘想要枕头，在下立马派人送来。”
水墨却又笑了，明丽得满室生辉，骄纵道，“我看你的胳膊就不错，很适合做枕头。”
公子羽盯着她的眼睛，“哦？是吗？”
她的眼睛又美又亮，绰约多姿，又烂漫多情，而她这么一笑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天真又狡猾的神气，实在是可爱极了。
公子羽沉默不语，水墨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看他终究还是慢慢地，真的让她枕在了他的手臂上，二人以一个近似相拥一般的暧昧姿势，一起坐卧在石床上。
呼吸可闻，眸光相对，隔着面具，水墨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竟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安安静静当一个枕头。
半晌，她只好打了个哈欠，慵懒地道，“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可要继续睡觉了？”
公子羽缓缓摩挲着她鸦羽一般的长发，双瞳幽然，“我的座下高手如云，但现在还差一把刀。”
水墨眼睛也不睁，“干什么？没有刀你去找铁匠，抓我？我又不是刀。”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想必我身上的图纸你也搜走了？只要你按图索骥，想要什么武器都能造得出来。而我是个人，等我做完客，你还是放我走吧。”
公子羽几乎爱怜般地轻笑起来，“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也不必装傻，所谓的图纸并不重要，我是特意为你而来的。”
水墨终于叹了一口气，“你非要我给你效力？”
公子羽不容置疑地点头，沉声道，“正是！”
“你们招揽属下的方式，都这么别具一格吗？”水墨懒洋洋地，“那我们可得说清楚了，没有好处的事情，我才不会干呢。”
公子羽轻轻道，“如果你愿意，我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你的。”
水墨也柔柔一笑，“是吗？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公子羽语声平淡，“是。姑娘意下如何？你若愿意成为‘墨刀’……”
猝不及防地，一阵几乎放肆的笑声突然溢出，水墨大笑着，猛地翻身而起，反手制住公子羽的脉门，飞快地点了他周身大穴，一刹之间，两人攻守逆转，这下浑身无力躺倒在床的，变成了公子羽。
水墨逼近他，得意地笑，“我觉得不如何！我才不要做谁的工具呢，你看中我，想让我替你杀人？做梦吧！”
公子羽临危不乱，冷静道，“姑娘已经知道了我的目的，那现在，姑娘又想做些什么？”
水墨摸摸下巴，有些拿不定主意，“你可是占了我的便宜，或许我该报复你？”
公子羽似乎又笑了，“哦？你打算怎么报复？”
水墨不满地皱眉，冷哼一声，“小心我废掉你全身武功，让你求死不得！”
公子羽还是笑，静静地道，“那姑娘大可以试试。”
水墨又离他更近了一点，她的手顺着他脖子上光洁的皮肤，慢慢按住了那张青铜面具，她眸子一亮，兴奋地道，“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小贼，你长得好看吗？”
公子羽沉默了一会，才无奈地道，“好看又怎么样，不好看又怎么样？”
水墨故意恐吓威胁，“不好看那就不看，好看的话呢，”她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我就给你划个七八道，让你以后真的不戴面具就没法见人！”
公子羽还是没露出什么惧怕之色，只是道，“既然这样，看来我该早早说自己长得丑，这样才比较安全？”
水墨理所当然地点头，“那当然，说说看吧？”
公子羽却叹息一声，“可惜，在下应该长得算是好看。”
水墨却狐疑，“真的假的，你是不是长得特别丑，想故意骗我揭下你的面具，再结结实实地被你吓一跳？”
公子羽似乎不想理她了，冷淡地道，“随你。”说着，他闭上了眼睛，睫毛长长地覆盖下来。
“哼，看就看，我才不怕呢。”水墨小声咕哝一句，一抬手，真的将那青铜面具摘了下来。
公子羽只觉得面庞一轻，诧异一望，正好对上水墨睁大了的眼睛。
她身下的公子羽，那张脸又年轻、又俊美，看上去和她年岁相仿，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皮肤冷白，鼻梁又高又直，眉眼张扬而锐利。
水墨盯着他瞧了半天，眼神好奇极了，直把显露真容的公子羽看得脸上微微发红，也不知是羞是气，干脆又闭了眼。
水墨却不依不饶地晃着他，乐不可支地取笑道，“好呀，大名鼎鼎的公子羽，居然这么年轻，还这么俊俏？”
“可惜你不学乖，放着好好的小白脸不当，偏要出来做采花贼。”她摇头晃脑地揶揄着。
公子羽没忍住，瞪着她，冷冷地道，“怎么，姑娘刚才不是说要划我几刀吗？怎么不动手了？”
水墨摸摸他的脸，嘻嘻一笑，十分亲昵地弯腰蹭了蹭他的鼻尖，好整以暇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现在嘛，小美人儿，快给大爷笑一个！”水墨促狭地捏住他的下巴，煞有其事地调戏道。
“你！”公子羽的脸气得更红了，正待偏头不理，水墨却又凑了过来，声音故作苦恼，“哎呀，小妞不理大爷，只好来哄哄了。”
她捏了捏公子羽通红着的耳垂，突然轻佻地吹了一口气，公子羽十分不自在地闷哼一声，睫毛一颤，一双墨黑的眸子不满地看着她。
水墨更得意了，她打蛇随棍上，又和他脸碰着脸，轻柔地絮语，“你敢这么看着我，是想让我亲你吗？”
公子羽一双眼睛像是要喷火，水墨却干脆哈哈大笑，头一低，真的亲了上去。
公子羽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她，一时反应不及，竟没有紧锁唇舌，直接让她闯入，水墨热情而主动地勾着他的唇舌，感受到他干净纯粹的气息，感觉他的抵抗像欲拒还迎般，只吸引着她更为放肆。
等这一吻结束，公子羽已经气喘吁吁，一双眼睛微微湿润地看着她。
都说一个女人的脸红能胜过一大段对白，其实男人亦然。
男人和女人，本质也没什么不同。
水墨慢慢地摸着他的眉宇，缓缓道，“你真可爱……”
“你这样，会让我更想欺负你……”她摸着他的脸颊，轻缓地微笑。
“那你还在等什么？”公子羽忽然冷声道。
水墨愕然，而后捧腹大笑，“好啊，本公子这就把你强取豪夺，让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青春易逝，花开堪折。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黑暗里烛光明灭，而更多光无法照亮的地方，楚留香简直连影子也瞧不清。
幸好他做事时，总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地宫，黑衣仆从们偶尔经过，行止无声，简直比幽灵还要可怕，还要吓人。
楚留香却并未被吓倒，不如说，这些都是他早已和水墨商议好的，她诱饵在前，他暗探在后——总之，今天势必要揭开公子羽麾下的神秘面纱。
两侧这些冰冷的石壁，原本应该和“温暖”二字绝无交集，但现在，随着阵阵放肆的笑语欢谑之声，加上那猩红的壁毯、狼藉的杯盏酒器，让这间隐秘的石室，一下子变得温暖如春，温暖得几乎有些炎热了。
譬如说，往下大口灌酒的“云中龙”万长空，额头上就有大滴大滴的汗正在往下滚落。
楚留香隐没在暗处，冷静地凝视着他们。
这些桌旁的酒徒食客无一不是武林好手，只是，在亲眼看见之前，谁也想不到他们竟同时都为公子羽暗中效命。
万长空斜对角的一位老妇人，握着根杵地的龙头拐杖，忽然冷笑道，“少喝些，可别误了公子今晚的大事！”
这老妇人并不慈眉善目，反而满脸横肉，眼角高吊，嘴角下撇，正是人称“惜花婆婆”的花老夫人。
万长空却猛然拽开衣襟，甩开衣服，不屑道，“今晚的土鸡瓦狗，难道还过得了我们这关不成！”
他对面那人却冷冷道，“那可未必，这次兵器图谱出世，若让人知道了它在公子手中，麻烦定然会跟着来，而且还不小。”
“再大的麻烦，你我难道会怕？”第四个人也开口道，随之又揶揄，“老冯，难不成多年没试过刀，着急了？”
那姓冯的人背对着楚留香，经这人一提醒，楚留香才想到，此人想必就是昔年被称作“雷煞神”的冯雷，曾在十几年前和他的兄弟冯云一起，以“云雷双煞”之名纵横河北，直到一次招惹强敌，冯云身死，冯雷虽然还活着，却也不见了踪影。
公子羽竟连这种人也能招揽到……他不由心里一沉。
而那第四个人，身子圆滚滚、胖乎乎，笑起来满脸和气，俨然是“万家商会”的徐大掌柜，人称徐爱财的。
冯雷皱起双眉，“我只是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对那小丫头这么看重？”
满脸凶相的惜花婆婆横了他一眼，“冯老哥恐怕是退隐得太久了，殊不知，她的师父可是傅红雪，公子若得到了她，必能和她的师父牵上线，届时又有一大臂助。”
满脸不驯的万长空闭了嘴巴，冯雷也沉默下来，只有徐大掌柜还是笑眯眯地点头，“是极、是极，倘若能拉拢一代刀神傅红雪，礼遇他的弟子又有何妨？”
冯雷忽然冷哼道，“傅红雪或许没人不怕，但他这个徒弟，哼，我还没放在眼里过。”
万长空眼底忽而划过淫邪的光，舔舔嘴唇道，“不知现在公子带着她，是在做什么？”说着，嘿嘿笑了两声。
惜花婆婆反感地瞪了他一眼，喝道，“这还轮不到你来瞎操心！”
几人在随意闲聊，楚留香见探听不到更多消息，正盘算着转身再去找找别的线索，一阵冷风突然袭来，倏然吹熄了灯烛。
只听几声锵然的清吟，桌边那些老江湖们已倒退了数步，四下戒备着，徐大掌柜摸出了他的铁算盘，冯雷的白刃已经出鞘，万长空也捉住了他的一双短剑，而惜花婆婆的龙头拐一直没放下过。
黑暗中似乎有谁在笑。
嘲笑。
爽了，终于能更新了！其实水文很简单，难的是不停超越自己，写出让人欲罢不能的剧情……
2024.12.05日，修改后半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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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鬼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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